尹之行进入石室之时,见方尽然正坐在霜冰流火之上怔怔出神,他手中在缓缓摩挲一把长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慰情人。尹之行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他知道那是莫欢在断剑谷中的佩剑。
    那日范逍赶来将众人救醒,尹之行悠悠醒转,见方尽然似未受伤,风必咎已不在此地,心下刚是稍安,却很快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时方尽然右手便握着这把长剑,尹之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的身子竟似在不住颤抖。
    尹之行不愿再想,眼眸低垂,躬身道:“属下无能,今日也没有寻到风必咎那老贼的行踪。”他怕方尽然心中难受,不敢提起莫欢的名字。
    方尽然似乎这时才发现他的到来,顿了一顿,说道:“我知道了。”他语气沉静,似对找回莫欢已经不抱希望。
    尹之行微微抬首,见方尽然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分明带着一种萧索之色。尹之行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方尽然,他总觉得谷主无所不能,然而现在,他却知道眼前之人也只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方尽然以前虽因走火入魔有些暴躁易怒,但却殚精竭虑,赏罚分明,将断剑谷由一处荒无人烟之地打理成一个人才济济的门派,而自从莫欢出现在他身边之后,他更是一天天地变了,每一天都似比前一天更加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尹之行知道这变化并不仅是因为困扰他身体的顽疾渐渐转好。谷中之人也均发现了这点,因此大家虽觉莫欢身份尴尬,却都从心眼往外接受了这位夫人。更何况莫欢明明身为双性之人,却武功高强,聪明果敢,而且他性子甚为爽朗,从不摆架子,和谷中众人都处得极好。大家都道谷主有这位贤内助,断剑谷将来越发壮大之日,指日可待。
    然而现在,莫欢却被风必咎掳走了。
    看着意志消沉的方尽然,尹之行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说道:“夫人吉人天相,必能安然无恙,谷主切勿……”他见方尽然浑身似没了生气,生怕他竟想不开,就此颓废下去。
    他还未说完,方尽然就截住了他的话头道:“之行,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手中又在无意识地摩挲那剑柄——莫欢失踪这三个多月,他每日都会不自觉地握紧着这把剑。
    “风必咎这老贼狡猾得很,你们又对他毫不熟悉,找不到也是理所当然。”方尽然站起身来,说道:“今日起我便要出谷去寻他,想是一时半刻不能回来,谷中事务还须你来接手。”
    风必咎大惊道:“谷主,万万不可,您的身体……”
    方尽然微微一笑道:“我在这谷中养着也不会见好,不如出去走走。”
    那日他在傀儡丹药性之下,亲手点了莫欢穴道,眼睁睁看他被风必咎掳走,却全身动弹不得。众人均以为他是被风必咎制住了,却不知是傀儡丹这物作祟,他明明没被封住穴道,甚至全身都没有伤口,醉仙草和碧香竹混合之毒也被他压制下去了,但是他却连一根指头都不能动,只能看着风必咎扬长而去。
    莫烟鸿强忍手上剧痛,点了点头,坚定说道:“欢儿绝对不会有事。”接着他又低声道:“尽然,你是一谷之主,现在刚经此大变,谷中之人人心惶惶,正需要你去让他们振作起来。你觉得等欢儿回来,他愿意看你这幅样子吗?”
    方尽然觉得很荒谬。他瞬间想大喊,想狂笑,他想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了解风必咎的手段吗?你在他手中待过十五年吗?你知道他都是用什么法子折磨人的吗?何况莫欢处处都那样美好,风必咎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他想对莫烟鸿破口大骂,然而他口中冒出的却是嘶哑的一句:“真的吗?”
    他只听莫烟鸿道:“尽然,欢儿不会有事。”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一股柔和真气顿时涌了过来,力道不是很强,但是却及时阻止了他。这张脸太像莫欢了,方尽然有一瞬的恍惚,未受伤的那只手便要伸出,欲将眼前之人搂入怀中。在发现那是莫烟鸿之时,他的手生生停在半空,却也没了想杀这人的欲望。
    方尽然浑身震了一震,只觉瞬间眼前的事物都清晰了起来,他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他感觉到手上钻心的痛,接着就看到莫烟鸿的手已经被自己捏得一片青紫。他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眼前之人虽是他的杀父仇人,却在此时帮助了他。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一声道谢低声说出口,声音轻的他自己都没有听见,但是莫烟鸿却仿佛明白了。
    事到如今,方尽然自然不会杀莫烟鸿,那药丸之事他并没有挂在心上,他只是在想自己答应过莫欢,一定要让他对自己和莫烟鸿之事做个见证。现在莫欢不在身边,他又怎么会去动莫烟鸿呢?杀父之仇不
    他弯腰将之捡起,忍不住伸手慢慢摩挲。他的动作太轻柔了,以至于手无知觉地划过剑锋时也不是如何疼痛,看到手中滴落下来的鲜血,他只是在想,莫欢虽然坚强隐忍,但是最怕痛了,落入莫烟鸿手中会受的折磨恐怕远不止如此。
    莫烟鸿退后一步,朗声道:“方谷主,今日犬子被风必咎掳走,在下还请方谷主与我侍剑山庄协力,一起找到那风必咎的踪迹。”风必咎喂方尽然服下那药丸之事众人皆不知情,莫烟鸿自然也不知道若是方尽然一日不杀自己,便要受一日苦楚。
    他紧紧抓住莫烟鸿的手又是问道:“莫叔叔,真的吗?”
    刹那间他握紧了那剑刃,手中疼痛非常,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和那鲜血,只觉一切都并不真切,似乎只有更剧烈的疼痛才能让自己知道什么是现实。于是他将剑锋冲向自己,便要刺下去。
    待方尽然终于能动之时,他只觉自己口中充斥着铁锈味。周围人声嘈杂,似有人在跟他说话,他却听不进耳。他脑中嗡嗡作响,眼睛无神地望向四周,却只捕捉到了那掉落在地上的长剑。
    那时他双臂之间本还有将莫欢抱在怀中的触感,然而一瞬之后,伊人已去,只留下一丝他最喜欢的清冽味道,萦绕在他鼻尖。这味道还是那么好闻,此时却像一把钝刀一样在他心头反复砍动,给他带来无尽伤痛。
    得不报,但是他已经忍了二十五年,便是再忍到莫欢归来又能怎样?
    他凝了凝神,终于恢复成了平时的镇定模样,沉声道:“我亦有此意,莫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说什么也会把他救回来。莫庄主,你我的恩怨,暂时放在一边,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做计较。”他声音平和,用内力缓缓传出,在谷中不住回荡。
    莫烟鸿叹了一口气,似想说什么,却抿了抿唇,最终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山庄,咱们分头寻找风必咎和我儿的行踪,如有线索,立即通知对方。”
    虽说双方已经说好要协力,但是毕竟是多年来的仇家,不能立刻便真的并肩作战。在场中人都懂得这番道理,又各自寒暄了几句,侍剑山庄众人便告辞了。
    方尽然吩咐了一番部署,安排尹之行前去打探风必咎行踪,赵无惧凌无忧二人重整谷内机关,范逍带领澄光堂众人为伤员疗伤,孙益负责谷中后勤杂务。杜寒虽被铁蒺藜打中,中毒昏迷,但也不是重伤,莫欢给他服食玉芷丹颇为及时,他又是铁打的一般的身子,听说莫欢被擒,不顾众人阻拦,也前去追踪风必咎了。
    风必咎此番来袭虽一下就毒倒了无数人,好在并没有人员伤亡,说来竟还是方尽然的手伤最重。他想现在就出谷去寻莫欢,但是刚经此巨变,谷中不能无人坐镇。他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心想不把手伤养好恐怕也不方便对付风必咎,于是便静下心来,休养生息。
    自此风必咎给他服用的那颗毒丸每日子时发作,滋味却比他预想的更要猛烈,最初几日发作之后,他第二天几乎起不来身。肉体的折磨和昔日在风必咎门下之时的痛苦记忆一齐袭来,饶是方尽然意志最为坚忍,也不禁觉得这滋味实在大不好受。况且那折磨千奇百怪,每日都大为不同,有时便如浑身骨头都被生生打碎一般,有时又像千万条毒虫在一起啃食他的心脏,虽每日只发作一个时辰,却也让方尽然苦不堪言。
    幸好他毕竟不是常人,又过了几日,在霜冰流火上便能运功与这毒性抵抗了,而两个多月之后,他竟觉得自己内力似乎又增加了。他自然不知道风必咎制出这古怪毒丸虽是要给他个对师父不敬的教训,更大的目的却是为了激发出他身体中的潜能,而让他功力大增。风必咎自然觉得自己下傀儡丹,劫走莫欢,让方尽然服下这毒丸,都是对徒弟一等一的好,却不知方尽然因此受了多少痛苦折磨。
    到了三个多月时,方尽然终于可以行动自如了。谷中几位堂主通过这几个月的时间都知他被风必咎下了毒,虽对外宣称谷主在闭关练功,一个个心底都是焦急无比。连医术精湛的范逍对这毒都是无计可施,甚至为方尽然把脉只能觉得脉象甚好,并看不出任何问题。方尽然却想果然如此,不然范逍如果能看出异样,风必咎的手段和那傀儡丹便都不足为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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