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烟鸿眼见独生爱子落下悬崖,瞬间心神俱裂,只发出了一声惊呼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喉头不住咯咯作响。他那紧缩的瞳孔中莫欢飘逸的白衫渐渐变成一个小点,之后消失不见。他耳边听着方尽然绝望的大叫,只觉天旋地转,喉咙腥甜。
    当悲伤到了一定程度,就变成了超过情绪承载的东西,莫烟鸿只是在思索,为什么你们都死了,我却活着。他身子一摇三晃,终于重重摔倒在地,人事不知。
    过了不知多久,他只觉头中疼痛,不禁叫出声来。只听旁边一人关切地道:“这位公子,你可无事?”
    莫烟鸿抬头,见一男子俯身看着自己,面露关切,他不禁脸上一红,坐起身来,问道:“我……”他这一动,更觉得头上一阵剧痛,不由得叫出声来。
    那男子连忙扶住他,说道:“多谢你刚才为我儿出头,却不想竟被恶徒打伤了头部,好生叫我过意不去。”
    莫烟鸿这才想起,自己这些日子软磨硬泡,终于求了爹爹同意自己出庄闯荡江湖。这日他行至这处市镇,在小酒馆内见到一对衣着朴素却是相貌堂堂的父子。那父亲点了两碗面条,在等着上桌的功夫,正在给儿子讲解庄子。
    他见那男孩年纪尚幼,生得甚为可爱,寻思世人启蒙孩童,多从论语入手,此人教孩子读庄子,却是不走寻常路,不禁便侧耳倾听了起来。他听闻男子讲的是庄子《人间世》中阐述无用之用的部分,更觉难得,又听他言语间颇有见解,便心生了结交之意,意欲上前攀谈。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嘈杂之声传来,小酒馆内涌入了数名大汉,为首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这少年虽衣着华贵,样貌也算端正,却眼眶发黑,皮肤略显浮肿,显是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一名大汉指着那男童对这少年道:“少爷,您看,货色不错吧?”
    这少年眯着眼睛打量了那男童数眼,不住舔唇道:“真好,真好。”
    他冲旁边一努嘴,便有一人上前,扔了一吊钱在那父子用饭的桌上,说道:“那穷酸,你有福了。你这儿子被我们王少爷看上了,将来便可享尽数不清的荣华富贵。这吊钱赏你了,你这就让这孩子跟我们走吧。”
    那孩童虽然生得玉雪可爱,听到这番话却是横眉竖目,可见有几分脾气。他父亲却是面不改色,淡淡道:“倒叫王少爷抬爱了,只是我父子乡野粗鄙之人,恐没有这等福气伺候少爷,还请少爷另寻旁人吧。”
    他站起身来牵住孩童的手,说道:“尽然,我们走。”
    那孩童愤愤瞪了那少爷一眼,说道:“是,爹爹。”
    那少爷被这眼神勾得色心大动,笑道:“有没有福气是少爷我说了算的。”他仗着自己身边随从无数,舔了舔嘴唇上前就去捉那孩童。
    这王少爷的父亲据说是武林中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以他一向在这镇上欺男霸女,甚至还喜欢奸淫幼童,却没有人敢管,小酒馆中的人也趁机早就偷偷溜了个干净。
    王少爷见这孩子似是野性难驯,不断发出淫笑,心想一定要将他带走好好管教。眼见自己的手都要碰到那孩子的胳膊了,身边却忽然多了一个人,随即一把长剑指在他的眉间,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别人不愿跟你走,你还要强迫么?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要脸。”
    王少爷大怒,定睛一看,却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容貌俊秀,神情肃然,浑身一种与生自来的清丽绝伦之气更是令他心痒难耐,顿时忘了那小小孩童,面露淫
    莫烟鸿在侍剑山庄中被好好保护了二十年,正是对江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时候。他闻言大喜,又为自己结交了好友而兴奋不已。
    范逍见莫烟鸿总算安静下来,擦了一下脑门的汗,又思忖着他那奇特的脉象,想出口问一句又忍住了。他再想到虽然崖底没有夫人的尸身,但是这悬崖峭壁上怪石嶙峋,若是在途中就撞到崖壁之上,岂不是会摔得不成人形,那便是寻不到尸身也不奇怪……脑中浮现出“死无全尸”四个字,他打了个寒战,阻止了自己的想象,心中呸呸了几声,心道谷主雄才大略,夫人又是那样好
    莫烟鸿本已心生死志,听到这话不禁燃起一丝希望。他本是浑身无力,现在却一下便坐了起来,问道:“尽然下到了谷底?他没有寻到欢儿?不行,我也要去……”他站起身来就要向外冲去,却是眼前一黑。范逍连忙抢上一步扶住了他,急道:“您刚晕了三天三夜,又因为伤心过度内力大损,还是先将身子养好再做计较吧。”
    莫烟鸿睁开双眼时,只觉一阵头痛欲裂,他见范逍在给自己把脉,依稀记得此人是这谷中医师,便冲他点了点头。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竟然梦见了和方墨轩的相遇,心里本已像被钝刀划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莫欢,顿时痛不欲生,胸口间气血翻涌,瞬间已经满脸是泪。
    范逍松了口气,连忙道:“莫庄主先不要太过伤痛,谷主已经带领兄弟们制了长绳下到那悬崖底部一探,未曾发现夫人和风老贼的遗骨,想必是夫人吉人自有天相。现下谷主更是加派人手搜寻夫人,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莫烟鸿松了一口气,他性子单纯,也没细想那群人怎么可能不趁他晕过去便将他和这孩子一并掳走。他心有余悸,说道:“都说江湖中人心险恶,没想到今日在这市镇中竟就会碰到如此恶徒。”
    他放心不下,便想同行保护这二人。那男子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姓方,这是犬子尽然,承蒙莫公子如此盛情,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想起刚才的种种,莫烟鸿心中一急,忙道:“那孩子无事吧?没有被他们抢去吧?”却见一个小小头颅由男子身后伸了出来,那孩童笑道:“这位叔叔放心,他们见叔叔晕过去了,可能觉得没意思,就都走啦。”
    时年莫烟鸿刚满二十岁,方墨轩比他大五岁,方尽然也才六岁,他们三人相遇之时,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徐徐转动。
    莫烟鸿还欲挣扎,便觉自己浑身虚软,想起那悬崖之深,自己如此状况,又怎么有力气下得去,便只得坐下,接过范逍递过的药粥,吃了起来。他思忖方尽然绝望痛苦之意绝不在他之下,却已寻了莫欢一遭,可见他对欢儿一往情深,只是他们……
    意,说道:“美人可是想和我回家,我们这便走吧。”
    莫烟鸿生平最恨这等下作之徒,见他为难那父子,竟是没人敢管,不禁怒发冲冠便上前阻拦,谁知这少爷竟瞬间就把目标移向了自己。他虽然平素性子平和,却是忍不住秀眉深蹙,挺起长剑就朝这少爷肩膀刺去。
    他见面前这对父子文弱可欺,偏又生得如此打眼,心中担忧,便道:“在下莫烟鸿,不知这位兄台和这位小朋友怎么称呼。我此番出来闯荡江湖,也没有什么决定好的去处。不如……我们这就结伴同行,也好彼此照应。”
    范逍见他情绪激动之下竟然有散功之兆,赶紧拿过一颗药丸放入他口中,又是在他胸口点了一点。莫烟鸿怔怔地毫不反抗,便咽了下去。
    然而他武功实在是稀松平常,王少爷周围跟着的众人又不乏好手,没打个几下,他就被一人手中棍棒打中头部,晕了过去。
    的一个人,上天真的就要让他们只能有这样的结局么?
    那药粥中有安神的药物,莫烟鸿又是虚弱得紧了,很快就又睡了过去。范逍不放心,便也不敢离去,又吩咐守在门外的澄光堂弟子去煎了几味调养身子的药。那日谷主亲自交代自己照顾好这莫庄主,自己万万不能让他有了什么损伤。
    他在屋内燃起了忘忧香,此香可令人进入美好梦境,从而在睡梦中休养身体,在疗养时点燃便可事半功倍。看着莫烟鸿呼吸渐匀,嘴角终于微微上翘,而眉间却还是有化不去的愁绪,他心想,莫庄主也是苦命人,自己便让他至少在梦中可以安睡吧。
    “贤弟,你还在生大哥的气么?”方墨轩略带歉然,看着莫烟鸿气鼓鼓的脸,心想自己这义结金兰的兄弟就算是生气也是好看得紧。
    莫烟鸿见他神情忐忑地探过头来,不禁有几分尴尬。他性子随和,虽然一时气愤,见到方墨轩这做低伏小的样子,顿时怒气顿消。但他毕竟还是有几分抹不开面子,说道:“大哥明明武功如此高强,那日却……害得小弟强行出头,结果被人打晕过去。说来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妄图保护大哥和尽然,真是贻笑大方。”
    方墨轩看见他这幅神情,已知他原谅了自己,心中感叹自己这贤弟性子单纯,脾气又好得很,偏生武功还甚为低微。是以自己虽身负师门大仇,还是在他提出同行之时就应允了。他这等形貌,没有自己跟在身边,在外闯荡江湖,岂不是轻易就会被人欺了去。
    其实莫烟鸿之父对于爱子也是不放心得很,是以一再嘱咐他将代表侍剑山庄中人身份的玉坠挂在身侧,这样江湖中的朋友见到也会顾忌一二。但是莫烟鸿却觉这样和自己被保护在庄内时没有什么不同,便偷偷将那玉坠收了起来。
    方墨轩这些日子和莫烟鸿相交,只觉这个贤弟处处合自己的性子。他在师门中学艺之时,同辈中人只有自己师兄妹三人,师兄和师妹情意甚笃,又早早定下了婚约,经常练着功两个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同门三人虽感情深厚,他却不免缺了玩伴。无为崖在数年前惨遭灭门之灾,他一个人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方尽然逃了出来,自此二人相依为命,隐姓埋名,尽量不与旁人接触,又怎么有机会与同辈中人结交了?
    然而莫烟鸿为人天真烂漫,温润有礼,又精通于各种杂学,他二人带着方尽然闯荡江湖,真就让他年纪轻轻就惨遭灭门之苦的心灵受到了极大慰藉,甚至还尝到了几分江湖游侠的快意。他们相识这三个多月,每一天都愉快无比,方墨轩实在不愿意惹这贤弟生气,便又道:“实在不是我藏私不愿告诉贤弟,大哥身负大仇,又被歹人追杀,是以才不愿透露武功一事。”当下便一五一十地将无为崖和魔教的一番因缘告诉了莫烟鸿。
    莫烟鸿闻言大惊,魔教血洗无为崖之事他也有过耳闻,没想到方墨轩和方尽然竟然便是那一场惨剧的幸存者。他不禁脸色惨白,伸手就想堵住方墨轩的嘴:“大哥怎可将这秘密就这么轻易说出口,万一小弟……”
    他思忖莫烟鸿要是多学几门武功防身,自己倒还能放心一些,便问道:“贤弟如若不弃,我教你几招功夫如何?”
    莫烟鸿一呆,虽然求之不得,但是却觉习武之间二人便会肌肤相接,终究不大合适,便道:“这怎么使得?”
    方墨轩出身西域,早就听闻中原人士对于师承门派看得甚重,心想他毕竟是侍剑山庄弟子,或许跟自己学武不合规矩,便也不强求,说道:“是我冒昧了。不过贤弟放心,有我在,定不让人伤了你。”
    莫烟鸿见他神色真挚,心中感动,又有几分羞赧,不由得岔开话题,笑道:“天色已晚,尽然自己练了这么半天功夫,想必也累了,我去做几个小菜,大哥便先带他去沐浴吧。”
    方墨轩点头,想到又能吃到他做的饭菜,不禁食指大动。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早知道莫烟鸿不但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反而所学颇丰,甚至还烧得一手好菜。他不禁叹道:“贤弟,大哥跟你同行真是有福了,只不过你做的饭菜如此可口,大哥天天吃下去,怕不是过不了几天就会变得肥肠脑满。”
    莫烟鸿笑道:“哪有此事。”他不由得看了一眼方墨轩精壮的身子,只觉与他对比之下,自己更显单薄。却不想方墨轩正好也和他想到了一处,他上前捏了捏莫烟鸿的胳膊说道:“贤弟倒是应该多吃一些,你也太瘦了。”
    他靠得很近,莫烟鸿只觉得那气息都喷到了自己脸上,连忙不着痕迹地抽回胳膊,说道:“那小弟就先去准备了。”
    方墨轩看着他走得飞快的背影,心道做饭要这么急么,搔了搔头,便去寻方尽然了。
    这一餐父子二人都吃得极为满足,方尽然抚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道:“莫叔叔,再这么吃下去,我岂不是要变成了大胖子?”
    莫烟鸿心想这父子二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禁笑道:“你天天如此活动身体,多吃一点又怎么了。”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方尽然道:“这是莫叔叔做给你的,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方尽然知道莫烟鸿手巧,经常做一些小玩意儿送给自己,便欢欢喜喜打开了布包,看到里面的东西瞬间欢呼出声,只见布包里有一把小小的木剑,一见就是手制而成,却丝毫不显简陋,剑格处的雕花更是无比美观。
    方墨轩见那木剑雕工精美,显是费了一番功夫,说道:“又让贤弟费心了。尽然,还不好好谢谢莫叔叔。”
    莫烟鸿笑道:“大哥也知道我向来喜欢做这些,我做得开心,尽然又喜欢,那就是最好了,还谈什么谢不谢的。”
    方尽然自幼跟着方墨轩,得他悉心教导,是个非常懂礼的好孩子,他见到这木剑喜欢得不得了,一时忘了道谢,此时不禁满脸通红,站起身来冲莫烟鸿深深一揖,说道:“多谢莫叔叔费心给小侄做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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