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烟鸿已寻了莫欢一日,尚是一无所获,他也不气馁,只想断剑谷内能人辈出,找了这些日子也没有任何成果,自己只寻了一日,哪能这么轻易就能寻到。
    事到如今,他心下反而泰然自若起来。至少,到现在为止莫欢的尸身还没被寻到,他尚且活着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或许这孩子有了什么奇遇,承蒙上天垂怜,竟化险为夷也未可知。毕竟欢儿自从遇上尽然之后变了许多,也有了几番机缘。
    想起莫欢最近一改昔日的孤独冷傲,整日美目流盼的灵动神情,他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他也曾被甜蜜的爱情滋润过,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的微笑随即又被悲苦神色代替了,他想起了断剑谷谷口处插着的那支木剑,还有方尽然寄给自己的判官笔,不禁死志又生。在此之前他已修书寄回侍剑山庄,交代了后事,只等找到莫欢后便投身此崖,了却此生。
    他想起和方墨轩结拜时说过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心想自己总该实现诺言了。只是自己的一条命,又怎么抵得上大哥的?
    寻找莫欢时,他先是下到了崖底,此处几乎已被断剑谷众人翻了个底朝天,确实找不到莫欢和风必咎的行踪。这里也没有可通向别处的溪流,虽有密林及沼泽,却也不见有人到过的痕迹。
    莫烟鸿站在崖底,向上望去,想起自己顺着绳索爬下之时见到崖壁上怪石嶙峋,时不时就有一块凸出来的石壁,暗自思忖欢儿和风必咎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下落时或许靠着高超技艺借力落到了哪处大石上也未可知。他见风必咎对莫欢甚有爱护之意,心想如果他们侥幸得救,风必咎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欢儿,不禁心中又是一松,便想在凸出的山石上再行寻找。
    但是他能想到这一环,方尽然自然也想到了,这悬崖毕竟甚高,到处都有石壁横出,众人就是分工寻找也不一定会找到何时。这逐一排查极费时间,断剑谷内现在虽无人对莫烟鸿发难,但是大家毕竟还不是可以并肩战斗的关系,为避免彼此尴尬,莫烟鸿便远离众人,自行探查了起来。
    他又到了一处岩壁形成的平台,果然还是一无所获,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忽觉有什么东西晃了晃自己的眼睛,便下意识地向那处望去,却见岩壁之间似有一物在阳光照耀下一闪一闪。
    莫烟鸿眼神一凝,便向那处攀爬过去。他凑近一看,那在阳光折射下闪闪发光之物却是一把匕首,正嵌在岩壁之间。他心中怦怦直跳,用力将那匕首拔出,一时只觉寒气扑面,再见刀刃薄如蝶翼,似是一把极好的兵刃。而这匕首陷在石壁之内,手柄处有暗色血痕,更显得有人曾借此企图在这石壁上停留。
    莫烟鸿再不迟疑,向下望去,只见身下数十丈处果然有一处平台。他小心地移动到那处,只见这里生了一颗桃树,看那树干粗细可见此树树龄很长,本应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却似被人毁坏了,数根枝叶折断掉落在地上,而那桃树旁的枝叶似乎压住了什么东西,他走上前去,只见一块木板竖着立在前面,上书:恩师之墓。这俨然就是莫欢的字迹。
    莫烟鸿心中狂喜,心想欢儿为风必咎立了墓碑,可见他还无事!然而他环顾四周,却不见莫欢的踪迹。此次断剑谷中武艺高强的弟子在全员分头行动搜寻莫欢,大家早已约定谁寻到了夫人便向空中发射传信烟火,而如今仍未见烟火燃起,可见莫欢不在此处也不是因为已被谷内众人救回。
    莫烟鸿本是大喜,见寻不到莫欢又不由得紧锁双眉。他思忖欢儿从高处落下也不可能完全无伤,他又能跑到哪里去?若是有人带走了他或许也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思至此,他便在附近搜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附着在岩壁上的藤蔓似乎有几根在微微摇晃,便向那处探去。这藤蔓甚为沉重,竟不能用手臂推开。他更觉可疑,拿出刚才捡到的那把匕首朝藤蔓割去,却见后面竟然还有几层藤蔓。他手中不住挥动匕首,过了片刻,终于将它们除了个干干净净,却见一个洞口藏在其后,里面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向何处。
    莫烟鸿再不迟疑,他先在洞口之外放了传信烟火,自己口中含了一颗解毒丹药,点上火折子,便向内走了进去。行进了数步,他更为惊讶,这洞内七转八弯,走得
    他心中担忧,又是向前行了数步,见远处有几间茅屋。他再不迟疑,提气急奔,行至那屋门丈许之外停住,刚要出声相询,身侧却有破空之声传来。只见一人飞掠而至,以手做爪,狠狠向他天灵盖抓落。
    莫烟鸿听到那声音,却是浑身巨震,他盯住那人,手中长剑一下便落了地,任那人扣住他的咽喉却完全不做反抗。
    莫烟鸿心道,欢儿醉心武学,于杂学毫不精通,是绝对无法通过这山洞的,那想必是这里有一位高人隐居。难道这高人竟恰好寻到了欢儿,并将他带走了么?却不知此人性格如何,是敌是友,但愿他不会加害于欢儿。
    莫欢见他如此形貌,又是从那岩壁中忽然出现,心中不敢有丝毫小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看见自己,似是颇有不满,扬声问道:“是你毁了我的桃树?”他声音一顿一顿,甚为怪异,就像许久没有说过话的人忽然开口一样。
    莫欢虽觉那声音似没有多大怒火,但想到这大好的桃树确实被自己压折,连忙说道:“此树是前辈所种吗?在下和师父二人不甚掉落悬崖,没想到竟砸落在这桃树之上。我虽因此得救,却累得这桃树数根枝叶折断,实在汗颜。”
    然而他却笑了,眉眼灵动,一如二十五年前。他的嘴轻轻动了一动,虽然无法发出声音,但那口型分明便是“大哥”二字。
    有这桃树遮阳,还有桃子可以饱腹,他倒是颇感安心。风必咎的尸身就在身侧,他也不觉害怕,反而就像在被师父保护一样。这样躺了一会儿,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却听那人冷笑道:“好一招‘夜阑人静’!”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之色。他轻松避开了这剑招,又是一爪,狠狠抓向莫烟鸿喉咙。
    他在莫欢身上扫了一圈,问道:“你腿断了?”
    那日莫欢埋葬了风必咎,又捡了几颗桃子放在自己身侧,便在那桃树下躺平不动。他知这断腿之伤最忌乱动,为救风必咎他已是多次勉强自己,如果再施力让骨头错位,伤好之后他非要变成跛子不可了。
    那人走近几步,见莫欢满面尘土,浑身血污,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旁边似立了一个坟头,前面还有块木板,上书:恩师之墓,便觉他并没有说谎。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不远处似有沙沙声响,他内力深厚,一下就清醒了过来,见那声响来自于岩壁,思忖莫不是有什么毒蛇猛兽要靠近?手中握紧了一块石子,暗自防备。
    只见山洞的另一侧竟然别有洞天,断剑谷中景致已然很美了,此处却是有过之有无不及,遍地都是青草繁花,远处绿树成荫,一条小溪淙淙流淌,清可见底。
    莫烟鸿大惊,见那人身材高大,甚为魁梧,赤裸着上身,浑身黝黑,肌肉虬结,满脸虬髯看不清面目,却是来势凶猛。他急忙握住腰间长剑,使出一招“夜阑人静”向那人手腕点去。他不知此人来历,又不知是否是他救了莫欢,不愿伤了和气,是以剑未出鞘,手上也没用几分力道。
    不一会儿,那岩壁上的藤蔓竟然打开了,一个大汉走了出来,莫欢不禁大惊,见此人身材魁梧,满脸虬髯,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条粗布裤子,就像住在山中的野人一样,但是却偏偏显出了气宇轩昂的风貌。
    几步他便发现阻挡道路的石壁竟然形成了个极为厉害的阵法。他一向精通太极两仪,五行八卦,于阵法之道颇有心得,便有了一种跃跃欲试之感。他当即边走边破解,只觉自己生平见过的阵法之精,以这山洞为最。行了半个时辰,他总算穿过了山洞。
    莫欢道:“正是,请恕我不能起身施礼。前辈这桃树,等我腿伤养好之后定会赔偿于您。”
    那人掐住他喉咙,狠狠收紧了手指,竟生生将他提了起来。莫烟鸿只觉口中空气完全被夺走,顿时痛苦不堪。
    那人在二十五年前种下这棵桃树,这些年来每到这个季节都要来此收获一批果实,没想到此次前来却见到自己的桃树七零八落,本来心生怒火,但是他已很久没和人交谈过,见莫欢虽一脸尘土看不清相貌,却语气诚恳,言谈有度,不禁对他的恶感
    消了几分,说道:“腿伤不好养,你来我住处养伤吧。”
    他本因当年之事只觉世间人心狡诈,颇有几分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和人有任何牵扯。但莫名地感觉莫欢合了自己的眼缘。而且他当年也是掉到这悬崖中摔断了腿,不禁对莫欢有了一丝同病相怜之心,便鬼使神差地要带他回自己住所。这邀请的话语一说出口,他不禁一惊,觉得自己有些鲁莽,却又想大丈夫一言九鼎,断无出尔反尔之理,便没有再说什么。
    莫欢却是喜出望外。在这断崖处养伤毕竟不甚安全,而且他莫名地觉得眼前之人不是坏人。他喜道:“如此便多谢前辈了。不知前辈可否在此留下记号,也好让我的同伴能寻到我。”
    那人皱了皱眉说道:“我不愿和外界人士有纠葛,你师父的墓不是在此处么。若是你同伴找到这里,自然便能知道你无事,等你在我住处养个一个月,腿伤好转之后再和他们汇合也不晚。”他一连说了好长一句话,终于觉得口齿灵便了起来。
    莫欢心想他多半因为什么事情隐居山林,他既不愿见人,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又想风必咎坟墓在此,确实便像他所说的,方尽然他们寻到这处便能知道他安然无恙。断剑谷中能人众多,到时大家再做搜寻说不定便能提前找到这隐士住所。他当下便道:“是我冒昧了,那就劳烦前辈收留我数日,等我伤好之后再做报答。”
    那人也不言语,转身离去了,再回来时,却是推来一辆木板车,将莫欢放了上去,便拉着那车前行。莫欢见那车貌似简陋,但是自己躺上去却平稳至极,心道这人真是手巧得很。他被拉入了那藤蔓之后的山洞,见那人七拐八拐,行了一会儿,便穿过了山洞,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所在。
    那人将木板车拉到了小溪旁边,自行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手中拿着一块似由树皮制成的粗布,在水中浸透,递给莫欢道:“你这腿伤也不好更衣,我也不愿伺候人,你浑身血污想必不爽利,便用这布擦擦身吧。”
    莫欢早觉身上难受极了,脸上也糊了一层尘土,不禁大为感激,接过那粗布,口中连连道谢。那人也不去看他,自行用树枝在小溪中穿了几尾鱼。莫欢便趁这功夫擦净了脸和身体。
    他见那人似乎抓够了鱼,回过头来看向自己,便说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在下莫欢……”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那人在此时看清了他洗净的脸,面上一怔,随即涌起了滔天怒意,他大踏步走了过来,厉声道:“你姓莫?莫烟鸿是你什么人!”
    莫欢一呆,见他表情明明被虬髯挡着,却都掩不住扑面而来的怒意,不禁心里打了个突。但是那人便是和莫烟鸿有仇,有这张和莫烟鸿神似的脸,他也撇清不了什么了。莫欢只得小心翼翼地道:“莫烟鸿便是家父,不知前辈……”
    那人握紧了拳,手骨咯咯作响,他忽然又是一顿,问道:“你是几月生的?”
    莫欢不懂他为何忽然问到自己生辰,便道:“便是八月……”
    那人眼中红光毕现,浑身颤抖,说道:“好……好……他还敢娶妻生子!”他目露凶光,说道:“你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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