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素有“开光”一说,意思是在塑成佛像神像之后,需要被高僧开光,如此才能请动佛陀菩萨前来受寓,通俗来说,世人只知道送神不易,却不清楚请神也是大有讲究,如果佛像神像不曾开光,就会真神不来而邪魔住,因此许多所供奉的场地,非但没有仙佛庇佑,反而诸邪横生,被鬼魅妖物之流鸠占鹊巢。
    也正因为如此,道门和朝廷才会严厉打击不合规制礼法的淫祠。
    此地佛像显然就不曾开光。
    正当齐玄素仰头望向佛像的时候,佛像竟然活了,随之低头凝视齐玄素。
    然后这座神像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扯出一个讥讽笑意,诡异非常。
    一人一神两相对视。
    下一刻,张月鹿身形暴起,手中“无相纸”化作软鞭,如彗星扫尾,直接将这座神像从中拦腰斩断。
    齐玄素吓了一跳,方才自己险些着了道,不由带着几分后怕道:“果然有古怪。”
    张月鹿又将纸鞭变为纸伞,严阵以待。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座偏殿,外面空无一人,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正殿之中。
    就见两“人”正在激斗,或者说,一个是人,另一个是佛祖神像。
    只是这尊佛像并没有丝毫佛气可言,反而透出一股妖气,双目血红,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光,端坐于神主位上,两条手臂却是异常灵活,不似泥塑石像,倒像是活人一般。
    巨大手掌所到之处,掌风凛冽,威力非同寻常。
    与佛像激斗之人是个年轻僧人,没有兵刃,只凭双手,每每与佛掌相触,轰然作响。
    不等齐玄素开口询问,张月鹿已经主动说道:“这僧人应该是正统佛门弟子,金仙传承,已经是归真阶段。”
    所谓“金仙”,不在道门五仙之列,一说金仙即是道门的天仙,又说道门的天仙等同于佛门的金仙。
    此称呼来自于道门和佛门的一段公案。
    大玄之前是大魏,大魏之前是大晋。
    大晋覆灭于金帐大军南下,在此之前,大晋年间的佛道之争,尤为激烈。
    全真道神霄祖师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与佛门僧人斗法,林灵素对大晋皇帝进言:“释教害道,今虽不可灭,合与改正,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尊者,和尚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
    皇帝依奏,下诏改佛为道,易服饰,称姓氏,左右街道录院改作道德院,僧录司改作德士司,隶属道德院。不久又改尼姑为女德。
    皇太子上殿争之,令胡僧立藏等十二人和五台僧二人、道坚等与林灵素斗法,结果僧人大败,情愿戴冠执简。佛道两家在大晋年间开始合流,只是因为金帐大军南下方才中断。
    待到大魏夺取天下,佛道两家正式形成联盟,合称道门,共同对抗儒门。最终儒门随着大魏兵败一同拱手让出天下,战败的儒门向道门投降,儒门大祭酒们虽然拒绝臣服于道门的大真人,但宣称向玄圣效忠,所以说玄圣曾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实质上的三教共主。这也是从道门分离出去的隐秘结社会以佛门“八部众”为名的缘故,盖因当时佛门还是道门的一部分。
    只是后来佛主出世,玄圣才失去了佛门,并且直接导致了道门与佛门在西域的一场大战。
    这次佛道合流的成果之一,就是对佛门进行了“道门化”,大和尚被称作高僧大德,观世音菩萨被称作观音大士,也是由此而来。
    虽然如今的佛门已经脱离了道门的体系,但也没有完全抹去道门的痕迹,许多称呼一直沿用至今,金仙传承即是佛陀传承。
    如果不算散人这个被道门拼凑出来的谪仙人仿制品,道门有天、地、人、神、鬼五仙传承,佛门有三大传承,分别是大觉金仙、大乘菩萨、大阿罗汉。
    正如天仙传承又被称作谪仙人,佛门也有类似称呼。大觉金仙传承被称作佛子,大乘菩萨传承被称作梵士,大阿罗汉被称作比丘。
    道门的五仙传承之间有着明显的高下之分,以谪仙人居首。佛门也是如此,三大传承以佛子为首,其次是梵士和比丘。
    除此之外,佛门受道门的影响,也在内部划分九品十二级。
    以和尚对应道士,以尼姑对应女冠,以乞士和尚对应祭酒道士,以破惑和尚对应幽逸道士,以净持和尚对应太乙道士,以怖魔和尚对应天真道士。
    称呼方面,以禅师对应法师,以上师对应高功法师,以德士对应真人,以大德士对应参知真人,以尊者对应平章大真人,以大士对应副掌教大真人,以首座对应掌堂真人,以次座对应副堂主,以授事对应主事,以知事对应执事,以伽蓝对应灵官,以佛主对应大掌教。
    这名年轻僧人便是一位佛子,相当于道门的谪仙人。
    只见年轻僧人出手越来越快,金色光华不断涌动。
    齐玄素不由问道:“佛子、梵士、比丘,我只是听说过这三个名字,与我们道门的五仙传承又有什么不同?”
    张月鹿道:“除了谪仙人和散人之外,我们道门的其他四仙总是专精某一个方向,比如武夫专心淬炼体魄、凝练穴窍,而不会去蓄养真气。炼气士专心蓄养真气,以真气贯通全身,顺带增益体魄,却不会如武夫那般刻意以各种手段淬炼体魄。佛门不然,他们更注意兼顾,比如梵士,相当于方士和巫祝,既擅长法术,又使用香火愿力,可以召唤法相,凝练金身。至于比丘,则有些类似于武夫和炼气士,既淬炼体魄,又蓄养气机。其中优劣,无非就是博而不精和精而不博的区别,各有长短。”
    “至于佛子,号称无所不精,乃是梵士和比丘的总和。我也是有所耳闻,未曾亲眼得见。”
    “可惜,今日要以剿灭邪教妖人为重,否则我还真想领教下佛子的手段。”
    齐玄素见张月鹿说到最后竟是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神情,赶忙说道:“你曾经说过,佛门与这些隐秘结社有勾结,甚至在背后支持这些隐秘结社,这名小和尚怎么会在这里?”
    张月鹿道:“清平会、八部众等隐秘结社还与道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真人、大真人在幕后暗中支持这些隐秘结社,可也不妨碍道门镇压这些隐秘结社。”
    “天渊,你要知道,道门也好,佛门也罢,家大业大,其内部必然不会是铁板一块,也必然会有着各种各样的诉求和声音,甚至这些声音之间也是互相敌对的,所以说佛门支撑隐秘结社和佛门镇压隐秘结社是不冲突的,当初玄圣颁布打击隐秘结社的大掌教谕旨,三教都是同意的,也叫三教共商而决。”
    张月鹿顿了一下,又道:“再有就是,有些事情万不可放在明面上来说,隐秘结社害人无数,就算要把隐秘结社当作攻击对手的武器,也只能是在暗中去做,不能公然亲自下场。更何况两者因利而聚,自然利尽而散,不过是因为有道门这个共同敌人,才能勉强联手,其实也是同床异梦,各有算计。”
    齐玄素闻言道:“如此说来,当年的道门和佛门联手共抗儒门也是因利而聚了,儒门一败,佛道两家立刻就兵戈相向。”
    张月鹿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反驳,但还是说道:“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说一说就好,千万不要在公开场合乱说,容易被有心人揪住把柄,让你万劫不复。”
    张月鹿虽然有改变道门的宏大志向,但并非一根筋的愣头青,又是久在祖庭,自然对于这些手段十分熟悉。
    齐玄素熟悉江湖,张月鹿熟悉祖庭,正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就在此时,齐玄素忽然说道:“女侠。”
    张月鹿一怔,问道:“我?”
    她倒是对齐玄素说过,自己很喜欢这个“侠”字,却不太明白齐玄素在这个时候没来由地恭维自己一句“女侠”是什么用意。
    齐玄素摇头道:“你后面。”
    张月鹿猛地转身,就见一道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这道身影十分诡异,无论真气还是神念,都无法感知,只能肉眼去看,因为张月鹿方才是背对着这道身影,所以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反倒是齐玄素说话时会望向张月鹿,得以通过眼角余光发现了这道身影。
    只见这道身影头戴斗笠,青衣素袍,腰佩长剑,身姿婀娜,标准的女侠打扮。
    不过张月鹿脸上却是露出几分不悦。
    她说过不喜欢别人恭维自己,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也难免有几分口是心非。
    如果齐玄素恭维她,她未必会高兴。可当她发现齐玄素恭维的人不是自己的时候,却是会不高兴的。
    张月鹿淡淡道:“侠客的身份应该由行为来决定,而不是装扮。”
    “啊?”齐玄素愣了一下,“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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