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里,瘦瘦的酒保正用一条雪白的毛巾擦拭着高脚杯。他抬头看见桂龙海,对着他盯了一会儿,就转身走进里面的小屋。
    等桂龙海走到柜台边时,秦小姐风似的从里面冲出来,有点惊乍乍的样子看着他。
    她胆怯似的小声说:“桂科长,侬来做啥子呀?还是找……找那个宁?”
    桂龙海同样小声说:“我就是来看看。昨天他就不在,不会放我的鸽子吧?”
    秦小姐向他撇撇嘴,仍然小声说:“他今天在哩,在后面,来了有好一会儿了。还有一个什么宁,和他在一起,吾也不晓得是什么宁。”
    她看见桂龙海要向里边走,急忙拉住他,说:“桂科长,侬不要过去好伐。他们不晓得在商量什么鬼事体哩,嘀嘀咕咕的,神秘得很来。”
    这个话,就让桂龙海吃了一惊,急忙问:“秦小姐,您什么意思呀?”
    秦小姐左右望望,说:“阿拉怎么晓得啦。刚刚说把侬了,不晓得他们在商量什么鬼事体哩。侬再等等好伐。桂科长,侬想喝点什么?茶?咖啡?酒?”
    桂龙海说:“那就来一杯茶吧。”
    秦小姐给他沏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他们坐在柜台内外的高脚凳上,互相看着。
    桂龙海再精明,也看不透秋津此时的鬼心思!
    22-8
    昨天夜里,或者说是今日凌晨,在井上的“通源洋行”里,川上、高桥和井上,自然还有她,已经商定劫持佐藤老师的方案!这个方案极其别致!
    商量的时候她就判断,桂龙海可能还会到酒吧里来,就为了那个疟疾病人!
    她说出这判断时,井上和高桥,都向她露出赞许的微笑。
    井上轻声说:“秋津小姐,你的判断,相当精细,有意思!”
    比较可恶的是,川上并不认为这个判断有什么了不起,一副不屑的模样。
    不过,高桥和井上,都对她的判断提了一些建议。是一些非常狡猾的建议。
    所以,她现在和桂龙海说的话,其实是劫持方案的一部分。
    22-9
    秋津很明白,至少到现在为止,她和桂龙海这场戏,是必须演下去的!还要演好!
    她声音弱弱地说:“桂科长,侬真是不晓得,阿拉这两日心里有多焦躁。还好啦,有侬做朋友,来照应吾,阿拉好感谢来。桂科长,这是阿拉真心话。”
    桂龙海笑眯眯地看着美丽柔弱的秦小姐。此时的心里,真是要多勇武就有多勇武!
    秦小姐好美丽的,好娇艳的,也好温柔的。这样一个美丽女人,操持这么大的一间酒吧,那一定是有很多困难的。
    我一个大男人,又是警察,人称鬼探的,要是能照顾到美丽的秦小组,那绝对是不用说的,再奋勇一些也是要的。
    他这么想着,就说:“秦小姐,我看你人蛮好的,蛮端庄的,一点没有市侩气。要做好生意就很不容易了,又摊上日本人造的这个麻烦,我真是没想到。”
    秦雅丽笑靥如花,娇声说:“哎呀,桂科长,还是侬晓得吾。”
    桂龙海就大包大揽地说:“今后秦小姐要是有什么情况,只要是我能帮上一点忙的,一定不会缩头缩脚。我在上海这个地界,也还认识一些人,也有一些交情,有事体你尽管找我好了,打电话也行的呀。”
    秦小姐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竟然拉住他的手,上下摇了起来,要多嗲就有多嗲。
    桂龙海到了这个时候,更把胸脯拍得跟钢板一样,梆梆的响,连声说:“侬找吾好伐,莫得事地。一般般的事体,吾都能帮侬搞掂摆平的。”
    秦小姐原本一脸的笑容,美丽娇艳,忽然一眨眼,就变得无影无踪了。
    她怕兮兮地伸手向那边指了指。
    桂龙海一回头,就看见高桥和川上正从里边走出来。他们边走边低声交谈,果然是很神秘的样子。他下了高脚凳,就向那边走了两步。
    高桥一抬头,看见桂龙海,似乎愣了一下。他又低声和川上说了两句话,就向桂龙海这边走过来。那个川上,竟然直接走了,甚至不屑往这边多看一眼。
    高桥走过来说:“桂科长是来找我的吧?”
    桂龙海立刻说:“是呀。昨天,我帮你们做了交换,人也平安交给你们了。高桥先生,你可是答应过的,要把那个人还给我的。现在人呢,在什么地方?”
    高桥眼神有点阴阴地盯着他,思忖片刻才说:“哎呀,桂科长,我看得出来,那个人对你很重要,是吧?他是个什么人呀,能告诉我吗?”
    “他是我朋友嘛!你说事成之后,就会让他回来的。我现在问的就是这个事!”
    桂龙海明白,他不能对那个人多说什么,只能直截了当地要人。
    “哎呀,这事实在抱歉了,桂科长,那个人出了一点意外,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咦,你这是怎么说的?当初你可跟我说的好好的,怎么就出意外了呢?”
    桂龙海可真是有点着急了。他太清楚刘先生的身份了。刘先生对傅医生无比重要,对他桂龙海来说,当然也是无比重要了。他很不高兴地瞪着高桥。
    “高桥先生,你可是要讲信用的呀!不要把我骗骗就完了!”
    “桂科长,首先,那个人本来就不在我手里。昨天交换完成后,我就去要这个人,没想到,他失踪了,不知去了哪里。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就这样消失了!”
    “那不行!讲好的,你无论如何要把人交给我!我就找你要了!”
    桂龙海绝口不提那是个什么人,只是向高桥要人。
    高桥心里其实挺恼火的,川上的广福弄驻地竟然被帮会的人给抄了家!不仅所有武器财产被抄了个净光,连赖敦德和那个疟疾病人也被劫走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不关心赖敦德,但那个疟疾病人很叫他疑心。所以,他猜疑地看着桂龙海时,心里总在猜测,这么一个警察,为什么要把疟疾病人藏起来?
    这时,他又向桂龙海身后的秋津瞄了一眼,也看出她脸上的疑惑,他心里就更疑惑了。但是,这个人已经失踪了,他就是想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现在也没办法了。
    他只好说:“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一找,好不好?我现在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这么说着,就急忙转身走了。
    桂龙海还要追上去,却听见秦小姐在后面低声叫他。他回头一看,见秦小姐不住向他摆手。他心里想,和这些日本人打交道,可能不好太过分。他只好又回到柜台边。
    秦小姐惊恐地说:“桂科长,他们老狠来,说话蛮凶的,你千万不要得罪他们。”
    桂龙海靠在柜台边,心里非常无奈,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秦小姐接着说:“桂科长,侬跟他们要人,恐怕是要不来的。吾刚才从他们身边过,就听见他们说,好像也丢了一个宁,听上去蛮重要的。他们好像就在商量这个事呢。他们说话都说得蛮凶的,好像要怎么抢宁呢!”
    桂龙海不由张大了嘴,惊愕地看着她,“抢人?”他问。
    秦小姐轻声说:“吾也没听得太真,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反正说得老狠来!好像说,不把那个宁抢回来,就不行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千万不要惹他们!”
    桂龙海听清她的话,立刻猜想到,高桥他们要抢的,就是那个老乞丐!
    他心里不由想到,老天!这个事情要是真的,就比较严重了。他现在最好去巧家弄,把这个情况告诉陈组长他们!让他们早些做好准备。
    桂龙海告辞秦小姐,出了雅丽酒吧,向自己的汽车走过去的时候,心里隐隐地冒出一点小疑惑。那个川上,昨天是来过雅丽酒吧的。秦小姐怎么说,她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呢?不过,这么一点小疑惑,实在无关轻重,很快就从桂龙海心里消失了。
    他上了车,趋车赶往巧家弄。
    22-10
    这个时候,在巧家弄驻地的电台小屋里,也出了情况。
    此时,陈子峰正全身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彭绍勇。
    他心里很明白,他昨天夜里,已严重得罪了彭绍勇!今天挨一顿训斥,恐怕是最轻的结果了!弄得不好,可能还会遭到更严厉的惩罚。
    彭绍勇昨天夜里就想撤他的职!他今天再来,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萧安城则站在陈子峰后面,同样谨慎地看着彭绍勇。
    彭绍勇今天一进门,就这样凶狠地瞪着陈子峰,却并不开口,似乎有意要让陈子峰多难受一会儿。
    陈子峰和萧安城,此时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谁知,彭绍勇开口时却说:“乔艳芳呢?我怎么没见着她?”
    陈子峰小心地看着他,说:“报告长官,从昨天夜里开始,她就带着几个弟兄,在外面巡查。我猜,那些日本人,随时都会对巧家弄下手!劫持老乞丐!”
    彭绍勇歪着嘴向他冷笑,“如果日本人对你下手,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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