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先在高脚杯里放了一些白砂糖,然后注入爱尔兰威士忌,再倒入早已沏好的咖啡。最后,一位小姐将搅拌好的鲜奶油轻轻盖在上面,仿佛是一座耸立的冰山。
    做好这一切,两位小姐欠身后退,轻声说:“先生请慢用。”然后就退出了房间。
    刘寅贵是主人,首先开口说:“高先生,这是爱尔兰咖啡,味道挺独特的。我听说,爱尔兰的渔夫们从海上归来之后,都要进咖啡馆里喝上这么一杯,可以驱赶身上的寒气。上海今天就比较寒冷,高先生请喝一口,正可以暖和一下。”
    高宗武端起高脚杯品尝一口,果然味道独特。他感觉,所谓驱寒,就是其中的威士忌在起作用。
    他放下杯子,就笑眯眯地看着刘寅贵。他心里想,你有什么事,就说吧。三教九流我都见识过,不知你是哪一流!
    刘寅贵看清他的眼神,虽然很想直说自己的事,但感觉,还是客气一些比较好。
    他说:“高先生此次来上海承担重任,显然在**里是举足轻重的人。这个,我只有敬重,没什么可说的。我呢,只想借机会向高先生表达一点敬意。”
    高宗武笑了起来,指了指桌上的爱尔兰咖啡,“这个吗?”
    刘寅贵哈哈一笑,说:“我听说,高先生此次来上海,是乘火车来的,是吧?”
    高宗武一点头,“这倒是。”
    “坐火车很累人吧?从武汉到上海,居然要到郑州转车,中间还要倒这个车,倒那个车,岂不是更加累人?”
    “那又怎么办呢?现在只有这么一条路通上海,累人也只能受着。”高宗武笑着说。
    “我的一点心意是,想在高先生回程时,为高先生单租一条小客轮。这样,路途上可以舒适一些,同时,也可以欣赏一下沿途的美景。先生意下如何?”
    高宗武眯着眼睛注视刘寅贵,特别是他的那双小眼睛。这种人能在上海称霸,鬼主意一定比别人多!他心里已猜到,这条小客轮可能另有文章。
    “多谢刘山主美意。单租一条客轮,租金恐怕不菲吧?”高宗武笑着说。
    “为表一点心意,就不计较这个了。希望高先生笑纳。”刘寅贵微笑说。
    “一条小客轮,应该还可以装一些货吧?”高宗武咧开了嘴,却并没发出笑声,只是狡黠地看着刘寅贵。
    刘寅贵也大笑起来,笑得十分畅快,粗短的手指还不住向高宗武点着。仿佛在比武场上遇到了高手,特意表示出来的那种敬意。
    “高先生真正是目光犀利,没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兄弟确实想顺便装一点货,希望高先生不要见笑,兄弟卑贱,就是个生意人。”
    “不知是什么货?”高宗武直截了当地问,目光也变得严肃一些了。
    “希望先生不要见外,您不知道为最好。”刘寅贵的笑脸中藏着一丝狡诈。
    刘寅贵不肯说出是什么货物,让高宗武有些意外。他似有不甘,就回头去看龚滨生。
    龚滨生知道他不放心,就笑着说:“高先生不要意外,小弟也不知是什么货。只是受汉口杨庆山委托,今天给您和刘山主引见一下。说句实话,我对他们的生意不感兴趣。我今天纯粹是为了朋友关系才多此一举。”
    高宗武心里明白,这个货物一定很敏感,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龚滨生说的话,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他略盘算一下,似乎不大可能是军火一类的货物,倒更有可能是鸦片!现在市场要有什么货物比较敏感,也只有这个东西了!
    他微笑着直点关键处,说:“日本人会同意放行吗?如果日本人一检查,查出什么异常情况来,大家的面子都不光彩,也是我不能接受的!”
    刘寅贵哈哈地笑着,说:“高先生是**高官,在下只是一介小民,哪里能让高先生惹上不好的事!高先生请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保证不会连累高先生!”
    高宗武心里很疑惑,问:“是吗?这么简单?”
    刘寅贵抱拳说:“这是一定的。不过,我只请高先生做一件事,对日本人说,您采购了一些土产,要运回武汉,所以要租一条小客轮。日本人要检查,就让他们检查好了!没关系!另外,您采购土产的费用,当然是我的。”
    他这么一说,高宗武倒真的有些奇怪了。运送的是不愿让人知道的货物,却又不怕日本人检查,他们到底运的是什么呢?
    他回头说:“龚先生,你确保这条船不会出问题?”
    龚滨生笑着说:“只要高先生让日本人同意您乘船走,其他问题由刘山主负责!我相信,刘山主一定已安排妥当了。”
    见龚滨生打了这样的包票,高宗武心里虽然同意了,只是不肯轻易点这个头。
    这无疑是一件大事。帮人做了这么一件大事,似乎不应该这么简单就点头。
    这时,刘寅贵见事情已经有了九成,就起身从旁边的桌上拿过来一个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高宗武面前。
    他笑着说:“这是我为高先生备下的一点心意,很微薄,实在拿不出手。所以,还是请高先生拿回去再看吧。总之,我将来还有许多事有求于先生您呢,即使是这个不成敬意的东西,也希望先生满意。请先生拿回去看吧。”
    高宗武下意识地把那个盒子推一下,以表清廉。竟发现盒子相当沉重,推不动。
    他猜想,可能是金条之类的东西。这样,他就嗬嗬地笑着,不去说什么清廉的话了。
    龚滨生和刘寅贵也笑了起来。今晚能谈成这件事,让他们都很高兴。
    11-7
    夜已经很深,潮气在上海的街巷里弥漫着,飘动着,在弹石路面凝成露水。
    洪宅门外的小街里寂静无声,冷风如水。
    那扇黑漆大门打开一条缝,洪山奎悄悄出来,向两边张望。片刻,他回到门口,将大门完全打开。一辆蒙着苫布的卡车开出来,在街边停下。
    洪山奎重新关好大门,跳上卡车,轻声说:“走!”
    卡车缓缓驶出小街,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11-8
    在十六铺码头货场的大门口,梁茂站在门边的阴影里,向远处张望。
    终于,一辆卡车悄悄驶来,在路边停下。洪山奎跳下卡车,向他跑过来。
    梁茂迎上去,小声问:“洪大哥,你的货送来了?”
    洪山奎万分紧张地看着他,也小声说:“兄弟,按你说的,货全给拉来了!你这里怎么着,我现在就拉进去?”
    梁茂轻声说:“请稍等等。”
    他回到门口,和看门的师傅低声说了几句,两人就一起打开大门。
    梁茂向洪山奎挥手,让他开车进去。
    卡车进了货场,大门重新关上。
    梁茂领着洪山奎走在前面,为卡车引路。
    他小声说:“你现在来最好,货场里没人。”
    洪山奎万分紧张地说:“兄弟,货放在这里,没问题吧?”
    梁茂说:“这里所有的货,都有货单。有了货单,才能找到货。你这批货可没有货单,明白了吗,谁也找不到!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他领着洪山奎在崇山峻岭一般的货堆中穿行,最后走到一小片空地上。
    他说:“洪大哥,你的货就卸在这里吧。”
    洪山奎向后面的卡车挥手,又指点这一小片空地。
    卡车在空地边上停下。洪山奎的几个弟兄跳下车,掀开苫布,开始卸下货箱。
    他们无声地干着,把卸下的箱子码放在一起。半个小时后,卡车上还剩下五个箱子,其他箱子都卸下来了。他们又在箱子上蒙上苫布,四面用麻绳捆住。
    洪山奎小声问:“还有五箱,放在哪儿?”
    梁茂四面检查一下,确认都弄好了,说:“大哥,记住这个地方。从外面的街上可以看见这里,你每天派个弟兄来看看就行了。最后五箱,往那边送。”
    不一会儿,他把他们带到一个大货堆旁边。
    这个货堆,正是梁茂下午对彭绍勇说的,英国人的货物!
    他掀开苫布,说:“好了,最后五箱就放这里吧。”
    洪山奎四面看着,总是不太放心的样子,说:“这里都是什么货?放这里就行了?”
    梁茂笑着说:“这是英国人的货,正在等船,准备运到大连去。你的货运到那里,就离东北近多了。洪大哥,你说是不是。到了那边码头,你再花一点钱,找一个可靠工头,把这几箱货运出来,这一趟试水,就算成功了!明白我的意思吧?”
    洪山奎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只要这五箱货一上船,我就去大连,是这样吧?”
    梁茂说:“是,你等我消息吧。”
    最后的五个箱子,都靠着英国人的货放好了。梁茂重新盖好苫布,捆好绳子。
    他说:“几位大哥,货都放好了,咱们走吧。”
    洪山奎把周围看了又看,终于叹一口气说:“好,咱们走吧!”
    11-9
    还在这天上午的时候,林家泰离开杜公馆之后,出于谨慎,绕了一大圈,中午才回到他的临时住所里。这里位于愚园路的末端,一条很僻静的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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