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
    林叶看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的文武官员,这些在云州做官的,其实普遍都没有来多久呢。
    林叶自然也知道,这些人中不可能没有天子亲自安排的人。
    天子把石锦堂送到云州来,那不是让石锦堂这个御凌卫镇抚使来监视着林叶,那就是把人送给林叶用了。
    也是用这样的方式,让曾经飞扬跋扈权势滔天的御凌卫,逐渐淡出权力中心。
    可是,天子是什么样的人?
    云州是一块试验田。
    原来的官员,绝大部分都是勋贵旧族的人,就算不是勋贵旧族出身,也被勋贵旧族收买拉拢进而控制。
    现在云州地方官员大部分都是新来的,这其中或许就有一批人,身份不单纯是地方官员。
    天子在大玉最艰难的时候用好了御凌卫,就是用好了一把快刀。
    虽然显得无情了一些,可正因为有御凌卫的存在,所以许多问题能更为顺利的解决。
    天子是不问过程的一个人,他只看重结果。
    在这个过程之中所发生的事,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件让天子觉得内心有些愧疚,可也只是一闪而逝的愧疚。
    现在,云州这片试验田要试验的不仅仅是种什么庄稼,还要试验怎么管理种庄稼的人。
    所以,林叶知道,天子一定又创建了一个类似于御凌卫的衙门。
    只是,比起之前的御凌卫来说,这个世人如今还不可得知的衙门,更为神秘更为恐怖。
    这些官员之中,说不定哪一个,就是这新衙门的重要成员。
    林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或许都在很早之前,用某种特殊的方式送到歌陵。
    不过,这当然不是针对林叶一人的衙门。
    所以林叶并不会生气,也不会有怨气,这是必然的事,谁也不必觉得自己是被针对了,是不得信任。
    因为如果天子是林叶的话,他也会做一模一样的事。
    “我部下犯了错。”
    林叶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语气变得森寒起来。
    “我不会姑息纵容,我的人,我还会加倍的惩处,但前提条件是他们确实犯了错。”
    林叶在众人面前缓步走动,一边走一边继续说话。
    “可如果是有人故意栽赃,或是故意挖坑让他们跳进去,我也不会让他们吃了哑巴亏。”
    “我的部下,真犯了错触犯了国法,那我砍他们的人头,绝不会心慈手软。”
    “我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们,我做事,力求公正公平,焦天宝他们不会因为是我带出来的兵,就可以得到法外宽容。”
    “同样道理,只要是在大玉的土地上,是在大玉的国法之内,谁犯了错,我也不会因为他们不是玉人而不追究,不处置。”
    他指向那些现在还被绑在木桩上的人:“把他们放下来,全都带到我面前,我要亲自审问。”
    不多时,庞大海就把人都抓了过来,那群人一个个低着头跪在林叶面前。
    “最先闹事的是哪几个?”
    林叶问。
    有人指着其中几人说道:“第一天打起来的是这两个人,当天闹的最凶的,是这几个。”
    林叶点了点头道:“我的人我不查,交给石大人的御凌卫来查,是为了公平,他们几个带头闹事的,如果我亲自过问,那就显得我不公平了,所以这几个人,也都交给石大人审问。”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将最先闹事的那一批全都装上囚车,运往云州城。
    林叶看着剩下的那些人,指了指其中一个。
    “我来问你,你为何要闹事?”
    那是个冬泊人,显然吓坏了,林叶问话他有不敢不回答。
    “大人......草民不是有心闹事,确实是被孤竹人欺负了。”
    “欺负了?”
    林叶又问另外一个孤竹人:“你们欺负冬泊人了?”
    那孤竹人立刻说道:“回大人,不是我们欺负他们,是他们一开始就把我们当仇人看。”
    “原本焦将军派人把我们都关起来了,结果到了夜里,冬泊人偷偷来放火,想把我们一把火都烧死!”
    这孤竹人满脸委屈的说道:“是他们先想着把我们往死里整的,所以我们才会反抗。”
    林叶问:“为何如此?可有个理由,若无理由,我不信有人敢随意杀人。”
    孤竹人道:“当初娄樊人是从孤竹进冬泊的,所以他们冬泊人把我们孤竹人当仇人看,把娄樊人杀的那些冬泊人,当成是我们杀的。”
    “大人,这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背叛大玉的不是孤竹百姓,而是孤竹那个混账国君啊。”
    林叶点头:“你这话说的在理,竹州之内的大部分百姓,实属无辜。”
    那个冬泊人喊道:“是那些孤竹人,只会溜须拍马,巴结官员,明明我们冬泊人干的活更多,他们却得的好处更多。”
    林叶皱眉:“有此事?”
    屯田的官员连忙解释道:“每日都有人看着他们做工,不管是冬泊来的,还是竹州来的,其实......也不都是勤勤恳恳之人,都有偷奸耍滑之辈。”
    那官员道:“下官等人,一日都不敢松懈,唯恐就闹出来这种事,可他们把彼此当仇人看,根本管不住。”
    “根本管不住?”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回头看向那些随行官员:“你们可有谁能想出个法子,解决了他们互相仇视的事?”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马上接话。
    这事,本来就不好解决,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都觉得对方是仇人,怎么解决?
    娄樊人是从孤竹杀进冬泊的,然后就血洗了半个冬泊。
    可是后来,林叶率军从冬泊杀进孤竹之后,冬泊兵也血洗了半个孤竹啊。
    真要说有仇,是冬泊人和林叶没仇,还是孤竹人和林叶没仇......
    但是冬泊和孤竹的这仇恨,不是说谁三言两语就能劝说过去的,也不是什么真诚之心就能感化的。
    “没有人能出个好法子?”
    林叶又问了一遍。
    此时,石锦堂手下一个官员往前走了两步,抱拳俯身:“都护大人,其实,釜底抽薪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显得不大仁慈。”
    林叶问:“什么法子?”
    那官员道:“从哪里来,就让他们回哪里去,该让这两地的百姓们知道,大玉让他们来,是关照他们,是因为仁慈。”
    “结果他们到了大玉之后,如此不将大玉的国法放在眼里,如此的不将大人的规矩放在眼里,何必还要留着他们?”
    “这些人在云州越久,云州就会越乱,本身他们来,不是大人请来的,而是被骗来的,现在骗他们来的人还未抓获归案,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难保这不是什么阴谋。”
    “大人以仁慈之心待他们,他们却毫无顾忌的坏了云州的秩序,坏了大玉的平安,不可留。”
    林叶又看向众人:“你们觉得呢?”
    又有人上前道:“刘大人说的在理,这些人本就不是都护大人请来的,那江湖大会也和都护大人没有丝毫关系。”
    “这些人能得大人关照,可以入籍云州,却不知足,若还宽仁以待的话,怕是会有更多的难民涌入云州。”
    “大人刚才也说,力求公正公平,若再宽仁对待这些难民,那就是对云州百姓的不公平。”
    林叶像是若有所思,显然有些犹豫不决。
    此时,石锦堂趁机上前:“都护大人,下官是云州州抚,就不得不为云州百姓说句话。”
    “这些难民来了,随随便便就能入籍云州,将来征召兵马,也优先从这些人中挑选,确实是对云州百姓的不公平。”
    “云州百姓们,勤勤恳恳做事,本本分分做人,想从军报国者数不胜数,他们才是真正的忠义之士,可最终待遇却还不如这些难民,此事若传扬出去,云州百姓们必会心寒。”
    林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来,确实是我之前的决定有些草率了。”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在远处观望着的那些难民,脸色已经没有之前的犹豫不决了。
    “我自己犯的错,我会自己向陛下请罪,无论陛下如何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林叶沉声道:“有些人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面对,不敢改正,而是想捂起来盖上去不让人知道,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种事这些人,是我所深恶痛绝。”
    “我身为三北都护,断然不能开这个头,有错就改,这是做官的人最该明白的道理。”
    林叶道:“传令下去,一个月之内,务必将所有进入云州的两地难民驱逐出境遣回原籍。”
    “但是要和他们说清楚,不是大玉不容他们,是他们不尊大玉的律法,不守大玉的规矩。”
    “即刻派人往冬泊和竹州,知会冬泊竹州主官,让他们尽快安排人把事通告各地。”
    “还是那句话......”
    林叶提高声音说道:“我的部下犯了错,我重重的惩处,那么别人犯了错,我也一样的处置。”
    “让焦天宝先戴罪做事,即日起带部下骑兵,负责把屯田这边的人送出云州。”
    林叶道:“但这不代表我不治焦天宝的罪了,只是让他先把该办的事办了。”
    说完这句话,林叶扫视所有官员:“诸位大人,此事务必精诚合作,尽快处置,尽快办妥。”
    他抱拳道:“有劳诸位了。”
    所有官员立刻俯身:“全凭都护大人吩咐,我等必尽力而为。”
    林叶看了石锦堂一眼,石锦堂心领神会:“我为云州州抚,此事我当带头而为,自即日起,云州官员,凡涉及此事者,先把其他的事都放一放,同心协力,把难民的事办好,不辜负都护大人,不辜负陛下。”
    “是!”
    一群人,再次俯身。
    林叶压低声音对石锦堂说道:“调集能调集的人手,尽快把这事传播出去,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争取在一个月内,让整个云州的百姓都知道,这些来自冬泊和竹州的难民,都已经被遣散回去了。”
    石锦堂点头:“都护大人放心,一个月内,我必会让这件事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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