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抒情曲放完,车上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林以祺蹙起眉头:“关了。”
    “哦。”驾驶座上的男人伸手关掉音乐,继续认真开着车。
    没多久,手机振动,看一眼来电显示,她选择接通:“有事?”
    “你去哪了?”林知深的声音。
    “出趟门。”知道他要问什么,林以祺淡淡道,“和一个朋友散散心。”
    多余的话不想再说,她挂断后直接关了机。
    朋友谈不上,这不过是她曾经包养过的男人,如今知道她醒了,自然又殷勤地黏上来,毕竟像她这样出手大方还好说话的金主也不多。
    从省会榕城到竹源州,坐飞机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聂钦受伤后一开始被送往县城,情况危急才又转送首府的医院,如今虽已离开ICU,却还没转回榕城。
    根据胡警官提供的信息,林以祺很快找到病房。聂钦应该是在休息,旁边守着的两人一看就是他父母,他们不认识她,她也没想进去,只静静站在门外看着,确认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和胡警官约好在医院花园见,看到她递上的银行卡,胡警官连连摆手:“这个真不用,他是工伤,费用单位会负责。”
    “单位会出治疗费,未必会负责后面需要的费用,他的腿不好好做康复训练,很可能落下残疾。”林以祺将银行卡塞他手里,“密码是他生日,就说是你借给他的。”
    胡警官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是真喜欢他啊?我们还一直以为……”
    以为她不过是玩玩罢了,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嘛,任性又自负。
    林以祺低头笑笑,算是默认。当年她倒追聂钦的确就是为了玩,要说喜欢也只是喜欢他的肉体,如今的情况却复杂得多,她不想说,也说不清楚。
    周恺以为要回机场,林以祺却让他租了辆车,说要带他去乡下玩,他有些诧异:“哪儿的乡下?”
    “很穷很穷的那种乡下。”林以祺把刚买的饮料递给他,“别打开喝,关键时刻用来防身,那些人很野蛮,刚才医院躺着那位警官就是被他们打伤的。”
    见他吓得咽了咽口水,竟然真的不敢喝,林以祺不禁笑出声:“要是他们围攻我,你是不是撒腿就跑了?”
    答案显然易见,这世上没那么多聂钦。她带这个人来也没指望当保镖用,她不过是缺个听话的司机。
    从竹源市驶上国道,又转入另一条省道,一路开了叁个多小时还是没到,周恺有些慌:“要不回去吧?都说竹源是全省最穷的地方,越偏僻那些县越穷,什么吸毒的贩毒的得艾滋的,咱要玩也不能去那种地方吧?”
    “喏。”林以祺指了指两边的大山和若隐若现的村庄,“最穷的几个县都在那儿了,要不要现在就下去,见识一下怎么贩毒?”
    周恺立刻闭了嘴。
    目的地在康华县,他们抵达县城都已经是傍晚了。
    找了个地方随便吃点东西,还没等周恺喝口茶,林以祺又说:“走吧,晚了到不了。”
    周恺瞬间瞪大眼睛:“去……还要去哪?”
    “早跟你说了去乡下,这是县城。”
    车子重新驶上国道,这次的路尤其曲折,光看导航上弯弯扭扭的形状都能让人抓狂,“八十公里,要开叁个多小时?这直线距离有没有叁十公里?”
    林以祺没理会他,只静静看着窗外。
    山,路,河流,村落,每一个地方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明从未来过这里,可车子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熟悉。
    明明早就肯定了之前发生那些都不是梦,可真到了这里,还是觉得恐惧,无所适从。
    下了国道,山路比刚才还要蜿蜒,车子越开越偏僻,仿佛进入深山老林,就连手机都没了信号,导航用不了,全凭林以祺指路。
    “你……来过这里?这路感觉一直在绕圈。”
    “没来过。”林以祺笑笑,“玩的就是这种刺激,走到哪算哪呗,反正现在只有这条路。”
    天彻底黑下来,等手机渐渐有了信号,他们终于能在黑夜里看到亮光,那是大山里的村落。
    “先去乡上找地方住吧。”林以祺指着远处最亮那片灯光,“应该就是那儿了。”
    说是乡上,比起普通的镇子又差得远了。一条街,叁十多家住户,几家商店、餐馆、宾馆,构成了衢水乡最繁华的地段。
    宾馆二十块就能住一晚,光看外墙都能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样。
    瞧周恺一脸嫌弃,林以祺笑道:“车上和宾馆,选一个。”
    周恺肯定选择在车上睡,林以祺同样如此,但她也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一眼望去,不仅有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车子,甚至有认识的人。
    放平座位躺下去,自己脱下外套盖好,周恺辗转许久睡不着,明显对这样的环境很不满,却又不敢说什么。
    林以祺继续坐在副驾,看着远处那个连字都掉了半边的小商店招牌:“你体验过贫穷的滋味吗?”
    以为她是在和他说话,周恺赶紧一屁股坐起,可看她的样子又更像喃喃自语。
    “你知道有些人会穷得卖儿卖女卖老婆吗?有些人现在还吃不上米饭,有些人整天赤着脚,还有些人……”林以祺叹息一声,笑了笑,“经历了那些,你就会发现,什么狗屁的爱情,狗屁的道德感,一文不值。
    “我真挺恨我妈的,恨死她了,只教会我女人离不开爱情,从来没告诉过我正常的人生什么样。
    “我更恨我爸,让我一出生就带着原罪,活成个笑话。可他居然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庇护我的人,他死了,我也就该死了,那样的车祸都没把我杀死,还真就是祸害留千年。”
    周恺握紧手机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心里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安慰,却见她忽然回头朝他笑笑:“今天的事敢说出去,我杀了你。”
    天边刚有些亮光,外面的人就已陆陆续续忙碌起来。
    周恺听到动静从梦中惊醒,发现车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匆匆忙忙开门下来才看到林以祺正握着瓶矿泉水蹲在路边刷牙。
    “你的。”林以祺口齿不清地指着引擎盖上的塑料袋,那是小商店开门时她去买的牙具和毛巾。
    见他难掩嫌弃地就着矿泉水洗脸刷牙,她不禁觉得好笑,这场景怎么看也是他更像金主。
    “出来卖还能卖成个贵公子,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周恺尴尬地笑笑,带着些讨好意味。
    “我见过一个被人骗去卖的女人,后来,死了。”看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林以祺忽地笑了声,“走吧。”
    进村的路更难走,坑坑洼洼,狭窄曲折,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没有防护栏,遇到辆车都让不开。
    “算了,停下吧。”到了片还算宽阔的荒地,车子稳稳停住,林以祺开门下车,“就在这等我,别乱跑,别主动惹事,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来看栀子花的。”
    周恺不知所措:“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林以祺没再理他,自顾自顺着山路往更深处走。没有别的车,也见不到人,甚至都看不到房子。
    大概过了半小时,她才在路边瞧见一片青葱的竹林。
    竹源州有很多竹子,衢水乡的竹子也不少,但这个叫做大水沟的村子,仅有这么一处栽了竹子,从高处顺着山崖下去,斜斜地盘旋着一大片。
    外面还很宽,林以祺却不敢再过去,只静静站在离悬崖足有一米远的地方。
    路边的竹林还有明显被重物压过的痕迹,她看不到竹林最下面,却知道那里有一个往外突出的平台,当时那辆破旧的微型车就是被竹子挡住,颤颤巍巍地挂在平台之上。
    若不是从这个地方冲下去,若车子再重些,或是当时车里的两人挣扎得太过,只怕连人带车都已经落入百米下的崖底摔成肉酱了。
    几个村民赶着牛车经过,指着竹林用很难听懂的方言议论着那天的事。说车里的人幸运得老天保佑,说那些人胆子大敢打警察,也说陈家姑娘又疯了,尽做些吃里扒外的事。
    当然,他们也在用好奇又防备的目光悄悄打量着路上这个陌生人。
    长长地吁了口气,林以祺继续迈步往前走,这次没用多久便能看到村庄。
    村子不大,住户也分得很散,多的四五家聚在一起,少的独门独户,有些房子还建在半山腰。
    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在山上干农活,村里人不多,倒是犬吠声一直不曾停歇。
    林以祺穿了衬衫和休闲裤,白色帆布鞋在土路上很快覆上层灰尘,厕所、猪粪、牛粪、污水沟,臭气熏天,成群的苍蝇蚊子嗡嗡乱叫。
    顺着那条几乎干涸了的小溪走到桥边,转个弯朝着大山深处再走十几分钟,终于又出现几间紧挨在一起的土屋。
    屋外没砌围墙,只有几棵长得茂盛的枸杞圈出大片荒地,围成个院子。
    院子入口处有个木板搭起来的狗窝,见到有人来,树下乘凉的大狼狗一下从地上蹦起,目光炯炯地盯着外面的人。
    “大熊。”林以祺下意识迎上去,抬起手就要逗它,见它拖着铁链张牙舞爪地发起攻势,她才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又乱叫个什么?”随着句方言的呵斥,一个男人从最边上这间小屋子出来,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一手拉着衣领。见到外面的林以祺,他瞬间整个人都呆住。
    还没扣上的白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湿淋淋的拖鞋,半干的头发。他显然是刚洗完澡。
    “你……林……林小姐。”愣了半天好不容易能开口,舌头却像是打了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说完才意识到什么,他赶紧放下毛巾迅速扣着胸前的扣子。
    “这是你家?”林以祺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笑了笑,“我和朋友来那边山坡看栀子花,走错路就跑来这里了,我记得好像听你姐提过这个地方,就随便走走,没想到……”
    他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林以祺将目光移向另外那间屋子的门上,原来的红色春联换成了白色挽联。
    “你姐……”
    他点点头:“她去世了。”
    林以祺沉默,男人挤出几丝笑容:“我看到新闻说你醒了,还没恭喜你呢。”
    林以祺笑笑:“我也没想到我还能醒过来。”
    尴尬地站了会儿,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指了指旁边的屋子:“进来坐吧。”
    林以祺跟着走进去,里面干净整洁,却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沙发和电视都是很旧的款式,桌子柜子椅子全是请村里人做的,早已脱了漆看不出本来面目。
    急急忙忙铺平了沙发,他才局促地对她说了句“坐”,林以祺刚坐下,他就忙着去倒水,玻璃杯拿到手里,顿了顿,他又走去隔壁,再回来时杯子和手都是湿的。
    取了纸巾把杯外的水擦干,他给她倒上热水,加了半杯凉水,放到她面前时小声补了句:“干净的,可以喝。”
    “谢谢。”林以祺毫不犹豫地抬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她知道是干净的,他根本就不用洗。
    这间屋子的一切,从外面到里面,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包括他这个人,她都无比熟悉。
    来了这里,就像是回了家。或许,本就可以叫做回家。
    她发愣的间隙,他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脚上换了双干净的球鞋,手里抬着盘水果,看起来已经不太新鲜,应该是前几天办丧事特意买的。
    “陈慕之。”林以祺定定看着他,“钱我收到了,你先别急着还我,把自己的事办好再说。”
    “没事。”他笑得苦涩,“反正以后也用不到钱了,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你大学还没毕业,哪来这么多……”
    “我自己挣的。”他忙着解释,迎上她的目光却一下红了脸,连脖子和耳根都涨得通红,“我打工挣的,不是……不是……”
    林以祺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是卖身钱。
    “我后来就再也没有……”双手紧紧攥着衣摆,他的表情窘迫,眼神却无比倔强,“见你那次,是唯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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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剧情走的挺长,所以干脆一章发了,算是提前把200珠的加更也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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