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萍望了一眼他水波潋滟的双眸,打趣道:“好个没羞没臊的,谁要同你说体己话。”
    檀奴捉住她的手:“你不想同我说,难道要攒着同虞二郎说去不成?”
    “你个冤家,偏喜欢吃这些飞醋,没影的事儿也拿来编排我。”她抽出手去,捶了他胸口一拳。
    檀奴遭她粉拳一击,登时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要向后仰:
    “咳咳咳…”
    “娘子…好狠的心,可是要杀了你的相好么…咳”
    见檀奴脸都憋得通红,还以为是自己没控制好力道。
    她扶着檀奴的背,力道轻缓地给他顺气:“对不住,我一时没收住,现在可好些了?”
    见她着急,反而露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憨,本想再继续逗她几句。
    “噗!哈哈哈…!”
    一个没忍住,檀奴噗嗤一声,笑得直打滚。一双明眸弯成弦月,眼里闪着泪花,仿佛揉碎漫天繁星。
    柳青萍难得闹了个大红脸,甩了袖子,转过身去:“哪个是你的相好,话可莫要乱说。”yùyěωù.čǒm(yuyewu.com)
    檀奴见她着了恼,忙过来哄:“果然,似卿卿这样的美人,着了恼的神情也可入画,与长安城第一美人相好,是檀奴叁生修来的福气呢。”
    柳青萍本来并不是个面子薄的人,听到‘长安城第一美人’这样的称号,还是浑身别扭。当下虽不想理他,还是反驳道:“甚么‘长安城第一美人’,羞不羞,若是让宫里的贵人听闻了,可成什么样子。”
    檀奴借坡下驴:“娘子怕是不知道,你如今在咱们平康坊,乃至整个长安城都传出美名了呢。”
    说罢,他指了指车窗外:“娘子细听。”
    马车路过保唐寺街,街边有叁五个垂髫小儿在玩泥巴,一边玩还一边唱着童谣。
    “风过哗啦啦,柳叶刚发芽。款摆灞桥上,貌美赛云霞。”
    “雨落滴嗒嗒,回纥种寒瓜。瓜田簌簌响,蹦出个癞蛤蟆。”
    歌谣刚刚唱完,就有妇人高声喊道在:“书不好好念,只顾着玩泥巴。回头弄脏了衣裳,让蛤蟆毒妇把你叼走吃了。”
    这童谣前一句柳叶写得是柳青萍,后一句癞蛤蟆写的是郑妙儿。
    柳青萍顾不上之前闹别扭,诧异道:“坊间何时竟传了这样的童谣?”一般小儿能讼这样的手段,都是造势用的。柳青萍万没想到,凭蒲奴手下几个浮浪汉子,竟真将自己的名声传至街头巷尾,怪道方才那胡人大汉见到她,是那一副狂热表情。
    也怪不得近日总有人到乘云馆询问她的事情,就连王团儿都问起来,柳青萍也只得据实说了,连王团儿都不得不叹道这是步妙棋。摇摇头兀自叹息,直道柳青萍远胜当年的自己,正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只是柳青萍实在没想到,此事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程度了。
    “寒瓜娘子”的声势浩大比起来,“蛤蟆毒妇”的境况就要惨得多。昔日与她亲近的那些所谓名仕大儒,早就脚底抹油不见了踪影,更别提为她说句好话了。不想只有看似孟浪的陈远,虽因为禁足见不着人,还是托人进来捎带物件,嘘寒问暖的。直让郑妙儿叹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见柳青萍出神,檀奴说道“娘子该多到外面走动才是。坊间几个说书人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此事,编成了段子,到如今还在各大酒楼茶肆串讲,生意火爆着呢。听说近日还要排成折子戏呢。”
    他妙目一转,又说道:“娘子那日同公子说是请了朋友帮忙,这位朋友当真是好大的本事呢。”他声音略微喑哑,语气中含着说不出的寥落。
    柳青萍知他惯有这些小意,忙捏了捏他的手,哄他道:“是我儿时玩伴,凶神恶煞的,自然不及檀郎风神俊秀、知冷知热。”
    檀奴抽回手去,偏过头去不看她:“你来解释什么,哪个在意了,我又不是你相好。”
    “是我说错话了,你是,你是我的相好还不成吗?你莫生气。”
    柳青萍忍着笑意,拿手搔他的痒。
    他原也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耍情人间的乐子罢了。檀奴揽过柳青萍的肩膀,温柔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我自不会生你的气,咱们在这风月场,大多时候身不由己。我若每回都生气,岂不是要将自己气炸了。”
    檀奴搬过她的身子对着自己:“早前在清心楼,听到你和公子的谈话,我就知你是个聪慧有主见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与你听。”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有意接近!没准也看出她是因为想套话,这次才有意约他出来。
    柳青萍诧异地挑挑眉,不过看破不说破。
    “你待我真好。”
    没有撒娇,也不带风情,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由衷发出感叹。
    檀奴低低地笑了,将她揽在怀中:“刚遇见你那会儿,我觉得你像我远在越州的弟弟,傻气里还透着倔劲。后来发现,你可比他聪明多了,懂得为自己谋划。”
    柳青萍抬头:“为何不把弟弟接到身边来?以公子对你的倚重,想来该不是难事。”
    “我弟弟小时候落下了病根,不便奔波。”檀奴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况且公子用人,总要在手上拿捏些短处才肯罢休。”
    柳青萍见他神情郁郁,显然提起往事让他感到痛苦。她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风过哗啦啦,柳叶刚发芽……”
    窗外又响起了稚嫩的童谣。
    “虞二郎这边‘太湖转运石’的事不如之前顺利,你的名声越传越广,想来有更好的选择,可想过换一个?”檀奴询问道。
    柳青萍却不知前世是否有这些波折:“可有什么说法?”
    檀奴解释道:“你可听说过新旧两党之争?”
    见柳青萍摇头,他继续说道:“旧党以萧皇后和背后的江南士族为首,传承悠久;新党以吴昭仪背后的关陇士族为首,是朝中新贵。”
    他又说道:“虞氏本属于江南士族,但却不是传统意义上,从前朝甚至汉朝时就延续下来的门阀,虞氏是因数十年前王朝初建,出了一位在凌虚阁上绘过像的能臣,才得以扬名,不过不是新贵。新旧不沾,虞氏夹在中间,颇为尴尬。”
    “再加上如今虽有几位在朝中为官的,却并未身居要职。传到虞琮这一代更是人丁单薄,只剩下虞珏虞琮两兄弟。”
    柳青萍恍然大悟:“那此番进献‘太湖转运石’,公子岂不是就将虞氏拉上了新党的船?怪不得旧党拼力阻止。”
    檀奴知她聪颖,可还是忍不住惊讶,她这么快就看清了真相,‘太湖转运石’不过是新旧两党角力的筹码。是块石头还是棵树,并不重要。
    他叹了口气:“本来这些朝堂纷争里的弯弯道道轮不到虞二郎,一直是虞氏长子虞珏一直支应门庭,虞二郎是个闲散性子,成日里风花雪月温酒煮茶。不料虞珏年前打马球不慎坠马,如今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不得已这才由次子出来撑起整个虞氏。”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可还想亲近虞二郎?”
    柳青萍答道:“听了你说的,我愈发想要接近虞二郎了。”
    “为何?”在檀奴看来,柳青萍现在完全有选择的余地。
    “李氏王朝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照你方才说的,当属新贵。我若是圣人必然想打压江南士族。此时的“太湖转运石”,是一个圣人想要借此警示打压江南士族的讯号。”
    柳青萍的眼中闪动狡黠的光芒:“来自江南的越州虞氏是个绝佳选择,原因有二。”
    一直围绕她的迷雾逐渐散开,她越说越兴奋,开始摩拳擦掌。
    “第一:虞氏根基浅,人丁单薄。”
    这样明了的家世背景和简单的人口就更加好拿捏。
    “第二:可使江南士族内部分化,逐个击破。”
    施恩宠于越州虞氏,让虞氏为新党马首是瞻,做这柄回击江南士族的利剑,这无疑是在打江南士族的脸,只要紧紧抱作一团的士族团体出现一个裂缝,就能以此为契机打开缺口。
    檀奴也不是蠢人,柳青萍这样一说,登时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你是说,圣人必会重用虞二郎?”
    柳青萍柔柔地倚靠在他身上,心中越发肯定,前世虞二郎能平步青云,原来是乘了两派斗争的东风:“哪有十拿九稳的,赌一场罢了。谢谢你告知我这样重要的消息,等虞二郎再来馆中,奴还要依靠檀郎呢。”
    见怀中的娇娘子还是对自己很是依赖,檀奴心头似有暖流淌过。
    “你我第一次见面那日,我为你捈药。那时你就同我说了计划,免得夜长梦多,下次虞二郎来馆中,咱们就以中堂二楼那盏长信灯为号。”
    柳青萍伸出纤洁玉手,轻轻抚摸檀奴的脸颊:“有你在我身旁,纵是赌输了也是无妨的。”
    两人一时又看对了眼,脸对着脸越挨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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