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之前,梁进仓把代为保管的钱分别给了俩弟弟。
    建东要回去交给他爹,二仓不接,他让大哥直接给母亲就是。
    “还是你给咱娘吧。”梁进仓笑着把钱塞进弟弟手里。
    这是他累死累活干砖窑挣来的,只有让他亲自交到母亲手里,才能让他所有的辛苦得到应有的心理满足。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大哥刚才的问话给了二仓启示,反正吃晚饭的时候,梁进仓发现了一个问题。
    三仓手里多了一把价值五分钱之巨的折叠小刀,这可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小四儿鬼鬼祟祟一直在角落的阴影里出没,偶尔还有没控制好的“嘎嘣”声从他嘴里传出来。
    分明是在偷着吃水果糖。
    而英子满脸兴奋,给大哥展示她手里的头绳和一绺子花花绿绿的化学丝。
    “二哥给我买的。”她贴在大哥耳边小声说,“他说别让咱娘看着。”
    很明显,这是二仓在上交他挣来的巨款之前,打了埋伏。
    梁进仓根据老三和小四儿以及英子收到的礼物,大体估算,老二应该留出了两毛钱。
    这个发现让梁进仓很是惊讶。
    难道自己下午就是随便问问,假设这笔巨款让他俩随意处置的话他们最想干什么,这么一句话的事儿,就能把二仓给拐带得不再单纯。
    知道跟母亲打埋伏了?
    那么建东呢?
    他是二叔家中老大,手底下还有俩弟弟俩妹妹,会不会也打埋伏?
    吃过晚饭之后,母亲打发三四俩仓去把二叔和三叔叫过来。
    每当家里面临重大选择,都要把两个亲叔叫过来参与决策。
    老歪永远是坐在靠门口的炕沿上,弓着腰弯成大虾,默默抽着卷烟。
    重大决策的时候,他负责听。
    炕席上放着一个搪瓷茶盘,一把大茶壶,周围是七八个茶碗。
    屋里烟气缭绕之中,还伴有大叶茶淡淡的香气。
    梁进仓家屋后的园子里有两棵茶树,母亲炒制出来,就是一年的口粮。
    以往晚饭后这个时候,他家总有两个固定来串门的。
    一个是梁进仓他爹梁秉仁多年的老友田立业,后来老歪坐山招夫,也就接替前夫哥跟田立业成了好朋友。
    另一个是本村人数不菲的特殊群体之一,外号大骡子的老光棍。
    俩人几乎是雷打不动晚饭后来找老歪聊天。
    喝着大叶茶,抽着旱烟。
    约三两好友,抽烟喝茶聊天打屁,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幸福人生了。
    只不过今天晚上大仓家有重大事项要商讨,俩人识趣地告辞了。
    会议永远由大仓娘主持。
    英子永远挨着大哥,小脑袋几乎要枕在大哥胳膊上了,手里百无聊赖拽着大哥的衣襟掐捏。
    三仓和小四儿早就没影了,街巷子里不时冲过一队又一队孩子,伴随着一阵阵追逐厮杀之声。
    大仓娘开门见山说道:
    “他二叔三叔,大仓下午回来说,公社木器厂招工,给了俺家一个指标,你们怎么看?”
    俩叔叔一听这话,惊讶极了,尤其惊讶的是二叔梁秉义,手里的旱烟都停在半空,呆住了。
    三叔梁秉礼是个急性子,顿时嚷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宋其果那事咱就跟肥田成了仇,这几天我还琢磨着过来嘱咐嘱咐大仓,凡事小心一点,别让肥田给下了绊子。
    不祸害咱就烧高香了,还能给咱个招工指标?
    大仓,肥田怎么说的?”
    没等大仓回答,二叔说道:
    “这肯定是个圈套。
    今下午建东回来跟我说,他和二仓被肥田的小舅子给打了,大仓带他俩过去要给打回来。
    正好公社的干部到砖厂检查,大仓就把肥田小舅子给告了。
    建东说他在外面干活,也不知道他大哥怎么说的,反正肥田当着公社干部的面,把他小舅子给抽了一顿,赶跑了。
    这事明显是肥田下不来台了,逼着做给公社干部看的。
    你说咱们跟他本来就有仇,这一下更是仇上加仇,就肥田那人,你说他怎么可能不想着法儿报复大仓?
    这个招工指标除了是个圈套,别没法解释。”
    梁秉礼一听,一拍大腿:“那肯定是个圈套,大仓咱不上那个当,直接辞了。”
    大仓娘笑道:
    “圈套倒不是圈套。
    老大跟我说了,是公社干部看中了他,直接点名要他去的,肥田说了不算。
    老大说肥田当时那个脸啊,笑得比哭还难看!”
    说到肥田村长吃瘪,大仓娘满脸兴奋,很过瘾的样子。
    然后她话锋一转,脸色又回复严肃起来:“现在把你们俩叔叫过来,是让当叔的说说他,这么好的机会,老大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俩叔异口同声,急了。
    “也不是不想去,”大仓娘说:
    “是他给我提条件了,说是他现在当工人了,以后挣钱会越来越多,家里光景一天比一天好,要求让老二和英子再去上学。
    我没答应。
    他就跟我说不去了。”
    “乱弹琴!”三叔首先火了:
    “自家趁多少家底不知道啊?
    现在供着俩学生都够累的,你都十八了到现在没盖起新房来。
    再要加上俩学生,全家喝西北风去!”
    本来大人说话,孩子是不能插嘴的,但是这个话题牵涉到了自己,二仓也就表态说:
    “大哥,我不去上学。
    你去当不当工人我都不上学了。
    我都下学好几年了,跟我一个班的过了年就考高中了,你让我去上小学还是上初中?
    上小学我比老师都高,上初中我跟不上,那不是活受罪!”
    梁进仓说:“你要是不去上学,那就找人把你年龄改改,你去木器厂上班——”
    话音未落,腰上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打个激灵,差点张嘴叫出来。
    英子偷着拿手掐他呢。
    扭头一看,小妮子把头埋在胸前,一只手还在掐捏大哥的衣襟,只是另一只手作案去了。
    梁进仓贴她耳朵小声道:“你干嘛?疼死我了!”
    英子不动也不看大哥,只是小嘴轻轻蠕动,发出只有大哥才能隐约听到的声音:
    “谁家招工不是先从老大开始?哪有老大不去,先让老二去的。”
    梁进仓偷偷背过手去,从背后戳了她的小脑袋两下。
    平常看不出那么明显,一旦有点事,小妮子的私心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二仓反驳大哥说:“让我去当工人还得改年龄,你放着现成的为什么不去?”
    梁进仓认真地说:“因为你比我长得丑,不好娶媳妇,当了工人能娶个好媳妇。”
    屋里人瞬间沉默,感觉这个理由倒是蛮强大的。
    英子却是又开始蠕动小嘴,传音入密:“大哥,你说的对,还是让二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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