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仓娘从猪圈出来,站在黑暗中的院子里有些纠结。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身上的臭味儿。
    还在扳着指头数算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为什么家里人都这么倒霉?
    当然,上猪圈她都是摸黑去,手电筒都不用,里面每一块翘起的石头都了然于胸。
    顺手拿起圈门旁边立着的细木棍,这是用来驱赶猪的。
    猪圈里边分两部分,进去就是猪睡觉的地方,另一半挖下去,是粪池。
    人就在粪池边上解决问题。
    猪总是等不及人解决完就要求下去加餐,但总是被细木条驱赶,它下不去。
    今晚大仓娘因为闺女中邪的问题,心不在焉,让猪突破了细木条的封锁,冲下粪池。
    然后,身处正下方的猪脑袋上就不可避免地挂上许多不可描述之物。
    它可能感觉不舒服,使劲卜楞脑袋,好多物事飞溅出去,只是没考虑到到头顶上方女主人的感受。
    猪圈的墙缝里塞着孩子们用完的作业本,可以擦一擦。
    至于能擦掉多少只有天知道了。
    突然,站在黑暗中懊恼的大仓娘看到地上出现一道光亮。
    是小西屋的门帘掀开,油灯光照射出来。
    大仓娘看到老大就像黄鼠狼一样,脑袋伸出来一闪又缩回去了,并且把门帘外边的门给关了,还上了门闩。
    屋里传来腰带扣和钥匙串的碰撞声……
    大仓娘瞬间一惊,但马上又刹住了脚步。
    自己的儿子,还不了解吗!
    可他脱裤子干嘛?
    还关上门来!
    大仓娘发现,自从周寡妇那事以后,谁知道是不是头上挨了棍子的事儿,反正总感觉老大说话做事神秘兮兮的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但要说哪里不正常,仔细想想又说不上来。
    小西屋传来英子压着嗓子的惊呼:“大哥你要干嘛?”
    “嘘——”是老大的声音,“你一看就明白了。”
    “哎呀——大哥,你不要脸……”
    大仓娘的热血涌上来。
    如果这时候她找闺女交交心的话,会发现娘俩的心理历程居然如此相近,那就是心目中的图腾崩塌了。
    俺儿不是那样的人啊?
    她想大吼一声“干什么”!
    她想踹门冲进去!
    可——那是他家老大啊,自己一旦声张,是怕左邻右舍不知道吗?
    周寡妇那事还不够是吧?
    “看明白了吧?”老大的声音居然还很得意。
    “哦——”英子的声音居然变得欢快,“原来是这样啊!”
    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确切说穿裤子——的声音,腰带扣碰撞钥匙串。
    大仓娘凭经验和时间点儿推断,确定就是褪了褪裤子,肯定没脱下来,其他什么都没干。
    可即使这样,大仓娘依然脑袋里嗡嗡的,心脏怦怦跳得极快。
    她有些搞不清状况。
    感觉老大一天比一天神秘了。
    小西屋里的老大已经跳下炕。
    他也有点搞不清状况了。
    心说这可奇了怪了,一直以来最心疼大哥的妹妹,为什么突然转性了?
    平常要是看到大哥的腿伤成这样,还不得立马心疼得眼泪哗哗的!
    这回直接反了,不但不心疼,还笑得那么开心!
    上了几天初中就学成这?
    不但很开心,好像还很开胃的样子:“大哥,我饿了,人家晚饭都没吃呢。”
    这句话直接把本就心生疑窦的大哥吓了一大跳。
    撞鬼似的瞪眼瞅她半天。
    英子不会掉水库里淹死了,不知道被谁穿越了吧?
    这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吃苦耐劳、坚忍懂事的童养媳口气啊!
    这是谁家的千金大小姐恃宠而骄的公主病犯了。
    不过妹妹想吃东西,说明病情转好。
    于是就拉开小小的门闩,准备去给妹妹弄吃的。
    拉门闩的声音落到大仓娘耳朵里,不啻炸雷。
    她像一条灵动的毒蛇一样,嗖一下窜进了堂屋。
    然后老大进来叫他娘,说英子饿了。
    大仓娘一听闺女想吃东西了,大喜,这说明好了啊。
    暂时把一脑子的不明状况扔到脑后,直接不惜血本,给闺女煎了个鸡蛋。
    还趁着热锅子底下一层油,给闺女烙了一个油煎饼。
    英子坐在被窝里狼吞虎咽把煎蛋和油煎饼吃下去——吃得太香甜,母亲浑身臭味儿都无视了。
    大哥却是一副很想捂鼻子却又偷瞄母亲的纠结样子。
    英子吃完了,舔着油亮红润的小嘴,意犹未尽的样子。
    大哥扶着她喝了好多水:“吃这些行了,要睡觉了不能吃太多,再说你还发烧。”
    喝完水梁进仓又坐在小炕上,加上了旁听者田玉芬,三个人一起很高兴地回忆了好多的童年往事。
    小西屋不时传来大哥和俩妹妹开心的笑声。
    很晚了大哥才笑吟吟的,一瘸一拐放心地回屋睡觉去了。
    半夜的时候大仓娘不放心,又上小西屋摸闺女的额头,发现烧得已经没那么厉害了。
    人的生命力大概长在精神里,无关生理。
    大哥的心药果然药到病除,英子第二天一早就退烧好好的了。
    吃过早饭,人家精神饱满,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生龙活虎上学去了。
    大仓娘却是陷入长时间的纠结当中。
    难道老大脱裤子是给英子治神病?
    这是从哪学来的方子?
    英子看到了什么?
    ——可这话也没法出口问闺女啊!
    老大下班回来,她也是无法鼓足勇气问他。
    孩子长这么大,正是懂事又不懂事的年龄,当娘的这些话问不出口。
    要是像老三小四儿那年龄,还有什么问不出口的,先褪下裤子拍一顿,然后问你到底干什么了,咹?
    或者儿女娶妻生子,都是过来人了,脸皮厚了,什么话都可以说了。
    好在大仓娘心大,反正只要闺女好了就谢天谢地,至于治疗过程,钻那个牛角尖干嘛。
    梁进仓没几天腿就不疼了,回到家不用装也能很正常地走路了。
    上班就是上班,也不是上刑了。
    但他却怀念起上刑的日子。
    觉得现在上班的状态还不如上刑呢。
    因为孙玉业缠着他非要跟他拜干兄弟。
    一直跟他屁股后商量他,各种示好献殷勤。
    什么人也得烦死了。
    很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偷听了自己家的对话,知道自家习俗,拜干兄弟要互送新裤子。
    老子才不给你买新裤子呢。
    但孙玉业就是认定了梁进仓,无时不刻成了小师弟的跟屁虫,而且一脸舔狗的贱贱的表情。
    这种状态让黄秋艳和孙业霞看在眼里,肯定大吃一惊。
    只不过俩姑娘吃惊的不是一回事,孙业霞吃惊的是让秋艳姐撞破了秘密。
    而且她也知道秋艳姐其实已经有所觉察。
    因为这几天她已经编造不出她哥折磨梁进仓的花样。
    “你跟我说实话,你哥是不是跟那个三只手成了好朋友?”黄秋艳问她。
    孙业霞支支吾吾。
    她发现秋艳姐是个思想很干净的人。
    人家其实跟梁进仓并不认识,更没仇恨。
    只不过就是知道梁进仓手不老实,提醒自己兄妹注意点而已。
    谁能想到她哥不但没有坚决地同坏人坏事做斗争,反而成了好朋友。
    只能说蛇鼠一窝,什么人找什么人。
    为此孙业霞很惭愧,她很想跟黄秋艳解释明白,把梁进仓舍己救人那事告诉她。
    但又怕秋艳姐思想这么高尚的人,肯定也喜欢思想高尚的男子汉。
    就怕这事一说,她会喜欢上梁进仓。
    而梁进仓看她那眼神,分明也是看上她了。
    孙业霞常常为自己的自私狭隘而羞愧,可是想到哥哥对黄秋艳那疯狂的喜欢,她又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了不几天,她发现自己这个护花使者已经无花可护了。
    因为花儿明显疏远她,什么都不跟她一块儿了。
    护花使者只能变成暗中观察。
    又过了不几天,她已经能够确定,黄秋艳看上了吴新刚。
    当然,她知道黄秋艳肯定不会对吴新刚有什么表示。
    虽然这几年兴起了自由恋爱,但那还是电影上的新名词,据说大城市自由恋爱的多点,咱这穷乡僻壤的,谁好意思自由恋爱。
    更不用说黄秋艳是个女的,女的哪有向男方表示好感的。
    她不过就是装作无意的出现在吴新刚的必经之路,希望引起他的注意而已。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隐晦,别人绝对看不出什么。
    但这就足够孙业霞怒火中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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