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仓知道,在车辆损坏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就是把石国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自己还能把车开回去。
    这跟时代局限有关。
    不代表自己就比石国良的技术更强。
    首先这个年代,还不知道电瓶这东西怕冻,不知道低温会让电瓶的电量降低。
    当然更不会想到给电瓶加热会让电量增加——说出来他会感觉匪夷所思。
    会觉得电就是电,怎么会跟冷热扯上关系呢?
    其实他不懂的是,热,其实就是一种能量。
    而电瓶,说白了就是一个能量转换的反应盒。
    电瓶既然能把化学能和电能来回转换,也能把热能转化为电能。
    所以也可以理解为知识和认知的局限。
    另外还有一个,石国良作为曾经的汽车兵,驾驶技术过硬,严格遵守操作规范,但太严谨的副作用就是限制了想象力。
    还是自己这种野路子更有创造力啊!
    “石师傅,我跟你保证,我有八成把握,能把车开回去。”
    石国良在黑暗中继续沉默。
    虽然小梁说话的口气听着很正常,但内容太疯狂,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梁进仓继续道:
    “石师傅,现在咱们面临的情况有点严峻。
    车坏在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样的小路上连个过路车都没有。
    正好赶上严寒天气,天又黑了,回厂求援远水不解近渴。
    如果处理不当,出现冻死冻伤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现在的车况我还能开回去,可是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石国良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反正情况已经很坏了,让小梁试试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他还没说话,车上的郑淑叶说话了:“石师傅,我觉得小梁说得有道理,既然他有办法,就让他试试吧。”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郑淑叶居然很相信这个小梁。
    也许那会儿摇车的时候,看得她心旌神摇,热血沸腾,这种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对她产生了一种思想导向。
    一件事做对了,所有的事都是正确的。
    所以不等石国良发话,她就忍不住发表意见了。
    石国良终于下定决心:
    “好,就信你一回,看你有什么好办法?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听你指挥,包括我。”
    那好,说干就干。
    第一步,当然是先烤火。
    人要烤火,电瓶也要烤火。
    火堆就在电瓶那里,这个需要梁进仓亲自把控,因为离得太近温度过高的话,电瓶会爆炸。
    里边的电极液是稀硫酸,炸出来可不是好玩的。
    随车的工具箱里有常用的简单工具,梁进仓把火花塞拆卸下来。
    并没有全拆,只是拆下那几个不干活的。
    至于哪个缸干活,哪个缸不干活,一般修理工都是在发动机运转的时候,通过断电的方式检测。
    梁进仓却是在发动机熄火的状态下,通过摸排气支管来确定。
    因为不干活的那个缸,排气支管温度偏低。
    虽然金属传热快,干活和不干活的支管温度差距不大,但梁进仓就是凭着手感,通过微小的温度差,就排查出了哪个缸不工作。
    卸下来的三个火花塞,全都浸满了油。
    石国良知道有三个缸不干活,但是见小梁如此精准地拆下不干活的火花塞,这让他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难道这小子的眼睛比医院的透视还管用?
    可他仍然不敢相信凭这就能把车开回去。
    火花塞准确地拆下来又有什么用,被油泡了,废掉了。
    车上又没有备用的火花塞。
    然后他就见小梁把火花塞放火里烧。
    石国良无语了。
    原来这个小梁是个半瓶子醋。
    因为机械常识里面明确规定,“火花塞严禁用火烧”。
    看来小梁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但是石国良对小梁印象极好,当然不会对待吴新刚那样跟他赌气,一看小梁出现这种错误操作,立马提醒他:
    “小梁,按照规定,火花塞严禁火烧。”
    梁进仓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烧火花塞,笑道:
    “石师傅,我说句冒昧的话,你别介意啊。
    我们农民到了县城找不到厕所,就看哪里墙上写着此处禁止大小便,那里肯定就可以去大小便。
    书本上说火花塞不能用火烧,这说明火花塞是可以用火烧的。”
    石国良不禁挠挠后脑勺。
    这话明显是歪理,但仔细想想好像还有一定的道理。
    火花塞烧好了,梁进仓又清理了上面的积碳,调整电极间隙,这才重新装上。
    摸了摸电瓶,也烤得暖烘烘的了。
    他把石师傅平时修车时钻车底穿的工作服要出来,给电瓶包上。
    这让石国良更加无语,怎么感觉好像在玩人?
    哪有把人的衣服给电瓶穿上的,电瓶你包它干嘛?
    这些准备就绪,还是让石国良上车踩着油门。
    “石师傅,油门踩到底别动啊,不要呱唧油。”梁进仓开始摇车。
    这回连摇得转圈都不用,梁进仓仅仅摇到一个压缩用力一带,“轰——”发动机着了。
    “石师傅,轰油!”梁进仓大喊。
    石国良连续给油,发动机发出一阵阵怒吼。
    轰了一阵儿,试探着慢慢松开油门。
    石国良禁不住兴奋地一拍方向盘,他-奶奶-的,怠速稳住了。
    旁边的郑淑叶带着颤抖的声音怯怯问了句:“石师傅,好了?”
    石国良洋溢着兴奋的笑容连连点头:“好了,至少发动机好了!”
    虽然消音器炸掉,发动机“啦啦啦啦”声音很大,但因为运转平稳,怠速的时候听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听了。
    至少不像怪叫了。
    石国良一直不停地在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已经开始有些相信这个小梁了。
    也许他真的能够把车开回去。
    可总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发动机再好,坏了离合器你也没法开啊,断了的拨叉怎么处理?
    梁进仓的回答是,他开车不用离合器。
    石国良差点抽出撬杠给他两下,这明显是不说人话,怎么像骂人?
    驾驶技术稍差点的用离合器都挂不进档去,都响档,都把同步器烧了。
    现在你不用离合器开车?
    而且这辆车变速箱里边的同步器还拆掉了!
    石国良很无语。
    可是看小梁那满满的自信,也只能放手让他发挥。
    梁进仓现在又在指挥着大家伙儿忙活开了。
    找来几块大石头,先把后轮用千斤顶顶起来,然后石头塞在后轮底下,几块石头支撑,做成前低后高的斜面状。
    两个后轮全是这样用石头塞住。
    又让俩人先爬上车的尾部,每人都拿着绳子,嘱咐当车开始缓慢往前走的时候,让下面推车的那些人抓着绳子爬上车。
    并且一再嘱咐一定从车后侧这个位置往上爬,坚决不准从前侧爬。
    因为记忆中见过从前侧爬车,出溜下来,车轮随即从他身上压过去的例子。
    然后梁进仓坐上驾驶座,代替石师傅踩住了刹车。
    只等他一松刹车,车后轮顺着石头的斜面往前移动时,后面的人全力推车。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最后时刻梁进仓发号施令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包括窝在驾驶座前地板上的吴新刚。
    此时此刻包括驾驶者梁进仓在内,驾驶室里一共四个人。
    郑淑叶是公社主任的千金,再说一个姑娘家,不可能让她大冷天下着雪趴木头上。
    至于石国良,把车辆交给没有驾驶证的人开,已经严重背离他作为退伍军人极强的原则性了。
    即使把小梁看做学徒,那么师傅是绝对不能离开驾驶室的。
    同时对于原则性极强的退伍军人来说,驾驶室准坐三人,那就绝对不能坐四个。
    在石国良的驾驶生涯当中,迄今为止他的驾驶室从没出现过第四个乘客。
    吴新刚一个断了胳膊还在滴血的伤号,在后边木头上大概也坐不住。
    总不能把他绑后边木头上吧?
    今晚的特殊情况下,看来石师傅得破例了。
    但也不能全破,破一半。
    也就是吴新刚还可以享受待在驾驶室的待遇,不过不能坐在车座上,而是蜷缩在座子下面。
    这样就不是坐了四个人,最多算是坐了三个半。
    石国良坐在中间,郑淑叶越过石师傅看着微光中的小梁,这张男人的侧脸,看起来棱角分明,恍惚间居然给人一种生杀予夺的威严感。
    不过是个厂里刚来的新学徒而已,自己怎么可能对他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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