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偏头见那个侍仆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木木呆呆,问道:“你在看我?”
    那侍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颜瑾抿嘴笑道:“是没有看我,还是不敢看我?”
    那侍仆被他问得无法回答,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颜瑾抬起手,慢慢抚摸那侍仆的脸,轻轻地道:“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我好看不好看?”
    那侍仆只觉得他的手滑腻温暖,柔若无骨,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从袖口中散发出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一时间心摇神驰,浑不知身在何处,吃吃地道:“好……好看……”
    颜瑾斜睨着他,慢慢地道:“嗯,没想到你的眼光倒是和师父的一般无二,师父要是知道了他还有这等知己,说不定还会收你重列门墙,悉心教导。”
    “师父”二字一出口,顿如一盆冰水迎面泼下,那侍仆打了个寒战,吓得双股战栗,在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叩头如捣蒜:“颜公子饶命,颜公子饶命!”
    颜瑾眉梢微蹙,似乎颇为不解:“你怕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那侍仆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只是砰砰地磕头。颜瑾摆摆手,道:“行了,我要去褐衣部,你带路吧。”
    那侍仆如闻纶音,连滚带爬地起来带路,直到褐衣部,再不敢抬头看一眼。
    早有褐衣弟子等在院门前,将颜瑾带到一个空屋中,里面陈设极为简单,却很干净。颜瑾刚喝坐下口茶,却听得房门一响,颜珍缓步而入,道:“瑾弟暗中襄助,事先提点,兄长我才得以全身而退,在此谢过。”说着,拱手作了个揖。
    颜瑾微微一笑,也不起身,随意摆弄茶盏,道:“也算不得什么。”
    颜珍见他偏着头,垂着眼睑,淡然而笑,温婉风流,心下按捺不住,几步上去凑到颜瑾身边,紧紧贴上,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就知道,瑾弟心里有我。正所谓‘一夜夫妻半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我,又何止百日?……”说着,轻佻地摸了一把颜瑾的脸。
    颜瑾轻轻推开颜珍的手,起身踱到窗前,窗外□正好,绿树红花,莺歌燕舞。他长舒口气,道:“二哥,我心里怎么能没有你呢?如果只你来而我没来,或者只我来而你没来,只怕我都得遗憾终身,死不瞑目――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该如何报答?”
    颜珍笑道:“那也没什么,你这已经报答了。”
    颜瑾一挑眉,道:“那怎么能够?我这只是偿还你与我夜夜春宵抵死缠绵,还有我十三岁时你灌醉我强占之事呢?还有你将我送给莫冠成莫冠英等等好友风流快活之事呢?还有你款待宾客命我装成戏子陪酒侍寝之事呢?还有初到岛上你出卖我之事呢?”他看着颜珍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慢慢地道,“还有你逼得我母亲自杀之事呢?”
    颜珍猛一抬头,冷汗涔涔而下,指着颜瑾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颜瑾笑一笑,清冷如霜寒意似剑:“这有何难?我让李管家折腾一宿,就什么都清楚了。”
    颜珍恍然而悟:“原来,原来去年你突然大病一场,是被他……”颜瑾打断他的话:“不错。那时你正在峨眉山游历,我当然要趁这个机会。说起来还得多谢二哥,在我房中备下的伤药真是疗效显著,去腐生肌,只不过自己疗伤甚为困难,不过我也挺过来了。”
    颜珍越听越是心惊胆战,他是颜家二子,正房所出,这个颜瑾却是庶出,母亲不过是个帮厨婆娘家的女儿,但极有姿色,颜瑾就酷似其母。颜家大当家的去世得早,家中全仰仗主母,她为人尖刻,容不下别人,将妾室全都赶走。但颜瑾的母亲有所出,就留在颜府。颜珍生性银邪,缺少管束,先是侵占了颜瑾,后来又把主意打到他母亲身上,终于致使颜瑾之母不堪受辱,自杀而死。他自以为这件事做得极隐秘,却不料隔墙有耳,如今又被颜瑾知晓。只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个颜瑾既然早已知道,居然还能和自己耳鬓厮磨曲意求欢,半点不曾表露,这等心计如何能不怕?
    颜珍定定心神,勉强道:“你,你想怎样?”
    颜瑾轻叹口气,道:“你放心,二哥,我如今可不能把你怎样。”他望着颜珍,眼波流转,唇边含笑,当真是冰雪容色,光彩照人,“我只是想看看,在这个岛上,你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颜家二少,而我,也不再是那个低眉顺眼委曲求全的见崽子,你和我,谁能弄死谁!”
    无论如何度日如年,时光还是一寸一寸地过去。半年时间,足以使黑衣部弟子们失去折辱一个人的乐趣,更何况这个人装聋作哑,变得麻木不仁。解挽舟变化之大,令得霍海生也料想不及,当江雪涯派人来告诉他放回解挽舟,他突然想看看,那个少年得了赦令乍喜之时,又会如何。
    只可惜让他失望了。解挽舟只是站在那里,任侍仆解去手足镣铐,也不抬头,一步一步,慢慢走回青衣部。
    楚绍云又开出一大片地,种上一种低矮的植株,开出的花朵蓝盈盈地,毫不起眼,香味却极为浓烈,飘出好远。他提了清水,拿着大剪子为开得极茂盛的月季花修剪枝叶。
    解挽舟站在院门前,看着那个一举一动不急不缓的身影,只觉得喉头酸凝,涩声唤道:“大师兄……”
    声音极低,楚绍云还是听到了,手上一抖,“咔嚓”一下,一朵月季应声而落,他放下剪子,缓缓转身。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被折磨得不成模样,伤痕累累骨瘦如柴,似乎风一来就能吹倒。楚绍云长出口气,慢慢走到解挽舟身边,轻轻将他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收藏少了一个??为毛为毛??
    不是旧风味
    蒋雁落算到今天是解挽舟回青衣部的日子,一大早便要去等他,却不料刚到中途,就被江雪涯派人叫了去,竟是要他陪着对弈。
    蒋雁落下棋极有天分,隐隐已有国手之势,但此时恨不得长翅膀飞去青衣部,乱下一气。江雪涯见他一副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的模样,知他所想,暗自一笑,不动声色地执手落子。一连下了五局,蒋雁落连下连败,输得惨不忍睹。江雪涯也不着恼,一边品茗一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堪堪等到午时,侍仆过来请示午膳在哪里用,江雪涯这才推乱了棋子,不在意地道:“就到这里吧,我也累了,你去用饭。”
    蒋雁落忙起身道:“是。”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用膳堂,几步奔到青衣部。弟子们都去用膳了,院子里静悄悄地,只听得知了在茂密的枝叶间一声一声地吵闹。蒋雁落来到解挽舟的门前,一把推开房门,高声道:“挽舟,你怎么样……”话没说完,就愣在当地。
    楚绍云慢慢转过头来,看一眼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淡淡地道:“没什么,就是累些,先睡了。”
    “哦……”蒋雁落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一笑,道:“是……是该好好歇歇。”
    “嗯。”楚绍云曼然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只坐在床边,捧着书详读。这种气氛太过沉默,蒋雁落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地在袖口一捻――袖子里有一大早就特地备下的伤药,可在这岛上,还有哪种伤药能比楚绍云调配出来的更有疗效?奔来时那股迫切的劲头顿时消得无影无踪,心下不免有丝颓然。但他一向洒脱,只笑道:“有你在就好,那我先走了。”
    楚绍云一颌首,道:“嗯。”
    蒋雁落见床上青幔低垂,隐约露出个人影。他一心想要上前看一眼,犹豫良久,终究还是轻轻关上房门,慢慢走开。
    解挽舟这一觉黑甜无梦,足足睡到第二日清晨,睁开眼时,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迷蒙了半晌,等清醒过来,才看到楚绍云正端着清茶过来,见他醒了,道:“先喝口水。”
    解挽舟双手接过,一口气喝个底朝天,只觉香气沁脾,甘甜异常,不由长长地舒口气,道:“可好久没喝到这等好茶了。”
    楚绍云见他袖口下垂,露出半截手臂上尽是条条鞭痕。昨天忙于清洗伤口涂抹上药,倒没觉得如何,此时看去,却觉得甚是刺眼,偏头不再看,接过空碗,道:“半年的罪也受了,我带你去找师父,拿回‘梦回剑法’的剑谱。”
    解挽舟一跃下地,道:“不着急,楚师兄。剑谱放在江雪涯那里,也不能跑掉,我想先去用膳堂吃些东西。”说着,赧然一笑,道,“我可真是饿坏了,做梦都是在吃饭。”
    楚绍云不料他居然拒绝,深深地看了解挽舟一眼。若是半年前的解挽舟,恐怕一时半刻都等不得,非得尽快拿回那本剑谱不可。解挽舟见他目光深沉,似乎别有深意,忙道:“楚师兄,我说错了么?”
    楚绍云摇摇头,一指桌上放的新衣,道:“你换衣服吧。”走到门边,回头见解挽舟正拿起衣服,仔仔细细端详一番,认认真真系好衣带,一举一动颇为缓慢,显得谨慎而沉稳。他没有再看,转身走到院中。
    有些东西,终究还是变了。
    解挽舟一踏入用膳堂,井微井奎就忍不住嗤笑起来,一个道:“看见没,还有脸进来。”另一个道:“都当了半年狗了,还会不会做人啊?”话音未落,便见楚绍云随之而入,二人不敢再说,只是挤眉弄眼地窃笑。
    其余诸弟子也抬起头来看热闹。解挽舟在黑衣部半年时,做猪做狗、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人所皆见,就算惧怕楚绍云,不能明目张胆言语加辱,但那种或嘲讽或耻笑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令人无所遁形。
    若在以往,解挽舟只怕便要羞愧无地悲愤难当,如今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神色如常,缓缓向角落走去。
    刚到中途,忽听一人唤道:“解师兄!”这个称呼太过陌生,解挽舟又向前走了几步才想到是在叫自己,循声望去,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紫衣少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双星子般的双眸黑白分明,明媚动人。还未等解挽舟开口,那少年已然来到近前,道:“解师兄,我叫颜瑾,你叫我阿瑾就好。早听蒋师兄提到过你,没成想今天才有缘相见――这边坐好不好?”
    解挽舟见他长得眉目清秀,先有了三分好感,又听他提起蒋雁落,也就不好拒绝,任由他拉到一边桌旁坐下。
    楚绍云随在一旁,无可无不可,自顾自吃饭。那颜瑾却生性乖巧,极有眼色,拉着解挽舟说长说短,一脸的天真娇憨,没有两句话,就逗得解挽舟微笑起来。
    颜瑾边和解挽舟闲聊,边偷眼看向门前,见蒋雁落推门进来,忙一起身,叫道:“蒋师兄,快过来这边坐!”
    蒋雁落一见是他,不由自主皱皱眉头,本不想理,但一瞥之间又看见解挽舟,立时走过去问道:“身上的伤好些了?”
    解挽舟道:“没什么,多谢蒋师兄一直惦记。”
    蒋雁落“哈哈”一笑,道:“要说谢不谢的,这可就见外了。”解挽舟一笑,道:“正是,我还等着你请我喝酒呢。”蒋雁落眼睛一亮,连声道:“这是自然。”解挽舟偏头对颜瑾道:“阿瑾,到时候你也来。”
    颜瑾目光流转,看看蒋雁落沉下来的脸色,再看看解挽舟诚挚温柔的神情,又看看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的楚绍云,眨眨眼,笑道:“那可多谢啦。”
    这边谈得“其乐融融”,那边井微井奎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滋味。井奎低声道:“哥,事情不妙啊。”井奎眯着眼,哼道:“呸,蛇鼠一窝。”井奎道:“哥,解挽舟有蒋雁落和楚绍云撑腰也就罢了。但那个颜瑾是师父身边的人,万一也和他们弄到一起去,这个小狐狸精在师父那里随便弄点好处,只怕咱们要糟糕。”
    井微霍地站起身,道:“咱们走!”
    一个侍仆匆匆来到颜瑾身边,低声禀道:“颜公子,主上请你用罢早饭快些过去。”颜瑾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起身拉着解挽舟的手,道:“解师兄,我就先去师父那边了,喝酒之时可千万记得叫我。”说着,斜睨蒋雁落一眼。解挽舟道:“好,一言为定。”
    颜瑾又对楚绍云道:“早听说大师兄于研制香料、草药一术极有心得,日后可得好好讨教讨教。”楚绍云目光一闪,没有做声。颜瑾灿然一笑,道:“那我先走啦。”随着那侍仆离开。
    待颜瑾推门出去,蒋雁落急道:“挽舟,这个少年不简单,你别对他太好。你没见他身上的紫衣衫么?以色侍上,以求苟活,兼之心狠手辣、极有心计,你可别被他骗了。”
    解挽舟轻轻摇摇头,道:“我也曾跪在别人身前当猪做狗,和他以色侍上也没什么分别,在这岛上能活下去就不容易。蒋师兄,我只是一看见他,就想起单阳。都是一般年纪,也都是武功不高,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他叹口气,目光黯淡下来,“若是那时我没有那么自命不凡,狂妄自大,对单阳多留些心思,说不定他还好端端地……”
    楚绍云在一旁道:“吃完了就去找师父吧,早些拿回剑谱,早些开始练剑。”解挽舟起身道:“楚师兄、蒋师兄,我自己去找江雪涯就行,你们不必陪着我。”楚绍云看他一眼,沉吟道:“也好。”
    三人离了用膳堂,各自分开。
    解挽舟一步一步走到江雪涯的院中,早有人进去禀报。江雪涯刚用罢早膳,正品饮香茗,解挽舟站在屋子正中,也不说话。
    江雪涯慢慢放下茶盏,抬眼看着这个不是弟子的弟子。
    少年消瘦了很多,隐约有一种受过长久苦难而渗入骨子里的疲惫,但眼睛依旧清亮而润泽,只是那股子轻傲锐利的神情,却已不见踪影。他看着江雪涯,沉静自若,不卑不亢。若说初到岛上的解挽舟,是一柄出鞘的宝剑,光彩灼灼锋芒毕露;那么此时的他,则是含蓄内敛、自守其华。
    江雪涯忽然从心底涌出满足感,像是眼看着一颗藏在石砺中的璞玉,在他的精心打磨下,一点一点露出韵味隽永的光泽。解挽舟,终究还是有资格,站在楚绍云身旁的。江雪涯有丝兴奋――将这么多人的命运掌握在手上,看他们在自己的掌中挣扎求生、爱恨情仇,尤其还是他……
    江雪涯微微闭上眼睛,感到自己体内那种喷薄欲出的骚动渐渐平复,这才缓缓睁开,从身边几上拿起那本“梦回剑法”,递给解挽舟。
    解挽舟双手接过,一言不发,转身走出门去。
    侍仆捧着香料,放到角落里的描花彩金香薰炉中,点燃。一缕轻烟袅袅而出,江雪涯深吸口气,那香气直透肺腑,流连不去。他披着深红的外衣,仰躺在塌上,宽大的袖摆流水一样拖曳到榻边。
    颜瑾悄没声地走到近前,跪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江雪涯,清澈的双眸中满是依赖。江雪涯问道:“回来了怎么也不快点过来?”
    颜瑾笑一笑:“师父有正经事要谈,我还是避开些好。”
    江雪涯看他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沿着颜瑾精致的面庞缓缓抚摸:“你可真是个乖孩子,有趣味又有眼色。”
    “我只想活得更长些。”
    江雪涯一笑:“而且很诚实。”顿了顿,又道,“至少对我诚实。”他收回手,像是不在意地继续道,“也不知道你那个二哥颜珍,是不是和你一样这么好?”
    颜瑾猛地一抖,瞳孔不由自主缩了缩。江雪涯道:“昨天晚上,你不在这里,侍寝的是颜珍……”
    颜瑾垂下头,将脸紧紧贴在江雪涯的手心,低低地道:“师父,你会不要我么?”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表露的失望和哀伤恰到好处,带着一点点的哽咽。江雪涯感到手心那点温润细腻的触感,心头不禁一软,笑道:“怎么会?他服侍人的功夫,可不如你……”猛地一把提起颜瑾,狠狠吻了下去。
    这一日颜瑾在江雪涯的身下,辗转呻吟、怯弱痛楚,直到翌日午时才被送回褐衣部房中。
    他软软地倒在床上,双目紧闭,长睫微动,显得异常荏弱。但当侍仆尽皆退出屋子,关上房门之后,这个少年蓦地睁开眼睛,凝神细听,直到屋外悄无声息,这才翻身下床,强忍不适来到角落里,从木箱子中翻出一件穿旧的贴身小衣――那是他被江雪涯掳回岛上时穿着的。
    颜瑾摸到衣角的一个小小凸起,拿起剪子破开,露出一个深绿色的小药丸。他咬咬下唇,脸上带着一丝决然,仰头将药丸吞了下去。
    先秋一叶莫惊蝉
    解挽舟将“梦回剑法”的剑谱放在桌上,对楚绍云道:“大师兄,咱们一起来瞧瞧,说不定能在这里看出些门道。这个解家败类欺师灭祖、出卖宗族,我一定得把他揪出来。”他声音不大,但语气极为坚定,不知这几句话在他心中翻来覆去念过几百回。
    楚绍云点点头,二人翻开剑谱,逐页细看。
    解挽舟初见此剑谱之时,心情激荡轻浮焦躁,没有看清楚,这一次心无旁骛静气凝神,看得极为认真。只见纸上字迹颇为潦草,甚至有些字只是几笔带过,略尽其意而已。楚绍云沉吟一阵,道:“这似乎是抄录的,不是默录。”
    解挽舟一怔,随即明了。若是写下这剑谱的人,自己就会默诵,自然不用写得这般潦草,一定是那人用了什么手段,暂时得到剑谱,仓促之下又是心怀鬼胎,因此才会如此。
    解挽舟点点头,道:“不错。我看了前面几招,和我所学的剑法一般无二,看来,此人是原样抄录,并无删改。”
    楚绍云道:“这是剑谱,不是内功心法,一招一式可以演练出来,若想用假的骗过师父,只怕没那么容易。”
    两人不再说话,逐行一一看去。“梦回剑”一十六式,果然变幻清奇、灵动飘逸,剑式空灵剑意连绵不绝。二人皆是习武之人,见到这等奇招妙法不由得心神俱动。待将剑谱全部看完,尽皆沉浸其中,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楚绍云方道:“听说创此剑法的,是令祖解官柳?”
    解挽舟点头道:“是我曾叔祖。从小家严就对我讲他当年如何三年内连挑江左五十六个用剑高手,百战百胜;孤身独闯岭南七十二洞窟,毫发无损;二十五岁时便创下这‘梦回剑法’,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只是他倨傲冷清,人所难近,终身未娶,后来听说北方有个用弯刀的胡人高手,因此远赴塞外大漠,要找那人比试,从此再未回来。”
    楚绍云轻轻叹口气,不知是神往还是遗憾。
    解挽舟翻到最后一页,忽地道:“咦,楚师兄,你看这是什么?”楚绍云低头看时,见页角一大块墨迹,形状甚是古怪,似乎是抄录之人滴下的一大滴墨汁,下面还拖着长长的尾痕。再往下两行小楷,字迹极小,若非细看,根本辨认不出。
    楚绍云一指那字迹,道:“这是师父的笔体。”低声读道,“如麝似桂迷心醉,花香顾影两照人。”
    解挽舟一拍桌子,忿然道:“这个江雪涯,看剑谱也忘不了他的香料,居然还在上面写这等轻浮之语。”楚绍云微一皱眉,觉得似乎不像,尤其是后面一句,刚要开口,忽听得房门“咣”地一声被人推开,蒋雁落急匆匆地闯进来,叫道:“挽舟,大事不好!井微井奎两兄弟去找师父,要想法子对付你。师父已经答允他们,只要满足了提出的条件,就要阻止你和他们兄弟俩比试!”
    解挽舟一惊而起,道:“什么?!”就连楚绍云,也皱了皱眉头,但他终究还是稳重得多,思忖一阵站起身来,对解挽舟道:“先不必急,我去问问清楚。”
    解挽舟看看他,定住心神,慢慢地道:“好,我在这里等你。”
    井微井奎二人见楚蒋颜解四人沆瀣一气,情知不妙,回黑衣部商讨一宿,翌日来找江雪涯。
    江雪涯看看他们兄弟:“难道你们还怕解挽舟真能杀了你们?”井奎尖声道:“师父,那小子我倒不怕,就怕他和两个师兄联起手来对付我们兄弟,耍滑使诈。”
    江雪涯一挑眉,心中好笑:“耍滑使诈?”井奎一撇嘴,道:“师父,你别不信,他们……”突然感到站在一旁的哥哥偷偷踢了他一脚,偏头见井微给他打眼色,遂不敢再说。
    江雪涯勾起一边嘴角,道:“耍滑使诈,那又有什么?我早说过,在这岛上,什么都不必顾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只要打败对方,就是强者,就能活下去。井奎,难道你以前用的手段还少了?”
    井微上前一步,道:“师父教诲,不敢忘却,这次只是想更有把握,毕竟解家‘梦回剑’不可小觑。”
    江雪涯摆弄手里的玉珏,随意地道:“慎重些是对的,不轻视敌手,才能活得更长久。”一抬眼,“想要我帮忙,这也好办,规矩你们都懂,只要满足了我提出的条件,我就可以让解挽舟从此不再和你们比试。如何?”
    井微井奎对视一眼,井奎期期地道:“那……他不来找我们,楚师兄蒋师兄来,我们也得罪不起……”
    江雪涯一笑:“是得罪不起,还是比不过?”站起身来,缓缓踱了两步,道,“你们放心,解挽舟过了这大半年苦日子,性子也许磨平不少,但是骨子里的骄傲一点没变。你们俩只能死在他手里,以他的傲性,断不肯假手于他人。若是我下令不许你们比试,他要想杀你们,只能等到最后的那一天。”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等到那一天,别说你们,这岛上所有的弟子,都得面临最终的考验,活下来的人,只能有一个。”
    井微井奎齐舒口气,躬身道:“请师父下令吧,只要师父提出条件,相信以我兄弟二人,定能令师父满意。”
    江雪涯的目光在井氏兄弟身上扫来扫去,慢慢地道:“那好,我的条件就是――你们兄弟先比试,只能活一个。”
    井氏兄弟大骇之下面如土色,井奎眼望井微,哆哆嗦嗦地道:“哥哥……哥哥……你别杀我……”他对别人残忍,其实骨子里极为胆小,他和兄长功夫相差颇多,若是井微想要杀他,断无逃脱之理。
    井微看着吓得浑身发抖的弟弟,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滑过:幼时如何牵着他的手,一起去街上买糖;又如何不好好练功,被罚在地上并肩跪了一夜;又如何在闲暇之时,捉雀打猎放风筝;一直到后来被捉到岛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时刻刻在杀和被杀之间辗转求生艰难度日,周围尽是敌人,只有彼此相依为命……井微长叹口气,拉住井奎的手,道:“弟弟,咱们走吧,别求师父了。”
    井奎期期地道:“那……那解挽舟……”井奎一瞪眼睛,怒道:“你怕他作甚?死就死,只要不是你我兄弟自相残杀,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好说?要想杀了你我兄弟,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江雪涯料想不到这兄弟竟有如此胆量,倒微微有些诧异,他内心深处,最喜欢的便是绝不背叛。见他们携手要走,眼睛一转,道:“不想杀自家兄弟,倒也不难。”
    井奎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拉着井微跪下,叩头道:“请师父指点。”
    江雪涯沉吟一阵,道:“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我不阻止解挽舟和你们兄弟比试,但限定期限。嗯――半年,半年之内如果不敢向你们挑战,这件事就不许再提起。不过,这一次我让你们杀谁,你们就得杀谁。”
    在半年时间内练成“梦回剑法”,并杀死井微井奎,这对如今的解挽舟来说,就算有楚绍云和蒋雁落在一旁指点,只怕也难逾登天。井微井奎喜不自胜,连连磕头。
    这时,恰恰董成和严察进屋来服侍江雪涯,临进门一瞬间,听到江雪涯说:“……我让你们杀谁,你们就得杀谁。”严察微微一怔,悄没声地慢了半步,董成莽莽撞撞,自顾自向前走,到得江雪涯跟前,道:“师父,今日是我和严察过来服侍。”
    江雪涯一眼瞥到他,一指,道:“就他吧。你们,和董成比试。”
    董成懵懵懂懂,浑然不知发生何事,但比试二字不用解释也明白。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但江雪涯做事兴之所至随心所欲,岛上众弟子早已习以为常,知道无论哀哭恳求均无用处,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赢了这场比试,才能继续活下去。至于对方二人,自己只有一人,不够公平之类的怨望,更是想也不必想。
    三人对峙两边,怒目相向,以往作恶都在一处,如今却已成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仇敌。
    江雪涯啜一口清茶,道:“这样吧,时间地点都由董成定。”抬眼见一个侍仆慌慌张张跑进来,一摆手,道,“你们先退下。”
    待三个弟子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江雪涯方问道:“有什么事?”那侍仆跪下道:“是颜公子,突然发病,躺在床上很是痛苦,好像……好像是中毒了……”
    江雪涯目光一闪,抚膝思忖半晌,慢慢地道:“去,叫楚绍云过来,给颜瑾看看。”
    楚绍云正要过来打听井氏兄弟的情形,走到中途被侍仆叫住,于是先去褐衣部看颜瑾。仔仔细细号疹一阵,这才又过来回禀江雪涯,道:“师父,颜瑾是中毒了,而且毒性强烈,命在旦夕。”
    江雪涯漫不经心地逗弄栏下的雀儿,道:“绍云,你怎么看?”
    楚绍云斟酌着道:“依弟子浅见,这种毒配方极为繁复,熬制极难,所需药材也甚为少见,断不是岛上弟子所为。我猜,是颜瑾自己服毒。”
    江雪涯喂食的手一顿,随意将余下的米粒撒到地上,问道:“可有解药?”
    楚绍云低头道:“有,能配出来,不过得用一味特殊的药引。”
    “哦?什么?”
    “至亲之人的血。”
    江雪涯一抬头,眼望天边,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喃喃地道:“有趣,很有趣。”施施然踱出屋子,道,“我去看看他。”
    白云乡里温柔远
    江雪涯来看颜瑾,本以为这个少年自服剧毒,五内如焚痛苦不堪,自然面黄唇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却不料颜瑾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妙目清若秋水,玉面粉腮、红唇似火,倚在床边弱不禁风的模样,居然比中毒之前更增艳色。
    江雪涯摆手,斥退了服侍的侍仆,只问一句:“为什么?”
    颜瑾笑一笑:“别人加诸我身上的痛苦,总得千倍万倍地讨回来。”江雪涯坐到桌边,淡淡地道:“你的性子太急了。”颜瑾悠悠叹口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能想颜珍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我还以为他将自身尊严和家族脸面,看得有多重要。”冷笑一声,“原来还比不过自己那条小命。”眼睑微抬,对江雪涯道,“师父,你为人和善,一向对服侍过你的人极为宽容,我只怕,他跟你久了,你会舍不得。”
    江雪涯自幼习武,后来当了杀手,这一生中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更不用说将这些少年掳来,折磨凛辱。在颜瑾的口中,竟成了“为人和善”、“极为宽容”,饶是他心地再刚硬,此时也不禁好笑,道:“只怕我还没有那些闲心。”
    颜瑾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这时才能发觉这个少年中毒果然极重,脚下漂浮无根,身子晃动摇摇欲坠。颜瑾跪在江雪涯膝前,轻轻地道:“师父,我不管你对别人如何,总之对我是极好的。没有你,我不能活下来,更别想这么早就报仇。只要报了仇,我活不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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