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煜之于“廉贞星君”,如同激流漩涡旁的一滴水珠。虽有一步登天之大机缘,亦有让他迟疑不绝的恐惧。故冯煜在合州落户以来,小心谨慎,旨在维护自身的独立。
    泓明此时说到的神州恢弘时局,冯煜自是不知详情,也无从得知。
    倒是仙神世界或有异变,冯煜自神位更迭的些许细节中,隐有觉察。不过与泓明特地云游四海探听消息相比,又去之甚远。所以冯煜干脆地摇摇头,恭谨请道:“弟囿于凡尘,连求法尚不得其门,哪里能知世间变局?请师兄不吝指教!”
    泓明对此有所估计,没说什么,点点头道:“嗯,正要告诉给你!”
    “那是一年之前,上元过后的第二日。为兄正在山上清修,忽心血来潮难以安宁,卜卦推算也不知源头,只觉心悸难平,似有劫难当头。是日晚,全无征兆之中,为兄蓦地惊觉仙神缺位,仙踪难觅,竟似一瞬消失无迹!”
    “为兄乃行‘奉神修行’法的道士,此变对为兄影响甚巨,诸般依托‘奉神修行’而成的术法手段尽皆失效,实力十不存一!”泓明苦笑一声,哪怕如今他的心境已从当日剧变影响中走出,回想时仍自喟然,“若非如此,那鬼王虽厉,为兄也未必不可与之斗法,如今却唯有望而叹息!”
    冯煜恍然大悟,难怪此前他感觉泓明师兄有些盛名难负,竟是这个缘故!
    “为兄遭逢剧变,更兼实力大损,原本打算觅地凝聚‘金丹’也不得不放弃,由是道心浮动,雪上加霜。不得已,遂下山远游,以期自玄门同道寻得解决之法。然而此番下山,方知天地异变,有邪秽煞气自幽冥而始,直上云霄,为兄与同道相议,皆以为仙神此去正是源于此种异变,恐有劫难将起!”
    “一年后,为兄受道门挚友劝解,心性稳固,遂欲回明月山转承‘修真派’法门。得知石堰有鬼怪为祸,村民皆无所幸,义愤而来,欲除鬼卫道,还世间清平,孰料竟遇上如此罕见的厉害鬼物!”
    泓明唏嘘摇头:“那鬼王真是适逢其会,若在一年前,为兄岂会惧它?吾‘神霄派’雷法正是此类鬼王的克星,如今却只能束手待毙,孰知这便是‘劫难’?若非有本地福德神君高义牺牲,现在早已苍生涂炭!唉~”
    一声叹息,有着道不尽的无可奈何!
    冯煜听了泓明讲述,此刻方才理清首尾,回想最初雄心勃勃的除鬼初念,不免有些赧颜,当时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不过在入村坊前,冯煜也觉察到异样,当时心中想的便是事有不顺,就立刻使出最后手段遁逃。他最后的手段,正是怀中揣着的那枚“神印”。“神印”以香火勾连神力而成,虽品级不高,但当真以毁灭性手段使出,也可有“筑基期”修士奋力一击,的确不凡。
    如今再看,若无泓明道长与那土地神高义牺牲,冯煜单凭自己,想安然脱身怕也难以成行!
    想到此处,冯煜心念又动,问道:“师兄,既然此地凶险难测,何不将石堰村民尽数送走。不管最后事态如何发展,总比让他们留在此处更加安全罢?我听闻,即便有土地神赐下的‘香火灵器’庇护,也时有鬼怪袭扰,村民们戒惧难安,恐怕没有办法长久坚持。”
    不曾想泓明眼睛一翻,没好气地道:“嘁,你当为兄不愿?那位卫福德在为兄抵达之前,以为鬼王无法可制,遂孤注一掷,以毕生香火设下壁障,将其死死困在石堰村中。要送村民离开,便需打破卫福德的香火壁障,你觉得以眼下局势,打破香火壁障会如何?”
    “呃~,居然是这样?”
    冯煜按着额头,颇感头疼。
    泓明又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不止如此,哪怕是你我二人,现在也无法离开此处!若是在卫福德香火耗尽之前,你我寻不到破局之法,那么‘神霄派’明月山一脉,恐怕就要传承断绝了!”
    冯煜心中一凛,缓缓点头。
    泓明双目注视着他,见其明知身在险境,面对死亡威胁对方竟还能保持理智,冷静的思索对策,如此处变不惊的心性,倒是让泓明心中颇为赞叹。
    ——此子即便没有神君眷顾在身,单以此品性,也当得一声“璞玉”,自己将其引入“神霄派”倒是做得对了!
    冯煜正自凝思。
    如此凶险危局,凭着一枚神印,以及他在合州累月积攒的香火,能做之事颇为有限。哪怕他将“神印”腾空,强行收录《神霄经义》中的法门为用,也无法成为逆转局势的关键。
    揉了揉额头,冯煜换个思路。
    既然自己暂时做不到,泓明师兄呢?
    师兄如今最大的困境,在于自己供奉的仙神,一位雷部御雷天君在剧变之后,随同其他仙神消失。没有天君神力反馈,泓明师兄修行一生的诸多“神术”尽皆失效。
    知晓困境缘由,冯煜不免大胆地想,若师兄“改换门庭”,将自己供奉的仙神转为“大衍伏魔真君”,有自己居中转圜,定不会对其有所限制,能否使师兄恢复实力呢?
    至于让这位道坛先锋、谆谆长者、授业师兄,转而供奉自己,会不会有所不妥之类——嗯咳~,此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就别计较那么多啦!
    当即冯煜把自己的想法说出。
    泓明露出惊讶神情,似是没料到冯煜自行想到这一步,道:“其实,为兄所思也是如此,如今这恐怕是最后的办法,为兄也正需你的相助。不过‘奉神’之法并不容易,为兄只恐时间紧迫,无法在鬼王脱困前恢复实力!”
    时人无知,以为“奉神派”修行就是坐享其成。
    殊不知,“奉神派”看似简单,实则规矩森严,有许多需要遵守的规则与条律。似泓明当下,需要从一位仙神,转投到另一位仙神门下,所需耗费的时间、精力往往以年计数。
    哪怕那位御雷天君消失无踪,如今又是事急从权,可该有的尊重与规则,泓明仍知不可废弃,怠慢前一位仙神,其实与怠慢后一位仙神没有任何区别。
    冯煜不清楚“奉神派”具体修行流程,可核心精要却知晓,不外乎在一个“奉”字,简而言之,就是要与供奉的仙神打好关系。如今师兄“改换门庭”,投到自己手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当然得罩着啊!
    于是便道:“师兄尽可去做,我保管您定能成功!”
    泓明惊奇,问道:“师弟也懂‘奉神修行’?”
    冯煜神秘一笑,自矜道:“弟虽不懂此法,可奈何弟有‘门路’啊!”
    泓明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冯煜所谓的“门路”,怕是仗着神眷胡来,一时气得发笑,斥道:“胡闹!你懂得什么叫‘奉神修行’?!以为仗着自己得真君神眷,便肆意妄为,简直荒谬!哼,你且记好了,就算你以后不欲学为兄走‘奉神派’的路子,也万不可贸然得罪仙神!须知,吾等勤勉清修、求索一生,最终道路也不过飞升登仙,若心无敬畏、肆意妄为,岂非自绝前路?”
    见冯煜皱眉未语,泓明沉声道:“你要是不听,为兄不介意动用门规,以规范你的举止!”
    冯煜忙道:“师兄莫急,弟便欲做什么,定也会先行告知师兄!”
    泓明如是方道:“师弟,你有所不知。迎奉新神,有诸多讲究,‘三斋五戒’、‘洗心净神’乃是基本,接着便需设法坛,撰拟迎神普告,颂念神君经义,而后做法请神庇护。此后九九八十一天,每天香火供奉不可断绝,在此之后,方是完成初步‘迎神’步骤。”
    “而‘迎神’之后,方为‘奉神’。‘奉神’又有‘知闻’、‘通义’、‘尊奉’、‘倾目’、‘愉至’、‘同契’六大境界,每个境界对应能借用仙神术法的层级,越往后,可御使的神术威能越强。譬如世人熟知的‘请神术’,便需达到‘尊奉’境界,方能使用!”
    “你先前之言乃是好意,为兄心领。可你不知,‘奉神’并非一味迎合仙神,乃是需要二者共进之法。即便如你得真君神眷,可若你自身无法理解真君经义,无法贯彻其中,六大境界也难至精深处,亦难以御使真正的神术也!”
    泓明谆谆教诲,顿让冯煜铭感五内,大是动容。
    可听他说得如此冗杂,让冯煜头皮发麻,忍不住道:“若如师兄所言,咱们岂不是注定败亡?时间如此紧迫,哪里容得咱们磨磨蹭蹭?”
    泓明亦叹,不过他心性坚毅,并不服输,只道:“师弟,事在人为罢了!”
    冯煜认真道:“师兄!事急若此,依我看,还是让我试试罢!您想想,我们可不是只为你我二人性命,也不止受困于此的石堰村民,更是为了石堰之外,那津山县、合州县乃至渝都府数不尽的无辜百姓!”
    “以弟之见,‘迎神、奉神’在心不在迹,师兄事急从权,为的是除鬼卫道!‘大衍真君’高居九天之上,明见万里,岂非不知师兄苦衷?何况真君以‘伏魔’为名,料想也是更乐见于师兄铲除鬼物,护卫一方吧?”
    “至于师兄所说的‘前路’,唉,若是眼前这关过不去,哪里还有前路可言?师兄,三思啊!”
    以无辜百姓相劝,泓明果然动容。
    思虑之下,他先寻到土地神问询,得知庙中“极阴鬼王”激怒,一直挣扎不休,且驱使鬼气湮灭香火愿力。若以眼下趋势,香火禁锢别说坚持十天,怕是七天八天都够呛!
    如此危局,迫使泓明终下决断!
    “不管事成与否,明日便布坛‘迎神’!”
    冯煜至此,暗中松了口气,似泓明师兄这般思维定性之人,跟他说了自己有“门路”,且“关系很硬”他也不信。罢了,等明日布坛迎神,他就会知晓自己的关系到底有多硬了!
    终于说服泓明,可冯煜也并未完全将希望寄托于他。
    尤其在知晓“奉神修行”还有那么多的门道之后,越发惴惴,也有些担心届时事实与自己预料的不同。故回转到村中晒坝祠堂时,冯煜顾不上与蔺虎细说,匆匆安抚过后,在外寻一僻静房屋,着手专研深奥神异的《神霄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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