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墨止伸着懒腰来到演武坪上的时候,整个宗门之中,小较次轮的所有比赛,几乎都已经比试完毕,只剩下这最后一场,便是墨止与陆竹的二人抗衡。
    小较次轮所选众位弟子,尽皆是各自师门中精干之人,墨止一边朝擂台走去,一边斜眼瞟了瞟木牌上的对阵图册,徐浣尘自然又是毫不费力地便晋级到了下一轮,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个名字,脑子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副老气横秋的少年面容,那般暮气沉沉像是一个苍老的灵魂寄居在一个年轻的身体中,墨止想到这般,不由得一阵皱眉。
    而擂台前,陆竹早已等候多时,他乃是齐云峰上修为最高的年轻弟子,甚至曾看过他首轮比试的长老也曾言说过,若不是有徐浣尘在,则年轻一脉弟子中,当以这陆竹修为最高。
    此刻二人相视一笑,陆竹仍是那般负手侧立,为墨止让开了一条道路,举止颇具风度,比之徐浣尘那般冷漠老气相比,更让墨止感到舒适,当下拱手笑道:“陆师兄,久等啦!”
    陆竹白净的脸上笑意不减,说道:“哪里哪里,今日还望墨师弟多多请教,在下今日是来受教的。”
    墨止被他夸得一阵飘飘然,正待信步上台,忽地只觉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把,回首一望,竟是自家师兄孙泊崖,这位二师兄平日里言语更是不多,此刻忽地把墨止拉住,反倒让墨止颇感惊讶,连忙问道:“二师兄,什么事吗?”
    孙泊崖生得脸圆面宽,双眸细小,虽不算好看,却颇显得圆润可爱,此刻他小眼睛在那陆竹身上来回转了转,低声说道:“小师弟一定小心这个人,我看这个人不舒服。”
    孙泊崖一直以来讷于言辞,但却心性澄明,墨止初闻之下只觉得诧异,他看陆竹长身玉立,举止稳重谦和,十分得体,也不知有何不妥,但他素来知晓这位二师兄是要么不说,要说必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当下点了点头,旋即走上台去,脚掌方才踏上擂台,台下立时哄声四起。
    墨止微微一笑,他对这般讥讽哄笑一直以来浑不在意,正待拱手相谢四方,忽见陆竹抢先一步站在自己身前,朝着台下深深一揖,所行的居然是大礼,他在宗门之中一直以来颇有声威,众人一见他如此,自然知道他必定是有话要说,四周立刻静了下来。
    陆竹回身望着墨止笑了笑,随即说道:“各位,今日我与玄岳峰的墨师弟乃是纯然的门内较技,墨师弟虽然年少,可他心性却善,或许与在座哪位曾有不快,可那绝非师弟本意,师弟是绝对不会做出欺辱同门之举的。”
    一番话说完,玄岳峰一众师兄弟可谓面面相觑,陆竹方才言语,若说是引着众人憎恶墨止,可他言语之间处处维护,但若是说他为墨止挡驾,却偏偏将墨止此前引起众怒的行为再度抛出,四下里对陆竹自然是更添崇敬,可众人再观墨止,只觉得那一日装傻愚弄闵清泉的事情再多浮现眼前,不由得群情耸动,四下里大起非议。
    墨止眉头微皱,望着眼前这个面带笑意的陆竹师兄,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小心。
    “墨师弟,请。”陆竹话语铿锵,听上去字正腔圆,可谓正气凛然。
    墨止冷笑一声,便从一旁道童手中接过木剑,横在身前。
    陆竹亦取木剑在手,昂然说道:“墨师弟小心了,我这头一式,叫做‘金阙朝阳’!”说罢长剑横摆,堂堂正正地便当头压下。
    这一式原是闵清泉那日与墨止比试时起手一招,只不过当日闵清泉功夫不到,使将起来虽得功架,却并无内劲跟上,故而墨止早早被看出破绽,当时装着痴傻样子堪堪避过,而今日陆竹再度使来,方才用出这一招的个中精妙之处,只见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横扫而出,可若是要将这一招的力道、角度、速度等诸般要素做到如此周正,则非得数年苦功不可。
    这一招使来,比之当初闵清泉则更显势头,墨止虽是功力大进,然而比之陆竹多年苦功毕竟还有差距,当下只觉得眼前棕影飞晃,剑尖已经挑至眼前,墨止连忙抽身后撤,一个立足不稳,连退三步,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番变化,与那日墨闵二人相斗,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那一日墨止是有意为止,而今日却是被结结实实地晃翻在地,只不过围观一众弟子哪里看得出其中不同,见墨止再度用出一样动作,只道他是不知悔改,又再度装傻扮痴,来讥讽敌手,登时喝骂声大起,这一次连同金阙峰、齐云峰两峰弟子尽皆怒不可遏。
    墨止这一下给摔得不清,亏得屁股上是肉厚之处,而此刻陆竹正是飞身持剑而上,此刻早挺剑挥过墨止头顶,此刻左脚探出,结结实实地便踢在墨止面门,墨止方才一摔,脚下无根,又被这重重一脚点中前额,登时双眼金星直冒,倒仰着便飞了出去。
    众人一见墨止势穷中招,人人心中皆暗暗叫好:还得是陆竹师兄惩治你,教你以后还讥讽旁人!
    然而他们哪知,墨止一来二去,这一场吃的竟是哑巴亏,他此前见陆竹为人彬彬有礼,哪曾想过此人竟见面便下了重手,且言谈举止之间,分明便是想要将自己置于众人怒火之上灼烤,此刻更是被一脚踢得头晕眼花,天地颠倒,哪里还听得见四下里震天的叫好声?
    墨止直晃了晃脑袋,爬起身子,此刻众人方才得见,墨止的前额此刻竟是被踢得红肿了起来,想来陆竹这一脚虽未用尽全力,却也力道不轻,是有意留下印记,要的便是给墨止难看。
    此刻,陆竹再度朝着台下义正严词地说道:“诸位,前些时日,金阙峰的闵清泉师弟,曾用这一招与墨师弟比试武艺,当时自然是墨师弟技高一筹,可在下却不觉得这金阙朝阳如墨师弟那日贬低得那般不堪,今日试来,绝非庸招,墨师弟,日后可不敢再托大贬低同门。”
    他这话一出,显得竟是全然为金阙峰说话,又句句教诲墨止,金阙峰众人听得舒服,纷纷在台下叫好回应。
    “陆师兄说得好啊!”
    “陆师兄莫要留情面!”
    “陆师兄再用仙松望云!打他满地找牙!”
    仙松望云便是那日闵清泉所用剑招第二式,同样被墨止取巧避过,可此刻陆竹却点了点头,回身说道:“墨师弟,若是还可一战,便请站起身来,我们御玄宗门人,当是宁折不弯的。”
    墨止揉了揉自己额头,只觉触手疼痛僵硬,想来已经红肿得极是厉害,但他何等不屈的性子,听得陆竹说什么宁折不弯,果然心中大起执念,双足用力,此刻竟是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直如僵尸一般。
    他忽地挺身站起,反倒吓了陆竹一跳,只是这稍稍迟疑之下,墨止木剑已是疾疾挥舞,剑势之快已然点到陆竹胁下,相距不过数寸。
    然而虽是这般快,以陆竹功力,要避开原也不难,但他此刻竟是身子微微朝着左下侧偏,胁下肋骨便是这般分毫之间被让了出去,墨止剑上力道全数点在陆竹前胸之上,虽也极是疼痛,但毕竟不存断骨之虞。
    “哇!”
    陆竹惨叫一声,连连退开,方才墨止一剑极快,陆竹反应更是间不容发,玄岳峰众人虽看得分明,但在许多旁人看来,却是墨止猝起发难,极似偷袭得手,当即四下里怒骂声已是不绝于耳。
    陆竹脸色惨白,这一剑墨止也是并未留手,若非木剑无锋无刃,只怕此刻已是利剑穿胸而过了,他心中大感侥幸,同时斜睨眼前墨止,心中已是大起忌惮神色。
    然而他毕竟功力沉稳,此刻挣扎着站起身,苦笑着说道:“墨师弟,你这般偷袭与我,可是不美,若是师兄哪句话说错了,你尽管明说就是。”
    墨止此刻已是全然瞧出陆竹心性,冷冷说道:“你无非就是个外宽内忌的小人罢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
    言罢,也不等陆竹回应,墨止手中木剑刺出,分攻陆竹天池、玉堂两穴,这二处虽相距不远,却均是大穴,眼见着墨止剑尖直指,认穴之准,实是纯熟无比,众人自忖不如,各自闭声凝视,而陆竹人在场上,则更是吃惊,眼见墨止面若寒霜,眼带愠怒,知道这小子决然不会手下留情,当即便摆开木剑,以招式对拆,二人剑来剑往,拆招迅捷,转眼间便是七八招过去。
    陆竹既是齐云峰大弟子,其一身武学根基,自然尽得田烛真传,此刻墨止剑法攻得疾进,陆竹守势却也稳若泰山,以齐云峰武功之妙,最为不惧的便是敌手这般狂风急雨一般的攻势,陆竹此前屡屡以言辞相激,便是为的激怒墨止,引他狂攻。
    墨止如今心绪大乱,手中剑招全然只有进攻一途,凌厉无前,其势头一时无两,剑招雨点一般朝前挥洒,他所练得归元剑式以守御见长,却也并非无攻取之力,若是按照往常,墨止得流云虚劲之妙诣,招法当是绵绵若存之劲,二人还可一战。
    然而此刻墨止一心只想着将陆竹击落擂台,手中剑招愈使愈疾,哪里还得半分道化自然地冲虚态势?当即木剑声声噼啪作响,显然是墨止心绪愈发急躁,手中劲力越来越大,只怕再斗得数招,木剑便要断在手中。
    “墨师弟,火气也太大了吧,上山前便是这般烈火脾性吗?”陆竹小声说道,这番话语便是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了。
    “与你何干!”墨止怒道,木剑猛然间朝着陆竹左目引去,陆竹侧头趋避,手中长剑一抖,剑尖同时朝着墨止双目也径直刺去,二人剑招相似,又都偏头避过,双臂护格,长剑各自斜指朝天,两人头颅相距便不过盈寸之间。
    陆竹侧过头,冷笑着说道:“若是一直这么硬气,你家是怎么被人杀尽满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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