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旷工到传出死讯,重新上岗也没人为难。
    稍稍展示番双指断刀的手段,引来狱卒纷纷叫好。
    刘司狱夸赞道:“老周是个念旧的人,小余也不用去押送,与老周一起送饭就好。”
    小余名为余杰,十七八岁的少年,几月时间还未沾染天牢的阴晦气息。如同当年周易初来天牢,乖乖站在众狱卒身后,少言寡语。
    周易笑了笑:“天牢待久了,习惯了这里的味道。”
    “晚上春风楼,为老周接风洗尘。”
    朱校尉揽着周易肩膀,低声道:“近些日牢里不太平,晚上总有人看到鬼影,老周你现在是大高手,多盯着看看!”
    “我省得。”
    周易之前谨小慎微,如今晋升先天宗师,可以稍稍放开一些。
    一日当值无事。
    夜幕降临。
    天牢狱卒换了衣衫,二余人直奔春风楼。
    周易问道:“老冯,之前听你说家有悍妻,现在也潇洒了?”
    “老周还不知道?”
    朱校尉挤眉弄眼道:“这厮在牙行买了对双生子,偷偷养在神京,不知让谁说了去,县城的老婆寻来大闹了一通……”
    “原本是看那婆娘,家里有些银钱,便忍让一二。”
    冯桥羞恼道:“如今那些钱算个屁,寻了个由头,将他休了去!”
    天牢的油水比万年县牢,高了十倍百倍不止,寻机会押送一趟流放犯官,捞的银子比县牢几年都多。
    周易没有劝说糟糠之妻不可弃,交浅言深凭白惹来怨怼,看旁的同僚表面微笑,实则眼底鄙夷,便知道冯桥日后不会好过。
    发迹后就休发妻,谁敢与之共事?
    “双生子如何?”
    “年轻,很润!”
    冯桥又不是瞎子,自是能看出同僚鄙夷,不过那又如何,只要不在乎脸面与前程,当真影响不到什么。
    半年没来,春风楼又换了花魁。
    老鸨见到周易,顿时喜笑颜开:“周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二十一年的老客人,虽说周易不争花魁,不随意打赏,积年累月下来花在春风楼的银子,足够在身京买处宅子。
    这些忠实客户,才是春风楼常年屹立不倒的根本!
    周易笑道:“今儿唱哪出?”
    “当然是周爷最爱听的!”
    老鸨唤来伙计吩咐几句,撤下舞台唱一半的曲子,换成了醉春风。
    新任花魁是个胸怀广阔的女子,红唇微张,轻吟浅唱醉春风:“……轻把郎推,痛痛痛……臂儿相兜,动动动……”
    二楼包厢。
    周易与朱校尉当先,其他同僚分坐左右。
    伙计无需吩咐便端上菜肴,都是周易经常点的,酒是五十年梨花白。
    “周爷,今天随便吃喝,无需结账,”
    老鸨又说了几个俏皮话,引得众狱卒笑声不断,才施施然离开。
    朱校尉说道:“来春风楼就得叫上老周,咱自己来,回回都是大堂散座,更没享受过这般细心周到的照顾!”
    “朱大人在这花一万两银子,也能享受着待遇。”
    周易粗略计算,每年少说花销大几百两,二十年早就超过万两。
    “……”
    朱校尉喃喃道:“老周,要不你学学老冯,买几个回家养着,一辈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同僚也是面面相觑,天牢再油水多,也不能这么捞钱。
    春风楼一万两,武道锻体只多不少,锻体汤动辄百年份药材,有市无价的宝物,再加上其他花销,简直难以计算。
    更何况周易只是送饭,大头油水押送犯人从来不去,哪来的这么些银子?
    “江湖上朋友多,总有人上门送钱,不收都不行的那种。”
    周易在天牢并未捞多少银子,近几年倒是有不少犯人,见到他拎着酒肉进去,吓得允诺金银财宝求饶命,不过从未去取过。
    牢中分润的银子,只有犯官族人的加餐钱,再去掉同僚、上官的部分,远不够在春风楼消费。
    “原来如此!”
    众狱卒恍然想起,面色苍老的周易是武道强人。
    炼脏境的一流高手,放锦衣卫可以直接升小旗,放江湖上也能闯出不小名号,比如飞虹剑客纵横豫州,漠北双熊威震西北。
    朱校尉说道:“以后犯人加餐钱,就都归老周了,分小余多少你们自己商量。”
    “多谢朱大人。”
    周易没有去解释,他的收入大头其实是私闯民宅的贼人。
    原先不过是些剪径小贼,后来多了血狱老魔的诨号,有人为亲朋好友复仇,也有伏魔的江湖少侠,身上留下不少扳指玉佩银票。
    周易懒得去甄别好坏,既入江湖,便是做好了身死准备。
    院子里的土都高了三尺,哪天有僵尸钻出来,周易都毫不意外。
    “这半年,神京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嘿嘿,老周你可错过了大戏!”
    朱校尉笑道:“前些时日,大将军班师回朝,神京万人空巷围观。陛下当着大雍使者的面,斩其皇子头颅,献于太庙。”
    “那怎么又议和了?”
    周易出关后,听到只言片语,似是与大雍议和、归还五城之类。
    “兵凶战危,谁也不能保证一直赢,不如见好就收。”
    朱校尉话音一转:“反正朝堂上的大老爷们,以这个理由,兵部连发九道军令,将李将军从北疆召回!”
    周易微微摇头:“朱大人认为,李将军能不能继续胜下去?”
    朱校尉肯定道:“当然能!李将军乃千年一出的名将,自平定龙逆之后,未尝一败。”
    周易看向同僚,又问道:“你们也是这么认为?”
    “难道有什么不对?”
    “李将军知人善任,提拔了数位不得志的将领,如今都是威震一方的大将。”
    “李将军还是先天宗师,万军阵中取人首级,纵使灭了大雍也有可能!”
    同僚们纷纷响应,都认为朱校尉说得有理。
    “那我问问你们……”
    周易幽幽说道:“如今陛下多少岁了?”
    朱校尉心底默默计算,先皇登基时当今十二岁,崇明一朝四十六年,又登基十二年,今年已经七十二岁。
    皇帝虽享尽荣华富贵,但是除了崇明帝这种清心寡欲不理政务的,能活到七十岁已经不易。
    弘昌帝已经老了!
    众狱卒虽是官吏最低层,连品级都评不上,但是平日里看守犯官,少不了听闻朝廷斗争,自是懂得其中凶险。
    周易问道:“李将军收复失地,大败敌国,开疆拓土,这等泼天功绩可有什么赏赐?”
    当即有同僚回答:“赐九锡,假黄钺,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封镇国公!”
    “咳咳咳!”
    朱校尉咳嗽两声,生硬打断话题,对一旁的伙计喊道。
    “叫姑娘们过来,来了春风楼,怎么能干喝酒?”
    话题陡然聊到这里,原本热闹喜人的春风楼,忽然没了意思。
    又喝了几轮酒,便散去各自回家。
    ……
    丙九号狱。
    周易在内间盘膝而坐,内用吞天魔功,外练无用口诀。
    天牢中灵气阴森寒冷,汇聚到经脉当中炼化,愈发凛冽冰冷,与丹田中温润真元格格不入。
    “修行亦需一张一弛,这几日暂且休息。先将天牢中小贼揪出来,”
    周易躺在床上,耳朵贴着砖石床面,先天真元沿着经脉运转。
    霎时间。
    呼噜,痛哼,呵斥,脚步,饮酒,狱卒喝酒猜拳,蛇鼠钻来钻去,嘈嘈杂杂叽叽喳喳,各种声音混杂一起,似是无数蚂蚁在耳边爬。
    地听之术!
    某个不知姓名的盗墓贼,临终前将此法,换了只烧鸡。
    盗墓贼敲击地面,再施展地听之术,可以判断地下数丈深有无空间,再通过其他方法推测是墓穴或者地洞。
    周易以先天境界施展,整个天牢都在监听范畴。
    通过区分辨别,屏蔽掉无用的声音。
    世上轻功再怎么高明,闪转腾挪之间也会有风声、震动,若是不精通轻功之人,很难从嘈杂混乱的声音中分辨出来。
    周易从不少犯人处,学来各流派轻功。
    上有名满江湖的盗圣,下有溜檐走壁的贼偷,可谓博采众长。
    牢中只要有人施展轻功,都逃不过地听之术。
    前半夜安然无恙。
    黎明时分。
    值守狱卒疲倦不堪,或趴在桌子上瞌睡,或寻个角落歇息。
    夜风呼啸声中,一团阴影进入天牢。
    门口值守狱卒迷迷糊糊的抬头,没有见到任何人,继续依着墙壁发困。
    牢房过道的油灯忽明忽暗,影子映在墙上,随着灯火晃动,恍如挣扎的鬼怪。
    阴影如入无人之境,直达天牢深处。
    甲二号狱。
    空荡荡暂无犯人入住,阴影用出钥匙打开铁锁,熟门熟路的进去。
    阴影四下查找,不放过任何缝隙。
    咔嚓!
    铁门无风自动,将阴影关在了牢房当中。
    “谁?”
    阴影中传出清脆惊呼,下意识要拉开牢门,只见一道宛若实质的剑气刺来。
    刷!
    剑气斩在牢门上,精钢铸造的栅栏,应声而断。
    “前辈饶命!”
    阴影吓得连连倒退,笼罩周身的灰黑雾气迅速退散,露出里面人的模样。
    “桀桀桀桀……”
    一连串招牌式的魔头怪笑,苍老浑厚的声音,直接在余杰耳边响起。
    “小子,来天牢做什么?”
    声音缥缈无踪,辨不出来源方向。
    余杰额头沁汗,对着四周不断躬身施礼,自以为遇到了不世出的老妖怪。
    “晚辈余石头之孙,来天牢取祖上传承,绝无任何冒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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