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门县外,江河翻身上马,刺骨的兵刃收回腰间,身边的守卫赶紧双手递上了一件镶嵌着金丝边的墨色狐裘。
    垂首说道:“小侯爷,夜深露重,山林子里雪大不安全,您还是回去城里休息吧,属下们在外头巡逻就成。”
    头顶上的少年阎王没说话,城门的守卫就始终这样拱手埋头,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头顶上的人才收回了深邃的目光,清冷的问道: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什么?
    “啊?”底下的人没反应过来,他瞄着少年身后的精卫,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大半夜瞅的人瘆得慌。
    江河冷眼看着马首下面呆头呆脑的奴才,轻嗤了一声,很是不屑的说道:“就你们这耳朵还说要守城呢?连炮竹声都听不见。”
    说完缰绳一勒,带着后头的将士就是一声号令。
    “你们几个跟我走,其余人留下待命。”
    与此同时,还在负重前行的朱五六一家像是彻底没了希望似的将一步变成了三步去走。
    山里的路坑坑洼洼的一路走过去,那是深一脚浅一脚,朱五六几次差点扒在了地上。
    是周欢,是孙佩芳一次又一次的给他扶起来。
    且他嘴里还不停的自我洗脑着:爹能行,爹能挺住,闺女你也要挺住,爹一定救你。
    几乎是心灵鸡汤刚灌下去,朱五六眼前的火种忽的被风一闪,灭了。
    几个人唯一的照明工具就这么没了,像是老天爷故意要欺负他们似的。
    朱五六的手还绑在元宝的腿上,脸先着了地,孙佩芳一边扶人起来一边捶胸咒骂着:“老天爷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你凭啥这么对俺们!凭啥!你就会欺负老实人!
    雪呀,我求求你别下了,给我们,给我的娃留条活路吧。”
    喜宝看着家里人在风雪中冻红的脸蛋,还有结霜的眉毛眼睛,哭声根本压抑不住。
    此时再往前走一小时那就能到地方了,周欢脸被大风吹的生疼,她差点就要放弃了,寻思爱咋咋地吧,要是非要经历生离死别,那就让她先没。
    只因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她不想经历这种痛苦,若不然就和233商量她那些个积分她都不要了,她选择从头再来。
    “姐,前面好像有亮。”
    有周满的这句话格外有力量,咱也不知道那个亮是不是海市蜃楼,是不是他们要离开人世前最后的奢望,总之这句话很振奋人心。
    振奋到几个人奔着火光就站起来,用极快的速度开始爬行前进。
    “元宝,元宝,咱要到城里了,你挺住,挺住。”
    这一刻,全家人收起了崩溃,还没到崩溃的时候,火光在向他们逼近,一切还来得及。
    可周欢发现,他们越走越不对,前面的火苗不像是县城里的,倒像是鬼火,七上八下、忽忽悠悠的正朝着他们逼近。
    只能听见风雪声的树林子里,似乎还能偶尔听到几声烈马的嘶鸣。
    “人,有人,是人!”
    这时候甭管是谁了,也压根冻的不去寻思是不是山贼匪寇,只要偌大的树林里能碰到人就代表有希望。
    “嗳——嗳——”周欢使劲儿的呐喊,可劲儿的挥手,“这有人,往这看这有活人!”
    她一个人力量薄弱,得靠着元宝和周满齐声呼唤才算是能和这风声较量的不相上下。
    而寻找活人正是江河这一次出行的目的,仿佛是击中了他心里的想法一样,在雪越来越深的雪坑里,即可带领小部队全体下了马。
    随行将士按弧形排开,两人在前,三人垫后,将江河护在了正中间。
    “爷,好像真是人。”虎子将火把凑到了江河的眼前,只见江河一口吐掉了嘴边的狗尾巴草,一挥手沉声道:“救人。”
    “是。”
    一声令下,身边的将士火速的就奔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江河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他自小在边塞长大、金戈铁马中生存,耳朵和眼睛都练的比常人要灵敏。
    此时透过风雪,他约莫能看见对面的六个高矮不一的身影,且在心中大致盘算了这些人的来处。
    深山老林,大雪纷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却有一行人从这最不好走的山路穿越而来,第一反应是“非奸即盗”,他早听说清门县的人提过这山上有山贼拦路的事情,据城里的百姓说,这条路好些年都没人敢走了,上路的人都只见去不见回。
    能从这山贼手里安然无恙的逃脱的机会几乎是零。
    可等这伙人被带回到眼前的时候,江河心里就像是缺失了一块。
    他失算了。
    一家六口,夫妻俩带着三个女娃娃,一个男娃娃。
    “爷,这几个人已经冻僵了,据这男孩说他表妹发了高烧,他们一家是要进城去看病的。”
    顺着虎子手指的方向,江河看见那男人的身上的确背了裹着里三层外三层衣服的小团子,看样是个不大点的小娃娃。
    发烧这件事,应该是个不争的事实。
    可男孩?
    江河神色一顿,别开目光将身上的狐裘摘下披到了扎着丸子头的“男孩”身上,随即吩咐道:“扶这几个人上马,回城。”
    不能、不能回城。
    周欢浑身几乎僵硬的跪在雪堆里。
    “后面,后面还有人、大后面、还有。”
    江河沉声道:“你们后面还有活人?”
    周欢点点头,就在对方伸手的瞬间,她再也没有力气往里吸溜的大鼻涕不经意的就涌了出来。
    全沾在了对方的手里
    “你!”虎子都吓傻了,他才不管这些这些人是贼是民,他们家小侯爷打仗这些年也没有被这么玷污过。
    瞧瞧他家爷左边的眉毛都不经意的挑了一下,这指定是嫌弃了。
    虎子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了手帕紧接着赶紧将毫无意识的始作俑者一把推开。
    “你先带这几个人回城安置上,再叫多些人出来接应。”
    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擦干净,江河留下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带人继续往更远的山上走去。
    顺着他们的脚印,一路向北。
    他走了,朱五六扎在雪里的头也被人抬起来了。
    周欢被扔在了马上浑身也回暖了。
    要不说在东北,那人身上没穿貂就跟鸟儿没有了羽毛一样。
    现在的她别提多暖和了。
    虎子一脸嫌弃的看着一点不客气趴的“男孩”,心里嘀咕道:“你死定了你,你死定了,你玷污了我家侯爷你完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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