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信?一张炕上窝了七八个人,大姑娘老头子的……”赵正扶着赵吉利一顿抱怨:“我给人挤在炕角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赵吉利嘿嘿嘿地笑:“周家那姑娘长得其实挺不错的……跟人挤一炕,你也不看看你的造化……”
    “没细看!”赵正“啧”了一声,摸着下巴摇头,“不过脾气也太丑了!”
    赵吉利道:“昨日我去的时候,就在外面说了几句话,没敢进屋细聊,你今日去,可是聊铁爬犁的事?”
    “聊个鸡毛掸子!”赵正道:“我就是去了解一下水渠的事!你呢?今天事办得怎样?”
    “我这边顺利!”赵吉利点头:“果然不出你所料,孟顺那吐谷浑人嘴再强,他也强不过粮食。我跟他说三百斤米面就别想了,米糠倒是有。结果你猜怎么着?”
    “少废话,说重点!”
    赵正拍掉了赵吉利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哪学的臭毛病……”
    赵吉利笑着竖起一根食指:“一百斤米面!哈哈哈,这孙子想屁吃呢,爷爷我直接给他还成了六十斤!”
    “妥了?”
    “妥了!”赵吉利得意地很,“我这不背着呢吗?”
    赵正一扭头,这才注意到赵吉利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这是一张驴皮,还有一张明天拿粮食去换!”赵吉利说:“我又不蠢,万一他耍诈,拿了粮不给皮,那我不是跳到大通河里也说不清了……”
    赵正对赵吉利刮目相看,没想到这货原来也是精得跟猴似的。
    倒是小瞧了。
    两人聊着天回了平凉,天也黑了下来。
    祠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孟草花带着几个姑娘在给大家分鱼,一碗一碗,都是白花花的鱼肉。
    赵正随手接了一碗,细细一抿,居然还放了盐。那咸味可是久违了的,让赵正食欲大振,再挑了一块鱼肉尝了尝,细腻醇厚,回味绵长。
    好吃。
    至少比他炖的好吃。
    “元良哥哥!”琳儿从姜氏那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看她油光满面的样子,该是偷偷被投喂了不少鱼,于是笑着抱起了琳儿,“今日可听姜婶子的话?”
    “可听话了!”琳儿起色好了许多,说气话来语气也活泼了不少。
    “元良回来了?”人群见了赵正,不约而同地都打起了招呼。
    赵正笑嘻嘻地和他们打招呼,“都吃了吗?”
    “这不都吃着呢嘛!”赵二传一边吃鱼,一边笑得花一样,一张黑乎乎的老脸上,闪着一双朴实的大眼睛。
    赵金玉正整理账册,闻言抬头一眼就在人群里瞧见了呵呵笑的赵正,丢下纸笔,跳过去就是一脚,“你死哪去了?”
    “周集啊,怎么大柱没说吗?”
    “说了!”赵金玉道:“去个周集去了一下午,我还以为你被贼人劫了去呢!方才镇上来人了,让你趁着天好,明日去一趟。”
    “人呢?在哪呢?”
    “刚走!”赵金玉道:“耆老说,让你带着民册去。”
    “带那玩意干啥?”
    “查户口!”赵金玉神秘兮兮地把赵正拉到一旁:“说是朝廷颁了个什么婚嫁诏!耆老让你带民册去核人口。”
    琳儿睁着大眼睛:“金玉哥哥,什么是婚嫁诏?”
    “嘿嘿!”赵金玉冷笑一声,“琳儿,你该得多一个嫂子了!”
    ……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正把琳儿安顿好,多穿了一件衬衣,就揣上了民册出了村。
    他死活不信,这年头还有强娶强嫁的事情。
    封建帝王社会么,强娶能理解,路上看见哪个漂亮女子,随手掷上几贯钱,人扛走。简单粗暴。
    但这强嫁又是怎么个意思?
    听赵金玉的描述,是说朝廷让大家早结婚,多生娃。
    这个能理解。
    但是以政令的方式强行布置下来,就太荒谬了。
    扯淡么不是。
    赵正有些忐忑,一路上失神落魄的。走到富安村,恰好碰见人村里在套马车。
    河西缺牛,但不缺马啊驴啊什么的,原就是大唐的养马场。只不过打仗把人打穷了,许多人家的马被征用,有去无回。
    平凉村以前挺富裕,家家都养马。
    但是景中十三年,吐蕃人趁关内内乱,西北边军大举调动入关勤王的时机,一举吞并了夹在大唐河西与吐蕃之间的吐谷浑。然后兵出昆仑山,直奔安西四镇和河西石堡城,直接威胁陇右和都城长安。
    凉州离石堡城也就三百来里,战局焦灼之下,一纸军令下来,马就全给牵走了。
    和吐蕃打仗打了十五年,关內的西北边军又鞭长莫及,河西军守备薄弱,一退再退,最后就退到了凉州……
    从那时开始,苦日子就来了……
    “元良……”
    马车边一个穿着夹袄的汉子,便是富安村的里正刘怀东,他看见站在路旁愣神的赵正,主动打了个招呼,“去镇上?”
    “刘叔!”赵正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能不去吗?耆老召见。”
    “刚好,一起?”
    刘怀东还带了个文书,提着一摞子簿册。赵正心想路太远,正好也不愿意开十一路,坐着马车还能聊点别的,于是也就没推辞,撂着脚底板就上了车。
    “驾!”马车震了一下,滚着轮子动了起来。
    赵正拢了拢衣服,觉得风有点大。刘怀东拿起一块包簿册的布,给他披上道:“侄儿这两年过得还好么?”
    赵正点头:“凑合!”
    “村里怎么样?”刘怀东一副长者的模样,数落道:“你爹在的时候我就跟他说,年景不好,得顾全自己。结果他倒好,粮食送人了,连永业田也送人了!你家永业田可是好田,离得又不远……”
    “是!”赵正使劲点头,“我爹是傻子……”
    刘怀东看着远方叹气:“哎,想当年,我可是和你爹一起在安西打过仗的生死弟兄,谁知他居然先我一步就去了……诶,那时候当兵我也跟他说过了,别冲头里,头里吃刀子!结果你猜你爹怎么说……”
    赵正忽然想跳车自己走路了。
    不过好在刘怀东还是注意分寸的,见赵正心不在焉,知道他不爱听,聊了两句也就没再接着说下去。只说别一个人扛着,有什么困难来找他,能帮忙的一定帮到底。
    赵正权当只是听了个玩笑话,眼神飘忽,却依然使劲点头。
    刘怀东无奈,转头看别处去了。
    马车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上平镇的轮廓就出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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