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使?”
    陈朝有些失神,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梁朝的武官尽头,只有两座高峰,一座立在北境,一座便在神都。
    满打满算,陈朝如今入朝不过数年,便已经从小小的一地镇守使,变成了左卫的指挥使,这样的晋升速度,早就已经十分罕见了。
    “我只怕难以服众。”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说道:“论资历也好,还是说境界也罢,我都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真要有人接替镇守使大人离开之后的空缺,也应当是宋敛大人。”
    宋敛的资历应该是最适合的,更何况他距离忘忧境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了。
    陈朝很认真说道:“况且昨夜的事情才发生,无论时机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不适合。”
    大梁皇帝说道:“你知道,朕不只是想要让你做这个镇守使。”
    “朕甚至可以将这个天下给你。”
    大梁皇帝平淡道:“昨夜的事情之后,天下人都知道你也姓陈,你也是我陈氏的血脉,以后你登基,虽然有些麻烦,但想来总体也在可控范围内,况且朕已经清理了很多。”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很快就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很久之前我就告诉过陛下,我对天下没有兴趣,它从来不曾属于过我,我也从未想要拥有它。”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还是当初的那套说辞。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说道:“庶出便不配做大梁之主?”
    “和身份无关。”
    和身份无关,只和意愿有关。
    “陛下当初不也没想过做这天下之主吗?”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说道:“同样的路,何必再让我走一次。”
    大梁皇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做不做皇帝不重要,陛下要做的事情,我都会继续做下去的。”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倒也没有再继续坚持。
    不过大梁皇帝很快便说道:“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陈朝一怔。
    “跟朕来。”
    大梁皇帝走出凉亭,朝着皇城深处走去,陈朝跟在身后,很快便发现两人绕过了那座议事大殿,继续朝着更深处走去,是一片之前从未得见的树林,然后两人来到一片湖畔。
    湖畔有些垂柳,看着和书院南湖畔的那些垂柳是一样的异种。
    大梁皇帝负手走过湖畔,然后来到尽头处的一座宫殿前,这才缓缓停下。
    “昨夜有一个问题,你那位兄长问得很好,皇兄这样的人,怎么会暴毙而亡,他的死,自有蹊跷。”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吃惊,“陛下查出真相了?”
    大梁皇帝意味深长说道:“有些线索,但并没有最后的真相,不过可以告诉你。”
    大梁皇帝说完这句话,便走到了宫殿里。
    陈朝跟着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这座宫殿并不是自下由上建造的,而是从上往下建造的,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是平地,但进入宫殿之后,便能看到这座宫殿其实是一直往下深挖,类似于地宫的建造。
    他们此刻反倒是在高处。
    而在下方,则是有着无数穿着黑衣的人在其中忙碌着,一条条丝线纵横交叉在那下方的空间里。
    时不时便会有些什么卷宗竹简之类的东西在丝线上游走传递,而后消失不见。
    大梁皇帝顺着一旁的楼梯朝着下面走去,陈朝跟在身后,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震撼。
    “方外修士,从来视世俗王朝为傀儡为奴隶,一直如此,扶持世俗王朝,不过是为他们做事,在大梁之前,他们所需的那些修行资源,几乎都是世俗王朝供应,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民夫死于奴役之下,但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多少年以来都是如此。”
    大梁皇帝讥笑道:“不过从来如此,便对么?”
    “大梁立国之后,便一直在试图改变这样的局面,历代先帝都在为此努力,之前你说灵宗皇帝的遗志,说历代先帝的遗志,其实并未说错。”
    大梁皇帝看着底下忙碌着的人们,平静道:“大梁立国至今,二百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所求的事情,都是彻底和方外划清界限,不过朕觉得还不够罢了,谢尚书昨夜说灵宗皇帝错了,他只说对了其中一点罢了。”
    “灵宗皇帝最大的错误,是选错了人,你那位兄长再做几年皇帝,只怕大梁两百多年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陈朝没有插话,只是沉默地听着,他知道,今日自己听到的一切,才是大梁朝最大的秘密。
    “大梁有鬼,自然是方外的手段,不过方外有大梁的探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情?”
    “此处历代先帝将其称为百川阁。”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两百多年来,虽说大梁一直在努力,但其实大部分探子的确也无法接触到某座宗门的核心内容,不过总归是有些效果的。”
    “那条消息也是才传来的,虽说语焉不详,但几乎可以确定,皇兄之死和方外某座宗门脱不了干系。”
    大梁皇帝走到一处存放档案的地方,伸手取出一份档案,递给陈朝。
    陈朝接过之后,看了几眼,这才问道:“那传出消息的人呢?”
    大梁皇帝说道:“死了。”
    陈朝沉默不已。
    “传出消息之后,他的身份便被发现了,做探子就是这般,咱们在找鬼,他们也在找,都很难。”
    “不过消息大概无误。”
    大梁皇帝负手道:“皇兄这样的人物,当年实在是太出色了些,虽说传言朕可以和皇兄比肩,但或许在修行天赋上,朕能和皇兄不相伯仲,但论起来治国和谋略,朕不及皇兄太多,这些年朕治国也很勉强,若是换皇兄来,想来不会这般。”
    “太过璀璨,便遭人妒,当年的信王便因为此事被灵宗皇帝秘密处死,这也是辛秘了,是不曾在史书上的故事。”
    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既然如此璀璨的一个人,若是真让他坐上了皇位,方外自然不愿意看到,由此会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故事,说道:“当然也是所谓的推论,证据不足,不过想来很快便有明确的真相。”
    陈朝递回来档案,然后被大梁皇帝随手递给一个黑衣人,“他们绝对忠诚,你可以相信他们。”
    “还有一个消息。”
    大梁皇帝平静说道:“这是大梁朝最大的秘密。”
    陈朝静等下文。
    “我大梁历朝先帝中,不乏天资出众之辈,修行至忘忧境界,不是难事,一入此境,活个百余年不在话下,但为何两百余年,不算你那位皇兄,大梁便已经传至第四代?昔年太宗皇帝天资英才,为何仅仅在位才四十二年?”
    大梁皇帝平静道:“方外所杀,不过事情涉及辛秘,秘而不宣,只有历代继任者知晓。”
    陈朝沉默片刻,才说道:“总归不会是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城出手。”
    大梁皇帝点头道:“做这些事情,自然也不会如此简单。”
    陈朝皱起眉头,“这般说起来,便是鬼。”
    大梁皇帝说道:“昨夜抓的那些人里,没有涉及此事的。”
    陈朝没有再说话,说到这里,其实叔侄两人都已经明白了,也就是说大梁朝还有一只最大的鬼没有被他们找到,而那只鬼,或许比剩下的所有鬼加起来,还要可怕。
    陈朝平静道:“只怕在两百多年前大梁立国之时,那只鬼便已经在了。”
    “或许还要更早。”
    大梁皇帝说道:“直到今天,一点线索都没有露出来,才显得可怕。”
    在明面上的鬼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藏在深渊里,一直在冷冷看着他们的鬼。
    陈朝说道:“我们要把他找出来才行。”
    大梁皇帝说道:“不容易。”
    说话间,大梁皇帝拿出一方雪白小印递给陈朝。
    陈朝接过一看,雪白小印底下,有大梁镇守使五个字。
    陈朝皱起眉头。
    “宁平离开神都之后,此物便留在了朕这里,朕今天将它交给你。”
    不等陈朝说话,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你入忘忧之前,朕不会告知天下你便是镇守使,这段时间,镇守使一职依旧空悬。”
    不等陈朝说话,大梁皇帝微笑道:“钦此。”
    陈朝无奈一笑。
    ……
    ……
    半个时辰之后,陈朝离开这座宫殿,大梁皇帝在湖畔看着他离开,然后返回此处。
    “朕有旨意。”
    大梁皇帝看着下面,诸多黑衣人听到这话之后,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纷纷仰头。
    大梁皇帝笑道:“朕驾崩之后,无论谁继位,百川阁都听陈朝的,由他决定将此处辛秘是否告知新君。”
    听着这话,黑衣人们沉默了很久,然后齐声道:“遵旨。”
    大梁皇帝满意点头,随即轻声道:“为了大梁,辛苦诸位了。”
    黑衣人们纷纷单膝跪地,神色肃穆,“臣等愿为大梁而死,愿为陛下而死,谨遵陛下旨意!”
    大梁皇帝摇摇头,有些感慨道:“朕不愿意你们死,希望你们都能看到以后的大梁,不一样的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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