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典义士,恕某家多管闲事。汝这铁戟尚有血腥之气,想来是杀过人的吧?”吃瓜群众不再搅扰后,老董笑眯眯地跽坐在典韦对面。
    “不错。”
    “敢问杀了何人?”
    “富春长李永及其妻。”
    “为何而杀?”
    “替人报仇!”
    “能详细说活不?”
    典韦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胖子,感觉很是奇怪:别人听说自己杀了人,巴不得逃得远远的。
    可他听到这事儿,竟然在……双眼放光!
    “也没什么好说的,某乃陈留己吾人,受襄邑刘氏之恩。”典韦最终还是开口,道:“刘氏之女貌美,被富春长李永强行欺辱玷污。其妻知晓后非但不救助,还嫉恨刘氏之女,将其杖毙。”
    “某家知晓后便等待数日,终于截杀了李永及那恶妇。李永同党及仆从一路追杀,某家边战边逃,最终逃入这洛阳。”
    “哦?……”董卓明显更感兴趣了,道:“追杀你的有多少人?”
    “不多。”
    “不多是多少?”
    “也就三四百人。”
    “三四百人?”老董一惊,随即看向人家比普通女子还粗的胳膊,以及两块硬邦邦的胸大肌,就觉得也没啥了。
    “唔……”听到这里,老董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道:“某家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足下请讲。”
    “你既能从三四百人的围杀中冲出一条血路,可见其勇武彪悍。”说着,突然一指身后的庖厨儿子,道:“那他刚才一直在你耳边嗡嗡嗡的,为何不干脆一戟捅了,再继续亡命天涯?”
    庖厨儿子当即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加震惊及后怕,双腿又开始抖:太,太尉,你怎么能这样!……
    我是不知道他这么猛好不?
    要是知道的话,哪敢为了三千钱……不对,那钱也有你的分红,我这分明是在为你卖命啊!
    幸好,典韦只淡淡抬头看了一眼庖厨儿子,又厌恶地看向董卓道:“某杀李永及其妻,是因律法不彰,只能替天行道!”
    “那些同党及仆从是非不分,助纣为虐,某为逃命不得不杀。这店家诚信经营,又未伤天害理,某为何要滥杀无辜?”
    “好!……”听完这番话,庖厨儿子忍不住率先叫起好来:典义士,您才是真正的侠义之士!
    不像某些无良主公,居然还蛊惑别人去杀一心为他赚钱的手下。
    “典壮士高义!”
    “真乃当世豪侠也!”
    “知恩图报,还不仗武欺人,有原则有底线!”
    “……”
    老董抬头看向外面又聚来的吃瓜群众,发现竟还是刚才一批。随即想了想,也就了然:没错,瓜还没有吃完,他们又怎么真舍得散呢?
    “典义士磊落任侠,某家佩服,不过一枚钱难倒英雄汉,你平白欠了……等等,你如此一个有原则之人,怎么还会吃霸王餐?”
    “霸王餐?”典韦不知这词儿啥意思,但不妨碍明白其意思。
    古铜粗犷的大脸当即一红,小声拘谨地道:“某,某家不识字,并不知这酒肆饭菜的价钱。”
    “伙计也会说的吧?”老董便看向庖厨儿子。
    庖厨儿子赶紧摆手解释:“太……太不像话了,我等岂能不告知客官价钱?”
    典韦随即也开口,道:“不怪这店家,是某家太过腹饿,不待他们多言便要了这么多。想着身上还有百枚钱,够一顿饭钱的。”
    “没曾想这天子脚下,虽的确繁华若锦,物价却如此高昂……”
    老董点头了然:寻常百姓一顿饭菜有酒有肉,也就百枚钱。无奈自己弄出来的这些饭菜,在汉代属于实实在在的奢侈品。
    “其实典义士去别家吃的话,价钱也没这么高。”董卓同情地叹了口气,然后……又贱兮兮地道:“汝现在打算如何?”
    “某也不知如何是好。”典韦无奈,摊手道:“大不了,就让司隶校尉拿住,关入牢狱抵罪好了。”
    “把你关牢狱,司隶校尉也不会给店家钱啊。”老董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道:“更何况,你还身负命案……”
    庖厨儿子和小黄门闻言,当时浑身一激灵:太尉,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看典义士拳头都硬了,双铁戟也触手可拿。
    好在,人家典韦就是讲原则,不跟老董一般见识,继续苦恼道:“某家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老董便努努嘴,示意典韦向外看去。
    越过吃瓜群众的阻挡,便见不远处一位身穿缟素、鬓插稻草的女子,身旁还放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旁边用一块木牌写着‘卖身葬父’。
    ‘葬’字还写错了。
    “足下的意思是……”典韦当即虎目一瞪,怒相毕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某家顶天立地,岂能如她一般卖身为奴?”
    “女子虽柔弱,却也知孝义,以后半生报父养育之恩,又何其悲壮!”老董当即反唇相讥,怼向典韦道:“难道,她也要向你一样,吃饭不给钱么?”
    庖厨儿子和小黄门当时又一激灵,脸都煞白:太尉,人家可是在三四百人中冲来杀去,毫发无损。
    那大铁戟,就在手边儿呢。
    “汝竟如此看待某家!……”典韦这下勃然大怒,毫不掩饰胸中的怒气,牙关紧咬、目眦欲裂。
    老董却仍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云淡风轻地摊手道:“事实如此,汝难道还有何可辩的么?”
    “某家!……”豁然间,典韦攥手为拳,目光死死盯向案几铁戟。
    就在小黄门差点失声叫喊出来时,典韦又重重一叹,颓然松开了巨掌,对着老董施礼道:“足下教训的是,如此算来,某家的确还不如那女子。”
    小黄门这才松了口气,捂着心脏感觉有些受不了。
    一旁庖厨儿子,也不由擦了把冷汗,生怕两名猛男相争,毁了酒肆中的案几碗碟——没错,适才大脑一度空白时,没想到自己最关心的,居然是那些。
    “某,某家虽一时困顿,便要终生为奴,不得翻身,如此也太过……”典韦又痛苦开口,一脸纠结,终究还是不甘心。
    “老夫只想雇你数月当保镖,又没说是一辈子……哦,原来是你误会了。”
    老董疑惑地说着,随即便明白了:汉代是有雇佣制的,不仅是汉代,在商鞅变法之后便一直有。
    如《商君书·垦令》中有云:无得取庸,则大夫家长不建缮。
    其中‘庸’同‘佣’,便是雇佣的意思。
    只不过这种雇佣制,在当前环境并不流行。
    究其原因很简单:人命太不值钱了啊……能花万钱终生买断一个奴隶,认打认罚,弄死也就是赔点钱,何必花数百钱只雇佣一个月?
    而且,那人还是良籍,是受《汉律》保护的。
    “足下,欲雇某家数月抵债,当那个……保镖?”这个条件,典韦觉得可以接受。
    没想到,老董随即点头,如魔鬼般邪魅一笑道:“嗯……身债肉偿,天经地义,赚钱抵债嘛,不寒碜。”
    “身,身债肉偿?”吃瓜群众闻言,瞬间高潮了:放着那处娇滴滴的小娘子你不动心,居然要雇这个大男人?
    “不对,他是有预谋的!”
    “没错,刚才我就听到,他说‘好……让人眼馋的身子!’,果然蓄谋已久。”
    “某家认得他,就是这胖子,姓董。整日跟一眉清目秀、白皙细嫩的公子来此,原来他竟然!……”
    “太可怕了,连如此壮硕威猛的男子也不放过……”
    “……”
    瞬间,典韦这位在三四百人中冲杀都不眨眼的猛男,看面前董卓一脸的垂涎,以及毫不掩饰炽热眼神,魁梧雄伟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足,足下好意,某家心领了。赚钱抵债此事,还,还是有些寒碜的……”
    谁知老董淡定一笑,微微开口伸出五个指头:“五百钱一个月!”
    “多少?”典韦欲逃的脚步,顿时停住了:普通劳力一月包食宿的话,市场价才不过三百钱。
    见典韦还在犹豫,老董又加价:“千钱一个月!”
    “千钱?”典韦虽然不识字,算术还是会点的:如此一来,三个月自己就能还清饭钱。而且整个洛阳城,真找不到这样的价钱了。
    毕竟,自己还是个杀人犯。
    “君子一言!”八尺猛男儿典韦,最终屈服在金钱的魔力下:没办法,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驷马难追!”老董也嘿嘿笑了:三个月时间,足够了。
    当下让小黄门掏出三两金裸子,扔给一旁的庖厨儿子,又上前拍拍典韦的胸大肌:“嗯,练得不错,回去后终于能让家里的骡子啊、马啊这些大牲口歇歇了。”
    “让骡子、马歇一歇,由某家来拉磨?”卖身后的下一秒,典韦已开始后悔。
    “嗯,家里的骡子还没坐满月子,不能太劳累了。”
    “骡子,也能坐月子?”
    “老夫说能就能,既然当了佣人,就要有佣人的觉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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