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玉青时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小丫头,头疼地摁住了隐隐作痛的眉心。
    她当时只是顺手给了个或许用得上的东西,并未多想其他。
    毕竟这人是死是活跟她扯不上半点干系。
    她并没有慈悲救人的心肠。
    事后也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小丫头若是懂事儿,就该知道怎么做。
    可她也没想到,这小东西竟能找到这儿来……
    白日里匆匆一晃只是看了个大概,如今到了跟前细瞧,玉青时才看清她的惨状。
    脚上早就没了鞋,光着脚也不知走了多远,脚底板满是溃烂的血泡,破开的皮肉里还有沙土,血与泥脏成了一团。
    衣裳比人小了很多,只能勉强遮住一些皮肉,露出来的手腕和小腿上全是或长或短的骇人淤痕。
    遍布青紫的皮仿佛是包不住内里的骨头,骨头的边缘高高翘起,不用手摸光是看着就觉得硌人。
    脏得打了绺的头发被扒向耳侧,一张不到巴掌大的脸看起来愣是找不出一点儿活人的生气。
    秦老太把她抱进家门这人都没任何反应,气息也微弱得可怜。
    唯独双手攥成了拳头,紧得怎么都掰不开。
    秦老太心善,几个月前在河里捡了个宣于渊,今日又把这可怜的小东西捡进了门。
    元宝主动请缨去请三爷过来。
    她则是端来热水,帮昏迷不醒的小丫头擦身上的脏污。
    有黑成了团的尘土覆盖,她身上的伤看着还没有那么惊人。
    可一擦干净,秦老太就不忍地捂住了嘴。
    “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被打成了这样?”
    玉青时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默了片刻才说:“奶奶,这丫头我见过。”
    秦老太面露意外:“什么?”
    人都到了自己的床上,玉青时也没想着遮掩什么。
    她略过一些细节大致说了白日里的事儿,指了指床上昏迷不醒的小丫头,说:“我当时瞧她可怜就给了点儿吃的,但没想到她会撵着到了这里。”
    从镇上走到这里,大人都得走一个多时辰。
    这么大点儿的小丫头,身上还有这么多伤,也不知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秦老太听了心里更是不落忍,红着眼说:“对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这还是人能做的事儿吗?”
    “就算是买来的,这大小也是条人命啊!”
    玉青时体会不到秦老太的悲愤,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地看着床上的人。
    今日追打的那伙人看着就不面善,只怕来历也不干净。
    这小丫头是被人卖了身契的,又数次想逃被人追打险些致死。
    她如今逃至此处,日后万一被人发现,只怕也会有麻烦。
    而她最厌烦的就是各种跟自己无关的麻烦。
    玉青时虽是什么也没说,可秦老太却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叹了一声苦笑道:“迟迟。”
    “要是咱们没见着那也就罢了,可既然是见着了,就不能眼看着她去死。”
    “咱家帮不了她多的,可眼下能把命保住,也算是给你和元宝积福了。”
    玉青时不太自然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没接话。
    秦老太没在意她的沉默,看着床上的人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感慨道:“当年你不到五岁,豆芽菜似的小小的,芸娘带着你在外逃荒,险些饿死。”
    “你爹见了,就把你们带回来,这才有机会成一家人。”
    她说着似怒似笑地看了眼露愕然的玉青时一眼,好笑道:“你那会儿还发着高热,差点儿烧成个小傻子。”
    “跟现在的她比,你那会儿也就是干净些。”
    “我一直觉得能得一家圆满,得你和元宝在身边养着,是当时心软不忍的福报,所以啊,咱们能救就救一把,今日积德来日善,人活着做些举手之劳的事儿,碍不了自己什么事儿的。”
    玉青时生来凉薄,领会不了秦老太那种举手之善的寓意。
    可老太太坚持如此,她也不能公然违背把人赶出去。
    她深深地看了床上的小丫头一眼,无奈道:“行,听奶奶的。”
    有老太太拍板,这人就暂时在玉青时的床上躺了下来。
    元宝腿脚快,传话也利索。
    没多大会儿就把三爷请了过来。
    三爷进门一看就呦呵了一声,哭笑不得地说:“老太太这是上哪儿又捡了个人?”
    秦老太被他这话逗得笑了起来,说:“没去别处捡,就在家门口碰着的。”
    “这孩子晕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身上摸着也烫得很。”
    “劳烦你给瞧瞧。”
    三爷也是个热心肠,见了这满身的伤不住吸气,仔细看了看又是抓药又是扎针的,折腾到夜半才擦着头上的汗说:“除了皮肉伤,只怕还伤着了肺腑。”
    “这口气是暂时吊住了,可到底能不能活不好说。”
    他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苦声道:“她身上的皮肉伤也得上药,否则过几日全成了烂肉,那就是金仙下凡也救不活她。”
    “可是擦的药我这儿没有,得去镇上的医馆买,只是……”
    他犹豫地看着秦老太,无奈道:“只是忙活下来能不能让她活,谁也说不准。”
    “得看这丫头自己的造化。”
    实际上伤成这样还悬着一口气,这已算是难得了。
    秦老太看着床上的小人儿不忍地红了眼,张嘴却没说出话。
    玉青时见状无声轻叹,紧绷了许久的肩膀松了下来,说:“药膏我这里还有些,回头我就给她抹上。”
    “今日多谢您了。”
    三爷拿起自己的小药箱摆手说:“这有什么可谢的,夜深了你不必送,早些收拾了让你奶奶去歇着。”
    “好,三爷慢走。”
    虽说了不必送,可玉青时还是坚持把三爷送到了门口,看着他走远后才把门关好折回进屋。
    屋子里,秦老太熬得眼珠都红了。
    玉青时头大如斗,把她拉起来说:“奶奶白日里就忙活了一日,明日还要去薛家帮忙,哪儿撑得住这么熬?”
    “你去休息,这儿我看着。”
    “可是……”
    “你放心吧,我会好生看着的。”
    把不放心的老太太推着进了屋,玉青时站在门口心情尤为古怪地吸了一口气。
    她本想着这辈子不为非作歹算计人命就是积福了。
    可没想到托老太太的福,她竟也有为善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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