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是一个临海城市,迎面吹来的风咸咸的,好像连空气也是咸的。
    白以橙下了飞机就往下榻的酒店赶过去,大中午的太阳很毒辣,加上这像海风的微风,让她觉得很不适应。都说吹海风人会变黑,白以橙怕自己呆几天回去后就变成了一杯焦糖咖啡。
    跟工厂那边的老李约好了下午两点,白以橙坐在出租车里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还来得及,还能在酒店先眯一会。
    大清早的赶飞机,本来这些天就没有睡好了,现在她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差。出租车从机场直达酒店门口,白以橙从后备箱拿下自己的小型行李箱,拉着往里走。
    酒店大堂装修的富丽堂皇,尤其是头顶上那一站水晶吊灯,即便没有开灯也是璀璨万分。白以橙走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前面一个拿了房卡的男人跟她正好错开。
    那个男人将房卡收好放进西装里面的口袋,拿出手机打电话:“喂,邵总您好,酒店这边已经订好了,我现在就去机场接您。”
    白以橙掏出身份证办手续,没有去在意那个人的话。
    略微疲惫的白以橙拿了房卡就去乘坐电梯回房,小睡了一会后,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出门去见老李。
    老李的服装制造厂规模很大,原料机器都有质量保证,白以橙花了很多力气才跟他谈下来这次的合作。白以橙只身去工厂,老李带着她简单参观了一下,又详细谈了一点事。接近尾声的时候白以橙接到了家里老头子的电话。
    老头子的突然来电,叫白以橙有些奇怪。她跟老李礼貌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后,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喂,爷爷。”
    “以橙啊,你现在到s市了?”
    “嗯,中午到的。”
    “工作忙吧?再忙也得休息一下,出去吃顿好的,s市的海鲜特别好,这个我知道。这样吧,我有个世交,他孙子就在s市,我让他带你去吃s市最地道的海鲜。”
    老头子的几句话再明显不过,白以橙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不打算绕圈子:“爷爷,这种事情就不要搞了,我没有兴趣。”
    “哎——什么事情不要搞,爷爷年纪大了听不懂。爷爷就是心疼你,想让你吃顿好的。”
    “我自己有手有脚,会自己去。”
    “你这孩子,一言不合就发脾气。这么冲,也不知道是像谁。”
    “当然是像爷爷您啊,好了我不说了,我还在忙。”
    “我不管你忙不忙,明天晚上,你必须赴约。”
    老头子才是一言不合就发脾气,落下话后就挂了电话,白以橙连最后的拒绝都没说出口。
    但是老头子是什么意思,白以橙明白了。说的通俗易懂点,就是相亲。白和睿结婚几年,林恩都没有为白家开枝散叶,现在老头子是把目标转移到了白以橙的身上。
    白以橙不打算把这事当真,反正她不会去赴约。乖乖听话就不是她白以橙了。
    白以橙收好手机就回头去见老李,客气说道:“李总,今天天色也晚了,不如我请你吃顿饭?”
    老李觉得不合适,摆摆手:“白小姐远道而来,哪有你请客吃饭的道理。还是我为你接风洗尘吧,不过今晚我和另外几个客户有约,要是白小姐不嫌弃,一起?”
    能多见几个生意场上的人,也是好的。白以橙想想,笑笑同意:“那真是麻烦李总了。”
    “哪里哪里,白小姐客气。”
    老李的生意做得很大,但是身上并没有铜臭气,圆圆的很敦实,老实又不失精明。白以橙觉得他是个可以相信的人,合作也就谈的痛快。
    因为吃饭时间还早,白以橙就先回酒店换身衣服。
    白以橙在浴室准备洗澡的时候,白和睿的电话打了进来。因为之前老头子的电话,白以橙知道这会儿白和睿铁定是被拉来的说客。
    她慢悠悠地过去接起来:“哥。”
    “爷爷跟你通过电话了?”
    “嗯。”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反正不会见。你让爷爷省省心吧,不要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
    白以橙在自己行李箱里挑着今晚要穿的衣服,漫不经心地说着。电话那头的白和睿稍微沉默了一下,认真的问:“你跟你看上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白以橙挑衣服的手一顿,掩饰地问道:“哪个男人?我看上的男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以橙,别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哥,我没闹。我跟他掰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是不是林恩又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我就是关心你,想问问。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也不是十几岁时那样随便谈谈恋爱,现在还是要以结婚为目的。”
    “哎呀我的哥哥呀,你又要开始说教了?”
    “我是在提醒你。”
    “那我收到你的提醒了,你和爷爷都省省心,别管我私人的事。不跟你说了,我晚上还有应酬。”
    “你一个人在外面出差,少喝点酒,注意着点。”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拜拜。”白以橙眼瞧着白和睿的唠叨又要犯了,赶紧敷衍着挂了电话。白和睿不唠叨还好,只要一唠叨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全世界能受得了白和睿的,大概也只有林恩了。白以橙现在都还记得白和睿以前追林恩的时候,天天来她们寝室楼下请吃夜宵。林恩是个安静单纯的女孩子,一直都没发觉白和睿的意思,只以为白以橙有个大方疼人的哥哥,天天过来带她去吃夜宵,顺便带上全寝室的人。
    那时候的日子阳光灿烂,生活无忧无虑,是现在的白以橙最怀念的一段时光。若不是那一场事故,白和睿不会失去一双腿,林恩也许也不会大学没读完就嫁了过来。
    感觉自己又想多了,白以橙赶紧丢下手机去浴室洗澡,准备今晚的应酬。
    晚上七点,白以橙和老李到达吃饭的酒店,老李很客气厚道,帮着白以橙介绍到场的人。几句话下来,白以橙也与在场的几个生意人熟识了大半。听他们说话,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打算做金融投资,今天还请了a市最大的金融公司的老板过来。
    白以橙没见到那个老板,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只是觉得应酬什么的,真的不适合她。她始终不习惯在生意场上叱咤,也不想做什么女中豪杰,一开始打算多认识几个人,现在也觉得并无所谓。
    她只是现在有点累,不想跟人打交道。
    饭局进行到一半,包间的门再次被打开。
    进来的那个人气质冷然,修身的银灰色西装显得他很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一双永远都高高在上的眼睛白以橙再熟悉不过。
    邵景淮,没想到在这都能碰见他。
    大家都起身去迎接姗姗来迟的邵景淮,只有白以橙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她第一次主动端起面前的红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邵景淮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不悦的眉头蠢蠢欲动。眼神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在角落不为所动的白以橙身上。
    邵景淮很意外看到白以橙,不过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被老李邀请着坐到了白以橙对面。
    老李依次介绍在场的人,最后一个是白以橙。
    “这位是跟我工厂有合作的白小姐,今天刚从a市来。”老李介绍完白以橙,又转头对白以橙说:“白小姐,这位是邵总。”
    白以橙没有避开邵景淮的眼神,跟他对视着,端起红酒杯生疏地一笑:“邵总,久仰大名。”
    她在装作彼此不认识,邵景淮明白。只是眼神突然变的灼热起来,这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这是白以橙第一次向邵景淮敬酒,没等邵景淮端酒杯,白以橙就仰头把那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好像特意避开碰杯。
    一场饭局,白以橙表现的真的像是第一次见邵景淮,她的若无其事,很自然。大约坐了二十分钟,白以橙先跟老李众人告别,称自己回酒店有事要做。
    他们的商业合作,白以橙确实不好在场听得太仔细。老李也没有多留白以橙,礼数周到地送白以橙到了酒店楼下。
    “白小姐,明天咱们再见一面,把合同签了。”
    “谢谢李总,我就不打扰你们谈生意了,明天见。”
    老李目送白以橙离去,见她在酒店门口招了辆出租车后才转身。
    白以橙没有立即回酒店,从邵景淮突然出现的那刻开始,她的心就变的乱糟糟的。原本出差就只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让自己变的忙碌,这样也就不会再去多想一些什么。可惜邵景淮永远这么阴魂不散。
    喝了差不多半瓶红酒,白以橙觉得脑袋很痛。她最怕红酒的后劲,这会孤身来到了海边吹风。
    s市临海,最大的便利就是能随时看到海。
    深夜的海不像白天那样温柔,总像是藏着暗潮,如此汹涌。白以橙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沙滩上,沙子细腻的触感在脚底,痒痒的。
    大概是海风太强烈,大概是海浪的声响太大,大概是这夜色太容易让人悲伤,许久没有掉过眼泪的白以橙,悄无声息地湿润了眼眶。
    她固执地用手擦掉眼角的湿润,一下又一下,直到把眼睛擦红。
    白以橙不愿意承认她会为邵景淮流泪,曾经跟南熏分开她都从未掉过一滴泪,邵景淮这样的人,凭什么?
    凭什么——大概就是凭她心里有他,凭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这是一个愚蠢的事实,日夜折磨着她的心,让她一颗心紧缩着没有透气的空间。
    只穿了一件黄色无袖连衣裙的白以橙站在沙滩上,成为这个深夜明亮的一抹色彩。
    停在远处路边的专车,司机保持着沉默,怕打扰后座上的人。
    海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拂过邵景淮的脸颊,带着一股咸味。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海滩边站着的黄色背影,那样明亮显眼。她好像站的不是很稳,后背一抽一抽的,竟连带着他的心也抽了一下。
    都说若无其事是最大的报复,白以橙的若无其事,不是报复,更像报复。至少邵景淮想要靠近她又得必须保持距离的那种纠结,已经足以叫他感受到心的存在。
    四年前傅宁溪指着他骂他没有心,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他不爱她,打算取消两家人定好的婚约。
    邵景淮从来都没有去想过傅宁溪会一心寻死。
    四年前。
    梅雨天气的雨粘稠让人不适,傅宁溪坐在自己最心爱的钢琴前面,给邵景淮弹最近刚学的曲子。她温婉漂亮,一边弹,一边对邵景淮说:“下个月我们举行完婚礼后,就去马尔代夫旅行,怎么样?还是你不喜欢马尔代夫,不如我们去西欧?”
    邵景淮站在窗前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窗户没关,雨丝飘进来湿润了他的脸颊。他背对着傅宁溪没有说话,傅宁溪察觉到不对,蓦的停下了弹钢琴的手,房间顿时安静。
    “你……怎么了?公司有什么事吗?”
    邵景淮没有回答,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傅宁溪想了想,又问:“你的公司刚成立,应该很忙。如果没有时间也没事,反正以后我们总会有时间。蜜月再补就好了。”
    “你不必处处顺着我。”邵景淮终于开口,冷淡的声音在这雨声中陡然降了几度温。
    “体谅你是应该的,我们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
    “宁溪,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
    “别说——”
    傅宁溪突然紧张地站起来,因为太迅速太用力,膝盖撞到了钢琴,可是这样的疼痛都不及她心内的害怕。她转过来面对着邵景淮的背,努力微笑:“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不是吗?”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想这么早结婚。”
    “你是不想这么早结婚,还是不想……跟我结婚?”
    邵景淮皱紧了每天,第一次没有勇气面对傅宁溪。他和傅宁溪以及傅遇津一同长大,两家知根知底,娶傅宁溪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惜邵景淮对她说,始终没有多少的爱意。就算傅遇津一直努力撮合他们,甚至最后成功让两家定下婚约,但邵景淮依然没有心动的感觉。
    这些年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目标前进,没有过多的去想这个问题。直到突然被告知婚礼临近,他才抽空去想了这关乎一辈子的事。
    对傅宁溪,有一点他很确定,他不爱她。既然不爱,他就不会耽误她一辈子。
    “我不想耽误你。”
    “耽误我?你没有耽误我,跟你结婚,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大的愿望。”
    “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邵景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没有避开傅宁溪的眼神。
    傅宁溪被他的直白惊到,她以为他会一辈子都不说,一辈子选择沉默。就算是这样,她也会愿意,只要能在他身边,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她都不会介意。
    “我知道,可是景淮,你一开始不也是默认我们的婚事吗?”
    “我现在不想默认了。”
    “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请帖也发出去了,酒店也定了,现在反悔,我怎么办?你想过我怎么办吗?”
    “……对不起。”
    “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不喜欢我,你一直都不喜欢我。那你一开始就要反对啊,可是你默认了。既然默认,为什么又不一直默认下去……”
    傅宁溪崩溃地哭了,她从来都知道邵景淮心里没有她。他们不算在一起过,他没有对她流露过属于爱情的温柔,她以为他们足够亲近,其实也不过像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他偏偏给了她一个最美好的梦境,如今又要用三言两语去打破,她恨,她痛。她指着邵景淮的心脏处,泪眼朦胧地问他:“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心?你……有没有心?”
    邵景淮一动不动,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停留在傅宁溪身上。
    傅宁溪颤抖地放下自己的手,苦笑着掉下眼泪,说:“你没有心,你从来都没有。”
    傅宁溪摔门而去的时候,邵景淮才全身失去力气地靠到了钢琴上。
    其实他也会痛,只是他不想表现出来。傅宁溪就像他的家人,陪他走过了这么多年,走过了青春年少。可是一个像妹妹的人,是无法成为他日后的妻子的。
    就当他对不起傅宁溪,以后……她总会找到一个爱她的人。
    窗外这场雨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交织成一个模糊轰隆隆的世界。
    傅宁溪从车库开走傅遇津的车,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疯狂地在路上行驶,一百码的车速,飘进来的雨丝与她脸上的眼泪融为一体。她打电话给傅遇津,哭着说:“哥,邵景淮悔婚了,我讨厌他,我恨他。”
    彼时傅遇津正在开会,寥寥听完傅宁溪的话后,只能先简单安慰几句:“你先别哭,我一会就回家,哥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傅遇津没有听出傅宁溪此刻的生无可恋,他挂了电话后,傅宁溪用力地踩下油门。
    雨幕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像打了马赛克,她的车横冲直撞,前方有一辆稳妥行驶着的黑色轿车,没有来得及躲避她。
    砰的一声巨响,所有的一切淹没在这场雨里。
    刚下车往回走的白以橙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两辆翻到的汽车,一个被甩出来半米远的女人,还有她的哥哥和林恩……
    白以橙的世界就是在这一刻倾覆的,见证了最惨烈的车祸现场,她差一点,也要被埋在那辆车下。
    傅宁溪是当场就死亡的,邵景淮接到电话就赶赴现场,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
    没有系安全带的傅宁溪从车里甩出,立刻断了气。她以一个最不优雅的姿势躺在地上,鲜血淋淋。曾经她是最有气质的傅家小姐,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可是现在她却只是盖了一条深蓝色的布,躺在最冰冷的地上。
    世界从此静音,邵景淮突然失去了走到傅宁溪身边的勇气。
    没有撑伞的他全身被淋湿,连心也被淋湿了。后悔,内疚,一下子席卷而来,差一点吞噬了他。他走不过去,甚至连见傅宁溪最后一面都不敢。
    车祸现场另一边,一个女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哭,她拉着赶来的医生护士求他们救救她的哥哥和朋友。
    邵景淮目光呆滞地看着模糊的她,看着她趴在被救出来放到担架上的两个人身边,看着她哭到没力气。邵景淮在想,如果他能有她的眼泪就好了,如果他能像她这样为傅宁溪流一滴泪,也会好受一点。傅宁溪说的没错,他没有心,连人最基本的七情六欲都没有。
    所以他根本没有眼泪。
    因为傅宁溪的突然死亡,邵景淮和她的婚约自然不复存在。知道真相的傅遇津因为妹妹的离世痛不欲生,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傅宁溪身边。如果那时他能好好安慰她几句,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傅家和邵家,从此一刀两断,分道扬镳。
    从回忆中抽身,不知不觉邵景淮的心情很灰暗。
    他知道那天他在事故现场看到的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就是白以橙,说起来,他曾经还羡慕过她。她的哥哥只是失去了一双腿,朋友安然无恙,没有经历生离死别。而他,却活生生失去了一个人。
    命运这样会戏弄人,谁曾想几年之后他会和她以那样的方式相遇。
    白家不是简单的人家,傅宁溪的车祸,让并没有多少交集的白家和傅家也不再打交道。他们之间是如何解决这件事的,邵景淮没有参与,只知道这是两家长辈之间的谈判。
    所以傅遇津和白以橙,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结果。起码白和睿,那个无辜地失去一双腿的白家曾引以为傲的少年,怎么样都不会同意白以橙和傅遇津在一起。
    可是即便邵景淮分析地如此透彻,他还是会想,那么他呢?那么他和白以橙,可能会被接受吗?
    这种想法不该有,邵景淮自嘲地摇摇头,可并没有就此离去。
    白以橙还在海边,经过前面那么多次的意外,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深夜里徘徊。他守着她,就像那一晚他跟着出租车送她回到家,看着房子灯亮他才离去。
    白以橙在海边站了很久,直到脸庞上的泪痕被海风吹干。一颗心终于平静了一点,她才回头离去。
    很晚了,这里几乎没有出租车经过,白以橙想着如果有私家车经过,也可以试着挥挥手,也许能遇上好心的司机。
    可是好几分钟过去了,都没有一辆车经过。
    邵景淮远远看着她,随后对司机说:“走吧。”
    “是。”司机发动已经熄火的车,慢慢地往白以橙站的位置开去,那里是离开这里的必经之路。
    白以橙终于看到一辆车经过,赶紧挥手。
    司机向邵景淮询问:“老板,前面……”
    “停下带她一程。”
    司机把车停到白以橙面前,白以橙见停车了,急忙上前去询问:“你好,你可以顺路把我带到市里吗?在有出租车的地方把我放下就可以,这边实在打不到车了。”
    司机按邵景淮刚才说的点点头,白以橙感激地说着谢谢,走到后座开门。她坐上了后座,关上车门才发觉,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人。
    应该是运气太好了,竟然又碰到了邵景淮。
    司机重新开车,后座上的两个人都未发声。沉闷的气氛像一张渔网紧紧包裹着他们俩,邵景淮能从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看到白以橙削瘦的脸庞,以及还有点发红的眼睛。
    她甚至还带有泪痕,刚才……她或许是哭了。
    想到这,邵景淮就会想起那天白以橙的哭声,好像是连同他的那份,都哭了出来。
    白以橙保持沉默,转头看着车窗外,不发一声。到市里看到有出租车的地方后,白以橙叫停。
    道谢,开门,下车,一气呵成。
    白以橙转身就离去,邵景淮没有叫住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对司机说:“去酒店。”
    听到身后的车开走,白以橙才停住一直前行的脚步。
    曾几何时,她与邵景淮靠近,就会觉得呼吸困难。如今呼吸依旧困难,缺氧的感觉依旧存在,可是她却得克制。克制自己的蠢蠢欲动,克制那喷薄的感情,克制自己还想要靠近他的心。
    如果让邵景淮知道她刚才还在因为他哭,那简直要贻笑大方。
    到市中心了就好打车了,白以橙很快就招了一辆出租车回酒店。
    酒店大堂有几个人在办凌晨房,白以橙从旁边走过,在电梯刚关上的时候按下了上去键。本以为要等这趟电梯重新下来,可没想到电梯门重新打开了。
    白以橙一抬头就看到有些疲惫靠在电梯墙壁上的邵景淮,顿时觉得今天一天,命运都在跟她开玩笑。
    吃饭遇到,回程遇到,现在连住酒店,都能遇到。
    曾经她那么千方百计地创造偶遇,如今不想偶遇,却偏偏偶遇。
    白以橙抬步走进电梯,看了一眼亮着的电梯楼层键,八楼,跟她的房间在同一层。她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占据了电梯最左侧。
    呼吸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完全没有流动,邵景淮微微站直了身子,抬手扯了一下衬衫领口的领带,好像这样能更好呼吸一点。
    今天一天见面三次,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老李在介绍他们时,白以橙说的那句“久仰”。
    除此之外,再无二话。
    电梯很快到达八楼,白以橙率先走出来,邵景淮紧随其后。
    这样的沉默,突然叫什么想起他们第一次乘坐同一部电梯时的情景。那时他认为她是傅遇津的女人,一边吊着傅遇津,一边又到他这般耍手段博好感。他曾把她想的那样不堪,低俗,庸俗。
    而此刻他却被这样的一个女人占据心间。
    白以橙走到自己的房门前,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房卡,但是掏了半天都没掏出来,手一抖,整个包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白以橙心情不怎么好,弯身去捡起自己的包,然后一一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捡到最后一样东西时,她才看到那张刚才怎么都找不到的房卡。她伸手去捡,但却被人抢先一步。
    邵景淮从地上捡起房卡,修长的手臂伸至白以橙面前,把房卡递给她。
    他的手指纤细,白以橙看着那双手很久,最后始终没有接过房卡。
    她说:“把房卡放回原处,我自己捡,不需要你帮忙。”
    邵景淮促狭的眉眼眯了眯,甩手就把房卡放回刚才捡起来的地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白以橙。他就是处于一番好意,或许他刚才该理智一点,袖手旁观便好。
    “不需要我的帮忙,既然这么有骨气,那你起先在车上看到我的时候,就该下车。”
    白以橙顿了一下,伸手捡起房卡就站起来与邵景淮对视,冷冷笑着:“看来我没下车让你很不爽。那这样吧,滴水之恩该当涌泉相报,要我怎么感谢你报答你?肉/偿?”
    邵景淮的眉毛一挑,单手支撑在了一边墙壁上,把白以橙困在了自己怀里。他略有点不屑地问:“肉/偿?你有这个资本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本?”
    走廊昏暗的壁灯给他们之间平添了一丝暧昧的气息,空气变得灼热起来,在鼻尖发烫。他们都嘴硬,都竖起了全身的刺要攻击对方,但也把最柔弱的那一面悄无声息地袒露在了彼此面前。
    白以橙直直地看着邵景淮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深夜的海洋,波涛汹涌,暗藏星光。她不动,他也不动,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直到撩人的气息环绕,直到人失去理智。
    邵景淮低头吻住白以橙的时候,白以橙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吻好像藏着许多情绪,他吻着她,没有吮吸没有撕咬,就只是四畔唇贴在一起,力道却有些重。
    两人之间的立刻升温,呼吸同这空气一般灼热暧昧。
    白以橙最先反应过来,用力推开邵景淮,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邵景淮偏着头,白皙的脸颊霎时显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他保持着被白以橙掌掴的动作,眼睛黑的看不到底。
    白以橙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打他一巴掌,她三秒后才回神自己做了些什么。略有些慌乱地拿着手里的房卡去开自己的房门,然后她跑进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一声巨响,尘埃落定。邵景淮的脸颊这时才火辣辣地疼,可心脏,好像更疼。
    为什么会没有理智,为什么在刚才那样的时刻,他会动情地低头吻她?要知道他从来,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女人这样做过,他没亲过任何人,包括傅宁溪。
    邵景淮现在真的认识到,自己变了,因为白以橙,他变了。
    酒店房间的浴室,白以橙泡在浴缸里,大脑还是有些空白。
    邵景淮竟然亲了她,在两人以为要剑拔弩张的时刻,他竟然亲了她。他的唇畔那样柔软,像个深渊叫她不由自主地陷进去。可是当理智回来后,她却动手打了他。
    其实她想打的是自己,因为她不可遏制的,再一次动心了。
    从浴缸里出来,白以橙披上浴巾,站在镜子面前撕下了额角贴着的创可贴。因为南熏受的伤根本没有好,为了形象,她只能把刘海放下来一半,遮住伤口。
    夜深人静的时候,白以橙突然想找苏奈说说话。
    苏奈接电话的时候,白以橙正好躺到了自己床上,她问:“睡了吗?”
    “没呢,我在医院。”苏奈的声音一听就很疲惫,白以橙登时紧张起来。
    “医院?你怎么了?还是贝贝?”
    “贝贝又发烧了,我马上送来急诊,现在她在急诊病房睡着了。”
    “你还好吧?医药费够不够,不够我现在打钱给你。”
    “以橙——”
    苏奈疲惫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自己想说的话:“不用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有一点事想问你,你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嗯。”
    “那位傅先生,是不是在追你?”
    “你是说傅遇津吗?我已经明示暗示过了,他应该也会懂我的意思,不会再继续下去。”
    “那也就是说……我明白了。以橙,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感情,可是这一次,我只想说,傅遇津不行。”
    从未干涉白以橙感情上的事的苏奈突然这么说,让白以橙觉得很奇怪。
    “怎么了,你跟傅遇津认识?还是你知道了一些什么事?”
    “我跟他不认识,也不知道他的事。只是凭直觉,他不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你受伤,所以——”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对他没兴趣,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他怎么样。可是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我很好,只是贝贝的身体最近有些差,我有些情绪上的波动。我很怕那年的事情再来一遍,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贝贝是双胞胎,她本来有一个姐姐。自那个孩子还未满月就夭折后,苏奈几乎再没提过那个孩子。今天突然提起来,让白以橙敏感地感觉到,苏奈必定遇到了什么事。
    “奈奈,你别太累了。先睡一会吧,有什么事,等我回去一起面对。”
    “不知为何,这两天我总想起还是学生时期的我们。那个时候我们多年轻啊,你哥追林恩,吃遍了a市所有的夜宵摊,我和你总拼命撮合,可林恩只想着早点回寝室背马克思。后来你哥和林恩出事,我又多么庆幸你可以幸免。那是我觉得上天最仁慈的时候,你哥和林恩都捡回了一条命。”
    白以橙紧紧握着手机,回忆纷至沓来。
    那一年的春夏交替,梅雨淅沥。
    白以橙为了撮合白和睿和林恩,特地在周末的时候把林恩叫到自己家里吃饭。老爷子看林恩看的乐呵呵的,林恩文静安静,跟白以橙完全不同的性格,以后家里也不会太吵闹。
    他破天荒地给林恩夹了很多菜,又说了很多白和睿小时候的事,害白和睿难得脸红。
    吃过午饭,白以橙提出让白和睿开车去外面新建的公园看看,中途时候找了个借口撑着伞下了车。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那一刻发生的,白以橙转身没有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巨响。再回头的时候,她的哥哥和林恩已经被压在了倒翻的汽车底下。而离他们不远处,一个女人以一个触目惊心的姿势躺在地上,鲜血淋漓。
    鲜血顺在雨水里,缓缓流至白以橙的脚边,她的双腿害怕地颤抖,一点力气都没有。
    白以橙知道,她看到了一个人的死亡,也看到了汽车底下白和睿和林恩的求生。她丢下雨伞,冲到翻到的汽车边,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救出白和睿和林恩。可是她抠破了双手,却仍然没有用。
    白以橙第一次尝到了绝望,她能看到白和睿紧紧抱着林恩,能看到林恩已经昏迷,而白和睿还虚弱地睁着眼睛,气若游丝地对她说:“救她……”
    警察到达的时候,白以橙紧紧抓着其中一个警察的手,求他救救她的哥哥和朋友。她的崩溃在这雨里放大,另外几个警察过来拉走她,不让她妨碍抢救现场。
    从汽车底下被救出来的白和睿和林恩已经失去了知觉,全身是血。医生上前查看情况,白以橙哭着跑过去拉着医生,她真的不能失去他们,这一切全都是她的错。
    如果没有她的强行撮合,或许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
    苏奈觉得那是上天最仁慈的时候,可白以橙却觉得,那是上天最残忍的时刻。
    一场意外,夺走了白和睿的一双腿,所幸被白和睿一直护着的林恩,在昏迷很长一段时间后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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