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正堂,坐在宾位的白发老者韩之正眼帘微垂。
    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的眼中早已变了样子,枯萎、腐败、恶臭、糜烂。
    直到梨木簪束发,玄色衣加身的陆梧来到堂前。
    韩之正眼角微微抖动。
    在他的眼中,来人非常怪异,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腐烂的,森然白骨外露,烂肉脓液肆流。
    可是这腐烂的身躯上,却开满了生机盎然的白色莲花。
    就仿佛是,于最深处的死亡中孕育生机。
    再有就是他身边跟随的侍女。
    腐烂的身躯与他眼中的旁人无异,就是那颗头颅,仿佛是一团墨绿色的雾霭漩涡。
    而雾霭漩涡的深处,更透露着一点猩红。
    “末学后进陆梧,见过韩学教,见过诚斋先生!”
    陆梧来到堂前,站在稍微靠近谢不倍的地方,对着堂上两位书院来人执以弟子礼。
    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稍微靠近谢不倍,因为他在那老头身上感知到了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上次在惠山书院,吴溪知被人找事时,陆梧就切身感受到过。
    后面的几门考试,陆梧也都是考完就立刻闪人,绝对不在书院逗留,因此倒也没再遇到。
    只是不曾想,他这都已经返回郡城了,对方却莫名其妙“追”到了他家里。
    有些难受了。
    还是赶紧将两人打发了吧!
    陆梧心里想着,同时在谢不倍的身边落座。
    “陆梧是吧,你既已春试中榜,为何不去惠山入学啊!”
    韩之正用昏黄的双眼看着他,语气和蔼。
    “回韩师,晚辈父母于去年不幸罹难,家中产业又正值转型,已经没有了继续求学的打算。”
    简单翻译就是:爷有亿万家产继承,没空上学,你们识相就赶紧离开。
    “陆公子,家业虽重要,但学业也不可荒废啊!”
    这句话是谢不倍说的。
    “诚斋先生,在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偌大家业,是祖祖辈辈一点一滴才积攒下来的,整个陆家上上下下数十上百口皆要养活,我若使家业倾颓,来日家祭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陆梧情深意切,
    “诚斋先生,韩师,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意已决,你们也不要再劝我了。”
    “陆公子,这家业与学业……”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这谢不倍似乎铁了心思想要陆梧去惠山书院上学,不停的跟他掰扯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
    这样陆梧就更不愿意去了。
    须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哇。
    而且,现在回想和这个女人的几次碰面,似乎都有种刻意安排的感觉。
    第一次是在郡城东城一个巷道,她出生中京,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怎么会出现在一座小小郡城的不知名巷道?
    第二次碰面就是味珍楼那次,吴溪知弹奏她的曲子,却因心境不够,无法承受曲中杀机,险些酿成大祸。
    第三次则是在惠山书院那次,她就和这个压抑着极致疯狂的老头并排站立。
    这是第四次,还是和这个怪老头一起,见面就劝说自己前往州学上学。
    如果不出所料,自己春试缺考一场都能上榜,怕是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是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如此煞费心思的呢?
    意识中的仙道传承?
    应该不是,连骑着宝葫芦满天飞,自称是天人的左左都看不出,陆梧不觉得谢不倍能够看出什么。
    排除仙道传承,还有什么?
    男色?
    拉倒吧,虽然这身皮囊确实不错,但以谢不倍的声名,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
    她若愿意,便是皇家贵胄也争着抢着登门下聘。
    “实在谢过诚斋先生美意了,在下已经决定以家业为重,先生就不要再劝了。”
    陆梧实在不想继续与这两人虚与委蛇,挑明话茬后端茶送客。
    谢不倍微微叹气,看向与之同来的韩之正。
    双手拢袖,一直都表现出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韩之正幽幽开口,
    “陆家小子,我听过你写的那首《象王行》,很不错,有一股万国来朝的盛世风度,我很喜欢。”
    “老实说,这次春试,你第三门国策缺考一场,本不该上榜,后也是我与诚斋先生商量,实在惜才,便与你过了。”
    “这样,你跟老夫回书院,老夫收你做关门弟子,等你过了国学文院贡式,老夫亲自上书内阁,与你争取一次进入洞天,获天人道传的机会。”
    韩之正话音落下,最先给出反应的竟然是谢不倍。
    她瞪大眼睛,表情难以置信。
    实在没有想到韩之正会说出这番话来,给出如此重的承诺。
    入洞天,获天人道传。
    天下读书人皆梦寐以求,可天下读书人皆讳莫如深。
    相比较于谢不倍的惊讶,陆梧表情更多的是畏惧,还有一点点好奇。
    是的,在听到韩之正要收他做关门弟子时,陆梧是畏惧的,非常畏惧!
    就韩之正现在的状态,那压抑的疯狂令他多看一眼都会心惊肉跳,指不定哪天就会爆发,若做他的关门弟子,实在太危险。
    好奇则是他想到那个骑着宝葫芦满天飞,将他放出的纸片小人一一捕捉的小姑娘。
    她自称天人,名叫左左。
    当时小姑娘不知误会了什么,还不等陆梧套话,就一溜烟的跑了。
    如今再次听到“天人”二字,却是从书院学教嘴里说出。
    好奇之下,不妨套套话,虽然大概率套不出什么。
    “韩师,不知这洞天、天人,是何物?”
    韩之正摇了摇头,
    “不可说,介时你若能够走到那一步,自然都会知晓。”
    “韩师可是天人?”
    “只能算半个!”
    一听韩之正算半个天人,陆梧拒绝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首先,他不确定韩之正现在的状态是自身修行出了岔子,还是那“天人道传”本身就有问题。
    其次,陆梧已有仙道传承。
    百日筑基阶段有《内景山河观想图》,筑基之后又有直指金丹大道的《两仪参同契》。
    按部就班,最多一二百年就可得长生逍遥。
    所以没必要冒险。
    “多谢韩师的美意,天下黎民万万亿,细数圣人,不过十位,我有自知之明,志不在书院,二位就莫要再劝了。”
    陆梧起身,拱手作揖,
    “二位,这时间也临近晌午,正好今日我陆家有一间食楼开业,不妨赏脸移步,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简单翻译就是:不扯那些没用的了,吃完饭赶紧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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