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我等被魔修追杀,可否庇佑我们……”
    还没等玉清心将话说完,门前的禁制重重合上了,守门的小道童客气道:“这位姑娘,我家道长爱莫能助,望姑娘体谅。”
    茶陵城内修士众多,显眼的正派修士只有黄药和灵秀宗的人,玉青心拿着苏先生的拜帖挨个问了一遍,都被客气地请了出来。
    苏先生身为玄机弟子,正派理应守望相助,出面保他,可那鬼花婆婆恶名赫赫,不是个好惹的人物,黄药和灵秀的修士们怕惹上一身骚,都不愿出面庇护苏先生父子。
    “阿青姑娘……”躺在她肩上的苏先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你走罢,不必再管我们。”
    苏先生虽然最终战胜心魔,但因识海受损,如今他的身体很是虚弱,玉青心已助他们父子良多,不能再害她被鬼花婆婆缠上。他朝苏诗招招手,“阿诗,拿出你的灵船,我们出城。”
    小灵船用灵石即可驱动,正好方便尚是凡人的苏诗使用。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玉青心一眼,心不甘情不愿道:“……是,父亲。”
    玉青心将苏先生搀扶上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苏先生,你觉得鬼花婆婆会放过我吗?”
    鬼花婆婆若是找不到苏氏父子,盛怒之下必然会去寻玉青心的麻烦,如今她没有功法,单独让她留在茶陵,实在太过危险。
    苏先生眉头皱起,良久后,他无奈道:“也是,你方才在我识海中腐蚀了她的魔气,恐怕她不会轻易放过你……罢了,你和我们一同去罢。”
    他镇定的口气,像是笃定有什么能与鬼花婆婆抗衡之人。
    三人上了灵船之后,往茶陵城的东部飞去。
    “阿青姑娘,你确定你已功法散尽?”苏先生坐在灵船上,面容苍白,仿佛被风吹一下就能倒下去似的。
    玉青心心中咯噔一下,若不是苏先生提醒,她差点忘了自己神识的异状,“我泥丸宫被毁,体内的确半分灵气也无。”
    “这倒怪了。”苏先生蹙起眉头,“可是……我分明感受到你的神识中有一股气,只是这气与众不同,非灵非魔,阿青姑娘不妨仔细琢磨下,看是否能借用来恢复你的功法。”他常年在外,见多识广,知道修士们有很多奇怪的手段,大约是她命不该如此,碰上了什么千年难遇的机缘。
    经苏先生提醒,玉青心的确感受到自己体内某些不合常理之处。按理说,她变成凡人之后,应当连灵气都感受不到,为何手中能聚起灵气呢?
    这的确匪夷所思。
    如今的她就好像一只身在粮仓里的小老鼠,只能每日闻闻谷子,却并不能真正吃下去。
    “也许……我该试试不用灵气。”玉青心闭上双眼,摒除杂念。
    周围的山谷中,晨间的阳气慢慢上浮,呈逐渐减少的趋势,而夜间浑浊的阴气则慢慢沉淀下来。大约是谷内灵气和魔气稀薄的缘故,五色灵气如同飘絮荡在空中,格外明显。
    她身体中所谓的气,又是什么呢?
    玉青心依照自己的本能,抬手往空中一抓,竟真抓到一根无色无味的清气。
    丝缕状的清气如陀螺不停旋转,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心念一动,掌心随之一亮,那缕清气竟幻化出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莲!
    “哇!好漂亮!”苏诗惊讶地捂住嘴,“阿青姐姐,你功法恢复了?!”
    玉清心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用力地点了点头。无论自己是否还能继续修仙,能使用灵气,就已是老天开恩了。
    她趁热打铁闭上了双眼,重新将方才那丝清气聚在泥丸宫中。
    “爹爹,我们去什么地方?”苏诗茫然地看着黑幽幽的山谷在足下滑过,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他抱着苏先生的手又紧了一紧。
    “我们去杨梅湾。”苏先生低头看他,眼神莫名的有些失落。
    “杨梅湾?会不会有好多好多梅子?!”苏诗乐得吸了吸口水。
    苏先生思忖了许久,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突然严肃道:“阿诗,你要永远记得,行事须得向善,不可随意杀人,若是你大开杀戒动了杀心,爹爹留在你神识中的血咒便会发作,少不了你的苦头。待到了杨梅湾之后,你今后多多保重,爹爹可能要和你分开了。”
    “啊?我为什么要杀人?还有,爹爹你为何要离开?”苏先生认真的态度不似作假,苏诗顿时慌了,扯着他的袖子,眼角渗出了泪水,“爹爹不能不要我……”
    “你有你该肩负的责任,爹爹陪了你十年,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苏先生惨惨地笑了起来,在月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凄凉:“你不是想要娘么?如今带你去见你娘,还不好吗……”
    谁知苏诗脸色一变,愤怒道:“我没见过她,我不要娘,我只要爹爹!”在他心中,那个“娘”只是一个遥远的梦罢了,谁都不会比眼前的爹爹更为重要。
    “呜呜……”见苏先生没回话,苏诗又开始嚎了起来,苏先生只好在旁叹气不已。
    忽然,苏先生似有所感,蓦地抬起头来。
    只见远方夜幕划过两道闪耀的剑光,如惊鸿当空,气势如虹。
    “不好。”苏先生惊得坐立不稳,灵船顿时发出阵阵颤抖,苏诗不明所以,使劲扒着小船,同时止住了哭声。
    灵船缓缓地降落至地面,苏先生嘴里轻轻念了一句什么,苏诗突然“嘤”的一声,闭眼晕了过去。
    “苏先生,到底怎么回事……”从入定中醒来的玉青心方一睁眼,手里便突然多了一个肉团——原来是苏先生将苏诗塞进了她的怀里。
    “起!”
    伴随着咒语之声,只见苏先生手里飞出一只金色的禅钟,那禅钟瞬间腾空而起,接着又以泰山压顶之势飞速落下,“铛”的一声,不由分说将玉青心和苏诗罩在其中。
    钟壁遍布层层阵法,似是用梵文书写而就,玉青心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伴随着钟内萦绕不断的肃穆之声,她整个人都呆了半晌。
    只见顶端的钟壁上刻着大大的“镇”字,玉青心眼角一跳,心道:“莫非此物是师父曾提过的上古法器镇山钟?”
    相传镇山钟和镇山塔都是赫赫有名的封印法器,乃是镇压邪魅妖魔的至宝,当年无数魔头在镇山钟和镇山塔里消亡,连修罗和迦楼都曾做过该两样宝物的临时客人。
    苏先生为何会有这等宝物?
    还未等玉青心细想,苏先生急促的传音钻入她的耳中:“阿青姑娘,阿诗年幼,我放心不下,还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送阿诗前往杨梅湾见凤离。这镇山钟算是我对你的谢礼,有此钟在手,元婴以下修士你应付自如。告诉阿诗,我心意已决,不必为我伤心。”
    “凤离是谁,可是你识海中的女子么?”玉青心忍不住问道。
    苏先生没有回答她,而是慢慢走向一棵菩提树下,垂首站立。
    他弹了弹长袖上不存在的灰,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客人。
    苏先生方才之言像是在托孤,玉青心心道不对,一颗心急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摇了摇怀里的苏诗,发现他没有转醒的迹象,可见苏先生这次是下足了功夫。
    “苏先生,苏师兄!你要做什么?!”玉青心用力拍向钟壁,可那钟壁的阵法符文像一道漩涡,转瞬便将她的小小力量吸收殆尽。
    玉青心话还未喊完,那原本在天边的剑光已至。
    耀眼的光华逐渐散去,露出其内的两名道人。
    最前方是一名身着星袍,仙风道骨的老道,玉青心认得此人玄机派大长老冲虚子,而站在他身后之人,她更为熟悉不过了。
    “纯善子!你这个死老贼……”偶见故人,玉青心目眦欲裂,她双手握拳,指甲陷入掌心,几乎在肉上掐出几道血痕。
    他们没有等到鬼花婆婆,却等到了更大的麻烦。
    纯善子的模样看起来大不如前,丝毫没有当初那般精神,像是得病了般,病怏怏地站在那,也不知他近一个月碰上了什么钉子。
    冲虚子和纯善子全然未看见被关在镇山钟内的玉青心和苏诗,两位道长一前一后往苏先生方向走去。
    苏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抬起头郑重道:“师父。”
    “孽障!你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若不是黄药谷收到你的拜帖,及时派人传讯于我,我还不知你竟胆大包天,前来南海等那修罗出世!”冲虚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寒气自他周身散发开来。
    只见苏先生头顶的叶子结出了道道冰棱,那寒气不肯罢休,不断蔓延开来,最后,整个山谷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霜。
    可见冲虚子之怒。
    “扑通。”苏先生低头跪在了地上。
    “徒儿不仅没有除魔卫道,还与魔道中人勾结,私下庇佑修罗星命定之人,还请师傅清理门户。”他慢慢说得好似那位即将被清理门户之人不是他般。
    玉青心低头看向苏诗安静的睡颜,心中震惊莫名:“原来……苏诗竟是新一代修罗。”
    苏先生心魔中的那位凤离姑娘,还曾怨恨过苏先生带走苏诗,莫非凤离是亡山中人?这样一想,便说得通了。
    苏先生欺骗凤离带走孩子,不愿苏诗堕入魔道成为新一代的修罗。
    但是,身为正派修士的苏先生,又舍不得将苏诗交还给玄机派,因此,他只好偷偷逃离门派,将苏诗带在身边藏起来。
    玉青心不禁叹了一口气,苏先生夹在当中,当真是左右为难。
    既无法抛弃正道除恶的道义,又不能亲手了结自己的儿子,他背负的责任和情意,实在是太重了。恐怕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内心的痛苦和挣扎,难怪在心魔的折磨之下,他早早地动了轻生的念头。
    冲虚子尚且不知苏诗是自己宝贝徒弟的儿子,还以为苏先生是被凤离所惑,才心甘情愿为亡山人卖命。冲虚子重重地一拂衣袖:“孽障,你若追回修罗星命定之人,亲自杀了他为正道立威,为师便既往不咎,你还是为师的传人,是为师的大徒弟。”
    “师父……”他怎能杀了自己的儿子?阿诗尚且年幼,不知今后会变成什么脾性,但是,苏先生绝不相信,心地善良的苏诗会成为一代杀神。
    他坚信,在他十年的言传身教之下,苏诗带领亡山会走上正途,不会被修罗星的命运而主导。
    只是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纯善子转了转眼珠子,忍不住在旁插言道:“师侄,你师父为你着想才如此行事,你身为徒儿,应当体谅你师父的苦衷。你速速告诉我们那位魔女的下落,不要耽搁时间了。”
    苏先生没理纯善子,自顾慢慢道:“师叔,你不必多言,我是不会说的。师父,徒儿不后悔自己所做之事,也不能答应师父杀阿离,我愧对师父,愧对苏家,还请师父忘了我这个不孝之徒罢。”
    苏先生话音一落,手指突然掐出了一道剑诀。只见一道夺目的赤光自他掌心飞出,南明离火剑夹杂着熊熊的热浪,决绝而又洒脱,以雷霆万钧之势扫向冲虚子和纯善子。
    南明离火剑爆发的炎气足足震出百里之远,原本被冻住的山谷冰雪消融,在热浪的袭击中蹿起层层水雾。
    “孽障你……”冲虚子和纯善子本能一抬手,瞬间祭出护身光罩抵挡,可待他们方一出招,便觉得事有蹊跷。
    苏先生再胆大包天,以他温和的脾气,断不会欺师灭祖。
    与此同时,苏先生最后看了镇山钟一眼。那一眼,仿佛带着无尽的不舍和眷恋,随后,他便被一团极亮的烈焰吞没。
    “苏易你怎能!”冲虚子瞪大双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身为元婴大能修士的他,居然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
    他居然逼死了自己的徒弟,还逼死了自己留在弟弟名下寄养的儿子。
    冲虚子嘴唇微张,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苏师兄……”玉青心的右手紧握成拳,无声的从钟壁滑落。
    只见远处烈焰骤然消失,倒在树下的苏先生双目紧闭,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像是睡着了,容貌安详,神态平静,他嘴角噙着满含悲伤却仿佛终于解脱的笑容。
    南明离火剑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突然硬生生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最终,剑尖无力地插入地下,剑身因灵气消散不住颤抖,似是发出阵阵悲鸣。
    那曾经令魑魅魍魉惧怕的火光,终于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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