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沈灼早早爬上床睡觉,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折腾谁了。
    后来谭思古躺下来,对她说:“明天去看老爷子。”
    沈灼应了一声,心想,是得去看了。
    次日醒来时,刘姐已经来了,正在准备早餐。
    沈灼和谭思古结婚,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总共大约是一个星期,出去某日早晨她没能起来床之外,其他时间,她都是本着做妻子的自觉,给谭思古准备早餐。
    沈灼不是被骄纵着长大的孩子,相反,她很小的时候,就要为王嘉禾分担家务,婚后那点家务自然也难不倒她。
    但像现在这样,一早起来就看到有人做好了早饭,太太前太太后地叫她,实在不适应。况且,刘姐看着比王嘉禾的年纪还要大。
    沈灼说:“刘姐,你叫我沈灼吧。”
    刘姐一怔,下意识看了眼谭思古的脸色,然后搓搓手说:“那……那我叫你小沈吧?”
    沈灼道:“叫什么都行,其他人就算了,您跟在我身边的,总这么叫,听着不亲近。”
    她这样说了,刘姐立刻笑开了。
    说实话,刘姐在来时,第一眼见到沈灼,印象并不好,觉得她人冷冷淡淡,话少,做事闷着头只顾自己。昨天又看她摔门就走,刘姐心道:这太太挺不好伺候的,最起码,脾气差。
    沈灼脾气差是真的,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谭思古对此也了然于心,但有一点,她这臭脾气也不是对谁都发,发起来也多不是无理取闹。所以,还是能忍的。
    现在刘姐听她这么说,心里稍稍缓和些。知人要识心,要了解一个人,需要慢慢相处才行。
    这些别人的想法,沈灼并不知道。吃过饭她就跟谭思古坐车去疗养院,路上她觉得好奇,就问:“刘姐是从哪儿找来的?”
    谭思古说:“老爷子还没受伤的时候,她伺候老爷子的,后来老爷子住院,家里房子捐出去了,刘姐也回家带孙子,就没在家里做事了。”
    沈灼了然地点点头:“难怪,看着也不是一般人。”
    谭思古道:“刘姐是个可靠人。”
    沈灼看了着他,慢慢问:“你什么时候跟老爷子说我怀孕了?”
    谭思古挑起眉毛,说:“这话不应该你亲自告诉他么?”
    沈灼一怔,听出来他话里的揶揄和调笑,没一会儿,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去疗养院的路上,沈灼一直在酝酿如何向谭耀城开口坦白,不料到了之后,竟根本没有她开口的机会,谭耀城早从别人口中得知喜事,而且又是冉琦!
    谭思古看到冉琦时,也有些讶异,显然在来之前他也不知道冉琦在这里。
    谭耀城和冉氏企业的领导人曾是多年挚交,俩家不管在生意场上关系如何,总要留着当年的情分,况且谭思古曾经还和冉琦有过婚约,冉琦定居北城后,谭耀城一直多加照顾,这也是为什么外界会有传闻说,冉琦的后台强硬,演技那样差,名声那么臭,在娱乐圈却仍旗帜不倒。
    冉琦今天来,是替远在武城的父亲来看望谭耀城的。
    谭耀城见到沈灼,立刻让她过身边去,拉着她的手说:“丫头面儿啥时候变这么薄了?有了孩子还不说,等我问呢?”
    沈灼叫了声“爷爷”,脸红道:“不知道怎么开口……您知道就好了。”
    谭耀城哈哈大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是真的高兴。
    冉琦身边还跟了个矮个子的男人,沈灼曾经在公司见过这人,似乎是某部门的主管,这会儿谄媚道:“恭喜董事长,恭喜谭总经理!在和冉氏再度合作之际,太太有了身孕,这真是好事成双,双喜临门!”
    他说完过,沈灼脸色更不自在。
    谭耀城瞧着,以为她又害羞,打趣她说:“你们瞧见没?这丫头结了婚有了孩子,人就不一样了。那会儿刚认识的时候,她在我跟前给我说书,讲唐宋八大家野史,口才那个了得!还问我说:老爷子,你缺孙媳妇么?要不然我补上吧?”
    旁人听了一阵大笑,谭耀城继续问沈灼:“那会儿的厚脸皮呢?怎么现在没了?”
    沈灼讪讪笑道:“老爷子,您放过我吧,我也就那一会儿脑子抽了。”
    是脑子抽了,否则怎么会有后面的一连串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
    沈灼在认识谭思古之前,先结识了谭耀城。
    那时谭耀城发病被送到市二院接受治疗,沈灼到医院找沈烨,在医院的活动区遇见谭老爷子,因为讲了一段野史,得谭老爷子喜欢,又因为说了一句戏言,被谭老爷子内定成谭家媳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谭老爷子觉得沈灼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
    那故人是他年轻时的一个同窗,沈灼觉得,那定然不是普通的故人。
    后来在谭老爷子怂恿她嫁给谭思古时,她对谭思古说:“真有意思,你爷爷说我像他初恋情人,但他让我嫁给他孙子,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儿像*。”
    她以为她这样极力给谭思古灌输不和谐的观念,会让他反感,结果他文邹邹来了句:“正好帮老爷子完成夙愿,未尝不可。”
    然后,沈灼再无话可说……
    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沈灼觉得,就像逼着自己喝下一杯苦柠茶,又涩又倒牙。
    更重要的是,在冉琦面前提及此事,心里的那个小人总是出来作怪,扭曲着脸,尖声尖气地发出刻薄的评论。
    沈灼站立着一动不动,谭思古重重捏了下她的手心,她才惊了一下,看向他。
    谭思古轻声说:“闷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谭耀城闻声也看向她,沈灼顺着台阶下去,点点头说:“是有点儿,胸闷……”
    谭耀城忙说:“那你先出去转转,我还得跟思古他们说些事情,公司里的,估计更闷。”
    谭思古松开她的手:“去吧。”
    沈灼刚出门,便快步往外面走。
    院子里的地面宽广,空气清新,她畅快地吸了口气,缓缓蹲下来,脑袋里乱糟糟。有些人,就是越想避,越是爱刚出现在你面前。
    沈灼刚出来没一会儿,冉琦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沈灼,她微微一避,拿着电话压着声音说:“你别来了……不是不是,现在突然有些意外情况,你不用过来接我了……没有,我真的没那个意思……你已经到了?”
    她神色慌张地看向大门外,然后冲过去。
    沈灼跟着站起身来,看过去。
    她相信冉琦并不是有意让她看到这一幕的。
    冉琦应该躲避都来不及——像孩子得到了喜爱的糖果,要好生藏起来,防着别人觊觎。但她还是没能阻止,就像当初沈灼想要阻止卫渠离开……她同样做不到……
    沈灼从没想过冬日的阳光也能如此刺眼。
    卫渠开车到门口时,冉琦已经迎过去,挡住他的车门。
    他们在说什么,沈灼听不到,她只看到挡风玻璃下,他挺立的侧脸,是无数个记忆和梦境拼凑的画面。
    诸跃然说得对,她常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角色,那是因为她扮演一个角色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九年如一日,几千个日夜,她从来只想过和那一个人在一起时的情景,不管是已经结束的剧本,还是未曾上演的排练,都是围绕着他一个人的……她无法抽离,也无法摆脱。
    她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就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的?
    人生仿佛走进了死胡同,她回不了头,也走不出去,困在这里,死死的。
    疗养院门口,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沈灼心惊胆战,继而落荒而逃。
    她终究还是躲开了,然后路却被人堵上,她扑在那人怀里,被他紧紧搂住。怀里的薄荷香果然是带了安神的作用吧,没一会儿,她彻底软在他怀里,大口呼出胸膛的气息。
    谭思古揽沈灼转过身来,沈灼大惊,仿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来人是他。
    她一下跳出来,瞠视着他,压着声音:“你怎么出来了?”
    谭思古眼皮子一挑,就看到了外面的人,唇边泛起一抹笑。
    沈灼觉得,这是人常说的冷笑,杀人于无形,毁人在霎那间。
    她承认在此之前的某一刻,她的确心理防线崩溃了,瓦解了,彻底坍塌,一败涂地。而这些,很不幸,都被谭思古目睹了。
    沈灼在他面前像是个打肿了脸的胖子,只剩下没头没尾的火气了。
    “还闷吗?”他问。
    沈灼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艰难地点头,“嗯,不闷了。”
    “那进去再和老爷子说几句话?”谭思古拉住她的手。
    沈灼的脚定在地上,像埋进了土里,抽了抽不动。这时才是真的土崩瓦解,什么都招了。
    谭思古回头看她,蹙眉道:“嘴硬,看你要硬到什么时候!”
    沈灼难受地想流眼泪,她甚至带了些哀求地语气对他说:“谭思古,我想回家……”
    谭思古默默叹了口气,仍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好,等我。”
    后来,沈灼在外面走廊坐着,谭思古进去和谭耀城道别,说沈灼不舒服,要提前离开了。谭耀城一把年纪,想得全是抱孙子的事,不敢亏待沈灼,反催着谭思古走。
    归途中,沈灼突然觉得,谭思古是对的,也许她真的需要看个心理医生……那一根毒刺,插在她心上的,如果她不愿意,谁也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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