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叔父。”只见崔涛一个箭步上前,将崔毖揽入怀。
    “侄儿啊。”崔毖强打起精神望着他,眼神余光瞟到高瞻,终于吐出一口气,说道,“子前兄,到底让你言中了,慕容家过了河。”说完仰头侧倒在一旁。
    崔涛赶紧将叔父抬入府中内室,命人速寻郎中医治。
    经此情形,这歌舞也俱散了,众人心里俱是惶惶不安。趁着崔毖诊治期间,府中众臣传阅军报,大意为:慕容氏大破三家合攻,如今正厉兵秣马,不日将向襄平杀来。如今之势,襄平城必不保。
    “高大人,这慕容氏到底是坐大了,这三家都没有攻破棘城,这辽东之地终陷于他家之手。”韩桓忧心忡忡道。
    “强弱异势,华夷理殊。这慕容家倾心慕华数十载,引中原流民世族纷纷归附,其势日彰。我主崔刺史虽为清河崔氏之后,素有人望。原意不愁归附之人,怎奈昏聩无能,政事不明,不恤百姓,方才有今日之危局。”高瞻长叹一声,“古云: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亡也。非我中州之士不能明礼乐文教,然慕容家自先祖开始追随司马宣王讨公孙渊有功,到如今尊晋勤王可谓占尽道义之要地。吾曾力劝我主切莫兴兵挑衅,如今大错已成,落人口实,悔之晚矣。”
    “先生之言谬矣”只见崔涛从内室出来,见众人议论纷纷,闻听高子前有如此之论,甚为不满,说道:“这三家攻棘城与我何干,又无书信,不落人口实。我等只管去庆贺才是。至于先前之密谋,权当不知。”
    “小子无知,权当别人是三岁小儿。”高瞻忧心忡忡道,“吉光片羽,燕过留声,我襄平危矣。”
    “众大人皆为小矣,做便是做了需要遮掩做甚?”众人循声望去,原是一小女子在此,有识得她的人,此女子为公孙氏族中人,唤为公孙菀。
    这辽东之地自公孙渊割据以来,虽被司马宣王攻灭,奈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族势大,总有漏网之鱼,如今公孙家渐渐竟也变成这辽东豪族。这公孙菀的姐姐嫁于崔毖,这公孙小姐也不日常到这襄平入府游玩,没成想竟遇到此中之事。
    崔涛没好气的说道:“军国大事,小女子务必多言。”说完便命人将她架出去。
    那崔涛主意已定,以恭贺慕容家力破三家合攻为名,选定美玉珍宝,并财货文书,到棘城一探虚实。
    棘城慕容王宫
    “臣等愿与慕容单于永结盟好。”高句丽,宇文,段部使者齐聚棘城。此刻四家正欲缔结盟书,以为秦晋之好。
    这次三家围攻棘城,虽然慕容部在所部军士力战之下棘城得保。然兵连祸结,耗损亦大,其他三家也损失巨大。
    战后,慕容王城大朝,军谘祭酒封弈上前道:“单于,如今天下纷乱,群雄皆欲外连诸侯,内立法度,务耕织。如今我慕容氏方胜,可趁势与其他各家修好,积蓄实力,以图后效。”
    “封忌酒所言谬矣,慕容军所向披靡,又逢新胜,当并吞段部、宇文所部。”只见慕容评愤然而道。
    “封忌酒所言甚是。贤弟,如今我士卒皆疲惫,今我慕容所部已误农事,今岁来年,军资财货已堪烦忧,奈何兴兵攻伐,唯有息兵养民方为上计。”却见嫡子慕容皝少有的冷静,确是所虑深远。
    单于慕容廆闻听此言,幽幽思索一番,的确诚如斯言。慕容军虽有新胜之威,本欲乘胜追击。奈何国穷民贫,力不能支,如此趁胜谋和,获利也菲。于是命封裕草拟文书,延请三部使者入棘城商议。
    这三部合力却被慕容之军击退,国内已是人心浮动。其各部单于首领皆欲征伐其民,以备再战。忽闻慕容部有邀请缔约之意皆呼以外。于是皆派出得力干臣王公等出使慕容部。
    却闻慕容单于慕容廆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与众使臣历数战乱之苦,黎民征伐之累,其余三家皆感同身受。三家感怀,皆后悔受平州刺史崔毖之挑唆,此为北境部族之不幸,而成其崔毖一家之利。由是感愤,加之如今中原石赵日益强大,北境各部皆欲自保。皆同意罢兵休战,以养黎民。
    这日恰逢三家使者皆至棘城,却闻得内侍禀告,崔毖遣其兄子崔涛携礼物,庆贺慕容所部击退三家围攻,特来庆贺。
    慕容廆转念一想,且看其葫芦里卖什么药,对众使臣说道:“列位,吾等听听这崔刺史可有何言辞。”
    慕容廆命三家使者往偏殿歇息,然大殿之上言语皆可耳闻。
    “传平州刺史使臣。”侍者传令,只见崔涛款款向堂中走来,随即躬身拱手致礼道:“臣奉叔叔之命特来向单于贺,单于如今大破三家合攻,兵威正盛,一时无二。今我北境沦丧,四海不统。如今元帝承制,拜慕容单于假节、散骑常侍、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本就有廓清四夷之志。”只见崔涛复立站定说道,“单于,如今三家皆不能敌于你,何不趁势攻伐,以守我晋之北境,今后封侯称王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随即转身命人将所献珍宝美器都抬上来,命随从奉先清单给慕容廆。
    只见慕容廆挥手拒绝其所献之清单,脸上甚无喜色。
    那崔涛却是大疑,“单于,难道是嫌礼不够丰厚。若有缺短,吾等可来日补足,万望单于先行收下。”
    却见慕容评站起身来,“今我慕容部,迁居棘城数载,屡有劫难。想我慕容部落本就勤王仗义,奉晋室以诏,解民于倒悬。奈何引人嫉恨,欲灭之而后快。”
    那崔涛听闻此言,忙辩解道:“此等妄言,何人谣传,吾等皆要割他的舌头。”
    只见单于慕容廆缓缓起身,击掌,那三家使臣皆从偏殿缓缓而出。
    崔涛见此不由大囧,一时愣在那里,渐渐身体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只见一使臣说道:“攻慕容非我本意也,崔平州教我尔。”另一使臣说道:“崔平州许诺若灭慕容平分其地。”再一使臣附和道:“崔毖言称,慕容部,借晋室之名,欲行吞并之事,你们事成之后,吾向晋室奏表,定保无碍。”
    只见单于随手将那礼物清单摔于堂下,怒道:“汝叔父教三家灭我,何以诈来贺我乎?”说罢,缓缓起身往堂下走去,便走便说道:“今中州沦丧,四海飘零,正是尔等晋臣欲行大义之际。吾之所见皆为使奸使诈之小人行径。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你家崔毖其身不正,其行不端,其信不立。吾虽欲有保全之意,然其恶性昭彰,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涛瘫坐在堂上,无力的支撑着,瘫坐堂下。
    慕容廆见此,甩袖而走。众人皆退出,只有嫡子在堂上。
    随后嫡子慕容皝上前,背手伏身说道:“回去告诉你的叔父,降者上策,走者下策。我慕容大军已经磨刀霍霍,你崔毖若要保全辽东百姓,还是早点降了吧。”
    “你,你。”崔涛指着他的鼻子说道,“说我们使奸使诈,想来你们慕容家觊觎我襄平日久了吧。”
    慕容皝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好,好,成王败寇,我自当劝我叔父,你们慕容部族,终要有托晋自立的一天吧。”崔涛无力的甩出话来。
    “崔大人,毋须烦忧,这晋室在一日,便有在一日的用处,你且献城自保。”慕容皝依然一字一句的缓缓而道。
    往辽东的官道上队伍延绵数里。崔涛回去复命的队伍走在最前头,慕容大军以慕容翰为前锋大将领军前驱,慕容廆并嫡子慕容皝领大军,紧随其后十里缓缓推进。另遣偏师慕容仁进攻平郭。
    崔毖已然得报,知崔涛已被慕容家要挟献城投降,但崔毖乃晋室所册命之平州刺史,有守城之责,加之其素与辽东诸部交好,心存侥幸遣使入宇文、段部、高句丽皆欲班救兵。
    崔毖坐在府衙之内寝食难安,焦急等待各路使者的消息。
    “大人,崔涛书信。”堂下一人上前执书信而报。
    “给我扔出去,”崔毖拍案而起,不由大怒,“自古臣守其节,不失其土。吾虽不能扫平戎狄,但我这襄平之城岂是白白能献出去。”
    崔毖余怒未消,见堂下谋臣,韩桓、高瞻、石琮等皆三缄其口,不发一言,便不由神情败坏道:“吾待众人皆不薄,唯今之际,卿等皆不发一言,岂非庸碌?”
    “大人,”高瞻忍不住说道,“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方今辽东之地唯守臣节,虚怀引纳,政修清明,无出慕容部者。崔刺史,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奈何怨慕容部而不求己。”
    “来人拖出去。”崔毖大为气愤,“给我枭首示众”。
    “大人不可,子前兄乃辽东望族高氏中人,未战先砍世族领袖之头,军心浮动。”石琮慌忙上前劝阻。
    “大人,高瞻乃辽东读书人之文胆,斩之尽失士心。”韩桓也劝道。
    “也罢,给我拉下去,杖四十,余下等我破了慕容军再收拾。”崔毖摆手命人拖下杖打。
    “姐夫,不可,这是在打读书人的脸面。”却见公孙菀突然跑出来,直言道。
    “你这小妮子懂什么,这叫明正典刑。”说罢示意手下行刑。
    堂下众人皆为高瞻叹息,辱没斯文,心中忧惧。
    慕容大军已渐渐合围襄平,站在高处,慕容廆远眺在大辽河畔的襄平城,如今这辽东重镇已是慕容家的掌中之物。
    “启禀单于,已截获往襄平城中的使者,截获文书可知:宇文、段部、高句丽皆不愿派兵相救。”帐下一军士向慕容廆禀报。
    “看来你叔这次是在劫难逃。”慕容廆转头对着崔涛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叔叔,他若愿意开城,纳土而降,我保全襄平万民。不然就是兵戎相见,生灵涂炭。”
    “单于这是要放我回去。”崔涛似有不信。
    “崔贤侄,你我素无恩怨,祸首为这崔毖。只那襄平,吾非取不可,他若不给,我便强攻,余下皆可自便。”
    “单于心胸,下臣感佩。”崔涛深深拜服,起身上马往襄平而去。
    府邸侍从通报,“崔大人,崔涛求见。”
    “他,他怎么会回来,不,他应该是死了。”崔毖大疑。
    “千真万确。”侍从毫不犹豫。
    若是死了,皆好了,奈何其竟能全身而还,崔毖这心中五味杂陈。
    “命他到内室相谈。”
    崔涛在侍从的引领下,往府中一处偏僻的别室而去。崔毖已然坐在那里,脸色严峻,等到崔涛刚刚落座,便言道:“若为慕容廆说客而来,汝自去。”
    崔涛倒是不言语,僵持之间,却见一侍者急匆匆赶来递上军报,崔毖匆匆阅过,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说道:“慕容欺我太甚,这平郭也被他夺取,如今我晋土只剩襄平一隅。”
    崔涛见此忙说道:“叔父,事已至此,大事已崩,吾从慕容军中前来,叔父之前跑出去向宇文、段部、高句丽的使者皆无功而返。如今襄平陷入重围是迟早的事,进围之前,尚可逃命。”
    那崔毖摇头叹息道:“吾在襄平九年,无恩德以加百姓。连年攻伐,政事不修,皆吾之过也。”崔毖深深的看了着崔涛,说道,“吾为晋臣,终不食慕容之禄,汝尚年轻,你与府中书吏及众谋臣皆自个寻出路去吧。”
    “叔父,保重”崔涛此时明知大事已去,诸事不可违。但这辽东最后的晋土终落入慕容家之手,心中还是不免感怀。
    那天夜里,崔毖说罢挂冠封印,只携少量亲从投奔高句丽去了。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赶早市的人群只看到襄平四处城门大开,在朝阳之下,慕容的大军款款进入襄平,这城内的官府、市集、民宅皆与往日别无二致,只是这城头象征晋朝金德的白旗已然换成慕容家的黑纛旗。
    那崔涛已携众人如韩桓、石琮、高瞻等皆在东夷校尉府门口处等候,这襄平换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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