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县衙主账中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夜幕降临。
    ‘嘭’的一声,西城有焰火升上高空,炸散开来,无比炫目。
    随着这第一声焰火炸响,变化极大的九峰城似乎被按下了某种开关,爆竹声声辞旧岁, 焰火道道迎新年。
    即便有厚实帐篷遮挡,耀目绚烂的焰火光芒仍是顽固无比的从缝隙之中挤了进来。
    压过账中烛火,将四人的面目映照得阴晴不定。
    如此规模的烟花爆竹,便是砖石房屋都有可能失火,何况而今帐篷林立?
    原来早在今晨,卢延山就对暗卫下过命令。
    第一道烟火腾空之时, 早已散布城中的数十名九峰暗卫就动了。
    血狱呼啸, 掀起道道狂风,直接将飘落下来的烟火火星吹飞不知多远......
    感觉中过了许久, 可实际上从吴讳进来,才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难题仍未解决。
    四人最终只商议出了一个大致方向,即是在不知舍身教会何时攻来的前提下,九峰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自乱阵脚。
    以卢延山屡次提出的火种计划为例。
    万一秦玉弩当真带着五十人走了,正好与迟来的公输琼错过,途中折损的九峰英才,岂不是白白牺牲?
    当然,此举亦有风险。
    一旦等不来公输琼,蓄势多时的舍身教大举来犯,账外的十来万九峰百姓,极有可能十不存一!
    这也是身为知县的卢延山屡次提出火种计划的主要原因。
    他们所知有限,更身为知晓内幕的少数几人,压力之大,非同寻常!
    不知多少烟火在瞬间同时爆发。
    吴讳站起身来,打破了账中寂静。
    “三位大人,该回家吃年夜饭了。
    便是要战,也得吃饱不是?”
    距离子时到来还有一个时辰。
    面对吴讳的盛情邀请, 秦卢二人以‘没有胃口’为由拒绝了。
    只有踏出帐篷后跟出狱一般轻松畅快的顾帆与吴讳一起,来到了属于吴家的帐篷中。
    吴讳收拾心情,陪吴成松老爷子吃了一顿相比往年来说丰盛数倍的年夜饭。
    同桌的还有周家父子和杜氏父女。
    自从吴讳回来之后,卢延山以身作则,带领九峰为迁向净州做了诸多准备。
    周家顺势关了红杉客栈,杜烈死后、心中早已疲惫不堪的杜青山也趁机遣散了一众镖师。
    又得吴讳照拂一同住在县衙周边,老早便约定好要一起吃年夜饭。
    据说那盘黑乎乎的炒肉片,还是初次尝试做饭的杜九儿亲自做的。
    身侧目光温柔缱绻。
    打开心结的周熊未用血气抵御,已然微醺状态。
    账外有未被忧愁侵扰的孩童欢腾笑闹。
    除了身处帐篷之中、寒风大些就会簌簌作响之外,眼前的一切比吴讳记忆中的往年还要温馨热闹。
    片刻时间便将肚子填饱的吴讳坐在桌前,盯着帐篷一角愣愣出神。
    耳畔是顾帆在和九峰众人大吹郡城江湖的吵闹话音。
    吴讳心想。
    这会是最后一顿年夜饭吗?
    公输琼所谓的‘除夕之日舍身教会威势大盛’,究竟会发生什么?
    届时他通脉巅峰的修为,能否护住这账中除顾帆之外亲朋?
    他不知道答案。
    秦卢二人没有胃口,若非心中挂碍家人,他又如何吃得下?
    他甚至很自私的想过,‘我又不是知县?管什么万民生死,何不用这身修为带着这些人逃出九峰?
    倘若这般过不去心中那关, 何不先将他们送去清河郡,再只身回到九峰,用这身修为帮忙?
    这样一来,也算对得住老秦的知遇之恩了吧?’
    面对心中这般想法,吴讳思来想去,只得出了一个“不可行”的结论。
    屡次坏清河分教大事,他而今肯定已经上了邪教的必杀名单!
    一旦显露踪迹,别的不说,那白毛怪人肯定会第一个追杀而来。
    且考虑到他有木人傍身,说不定还会请青莲出手!
    一句话,凭他而今的武道修为,一旦落单,百分百会被邪教抓去练成诡魄。
    亥时将尽,许多守岁跨年的人家还在慢慢吃年夜饭。
    吴讳心中纷乱,无心假装高兴来应付亲朋,便拉着意犹未尽的顾帆,重新回到了县衙大帐中。
    一进门,便听到满面愁苦,甚至于有些愤怒的卢延山低沉喝道:
    “公输家还没来!?
    秦大人,子时就快到了!”
    见二人进门,秦玉弩豁然起身,灵窍气机大盛。
    “吴讳,你和卢大人坐镇城中,我和顾帆去巡视九峰四方!”
    吴讳心中一凛,重重点头。
    ......
    虽同住帐篷,但刘家之所在,依然是处处都彰显着曾经九峰第一家族的风采。
    若不是怕太过显眼,被官府问罪,刘逸舒都想命人将自家帐篷搭得与县衙一样大。
    即便有所收敛,刘家搭成的帐篷,依然是东城之最。
    焰火腾空。
    刘家主账中,刘登甲父子和数位妻妾正在几名妙龄丫鬟的服侍下吃年夜饭。
    为何要人服侍?
    因为这圆桌太大、菜肴太多。
    “爹,你说你在净州有一好友,是灵窍高手,是真的吗?
    这种高手,即便在净州也是大官吧?
    等去了净州,我要拜他为师!”
    家常闲聊中,刘逸舒突然来了这么一嘴。
    刘登甲咳嗽一声,皱眉道:“是有这么一个人,还留下了相认的信物,听说是你祖爷爷的挚交好友。
    可当年你祖爷爷为避仇杀,不惜跋涉数万里,远遁清河九峰,而今前去相认,也不知他会不会认。”
    “为何不认?江湖之中最重义气名声,他若不认,不怕坏了自己名声?
    你把信物先给我,听说这次要坐公输家的飞舟......嘶......贱人!”
    “啪”的一声,刚入刘府不久的小丫鬟挨了大公子一巴掌,重重摔在地上。
    只见她顾不得拭去口鼻间的鲜血,连忙捂脸磕头,直呼‘公子饶命’。
    刘登甲咽下口中食物,淡淡道:“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又没戳伤,先让她下去包扎。”
    刘逸舒用舌头舔了舔被丫鬟戳痛的上颚,极不耐烦的喝骂道:
    “还不快滚!”
    小丫鬟手脚并用,踉踉跄跄的掀开绣有金纹的厚实门帘,就要出去。
    暗沉红光透过门帘,照进刘家主账。
    一手掀开门帘的小丫鬟不进不退,就这般站在门口。
    不知何时,往年要持续到三更半夜的烟火消失了。
    孩童欢腾笑闹的声音也消失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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