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韩耀也差出十万八千里。
    这个蓬勃的年代,总隐隐覆盖一片灰色,只有敢于也善于游走在悬崖边缘上的人,才有机会够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云彩。
    当然,这份钱财始终是见不得光的,表现的太过就容易招人嫉妒和惦记。
    这些事,韩耀心里有数。就比如说,现在满村都吃大萝卜,就你家炖牛肉,香味儿还唿扇的到处都是,可不就让人垂涎,还要猜忌你家的牛肉是哪儿得来的。
    所以,虽然这大院儿一片空落落,但韩耀也没掏钱买台车停进来应景儿,而是买了辆摩托,黑色的雅马哈125,比二八自行车高档,也是富裕人家才能买得起,还不惹眼。
    韩耀买回摩托后还跟张杨打趣,说:“哥本来说好的买台车接你上放学,现在有钱了,哥倒舍不得了,你以后就将就吧,可别因为这事儿跟我翻脸。”
    张杨斜眼瞅他,道:“你要是真买台车回来,我才得跟你翻脸,不然我天天都得担惊受怕,万一哪天有人眼红你,把你那点儿破事抖搂给警察,来逮人的时候再把我一道顺进去咋整。”
    韩耀当即乐了,赞叹:“咱家小孩儿就是明白事理。”
    大摩托停在树下特别帅,张杨围着大摩托上下端详,问:“哥,骑摩托用驾照么?”
    韩耀叼着烟哼道:“用不用驾照老子也不考,会骑就行,骑不死人。”
    张杨:“……”
    于是,张杨再回到剧团学戏,坐骑从永久牌二八自行车换成了纯进口的雅马哈拉风大摩托,连同司机都升级了,从破布烂衫和塑料凉鞋变成了衬衫长裤和大头皮鞋。
    这“司机”一摘头盔露出脸,张杨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师姐竟看直了眼儿,变着法儿早来晚走就为了看韩耀,还抹不开脸问张杨这大哥有对象没有,都臊得慌。
    其实她们就算真能问出口,张杨也不会回答,他觉得韩耀不喜欢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而韩耀也确实从没拿正眼瞧过她们。
    张杨白天在剧团学戏,晚上还跟着苏城介绍的场子赚钱。
    韩耀没事做,他的事儿得等洪辰从北边回来再一块合计,闲着也是闲着,晚上就跟张杨一起东奔西走,骑摩托追着拉演员和道具的大卡车,去各个场子蹭演出看。
    虽然知道小孩儿在学戏,在家也时常听他哼哼调子,但这却是韩耀第一回真正看张杨的表演。
    小孩儿穿戏袍站在木头架起的戏台上,举手投足温文尔雅,唱腔字正腔圆,青涩却有板有眼,偶尔还是拿捏不对,出来个小破音,或者唱重复了戏词,也不慌不乱,淡定的认真接下去。
    韩耀听不太懂他唱的是什么词,只能看明白个大概意思,却总是靠在摩托上兴致盎然的听完。不为这戏好不好看,就是为着看小孩儿,看他的神态,动作,甚至唱完一段后不知觉的抿一下嘴,轻微动一动喉结,韩耀都能看得不禁笑起来。
    有时两人对上眼神,张杨若是看见韩耀在笑,还会紧张的一抖,大眼睛赶紧转向别处,或是看远处的炊烟,或是看和他同台的演员。
    一场演出从傍晚到天边泛黑,小场子演员不多,张杨一般要唱上两三段撑时间,完事儿了卸妆换衣服,天正好黑透。这时候,韩耀就骑车驮着他,不回家,而是在城里转悠,领着他兜风,看见感兴趣的,好吃的,好玩的就停下来,韩耀也不说话,让小孩儿自己决定买不买,玩不玩,便宜的张杨自己出钱,贵了他就不动声色的揽过来,不过大多都被张杨拦下,说什么都不肯,一步三回头的扯着他上车,依依不舍的回家。
    七月六号是省城动植物公园开园的日子,兴建五年的大型动植物兼娱乐公园一经开放,立刻吸引大批大批的百姓群众进园参观游玩,整整一天都火爆非常,门票中午就买完了,现印一批紧接着又是一抢而空,园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原本张杨不知道有开园这回事,只是这天晚上回家,骑车正好路过,大门口那场面实在太壮观了,就好奇问了一嘴。
    韩耀停车给他解释说是怎么怎么回事,里面有什么什么好玩的,都是新引进的娱乐设施,里头大林子老广了,啥树都有,还有动物,要不咋叫动植物公园嘛。
    张l杨对于自然的理解一直仅限于农田,大地,苞米土豆,喜鹊麻雀大山鸡,听韩耀叨咕完之后,他对这个什么园的好奇程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公园门票挺贵,但张杨也能负担的起,他抬眼看韩耀,“哥,你想去看看么?”
    韩耀倒是无所谓,张杨想玩儿就陪他进去呗,点头,也没主动要掏钱买门票。
    于是锁好车后,韩耀跟着乐颠颠的张杨往马路对面的动植物园大门口走,张杨兴冲冲攥着钱冲向售票口,然后就――
    瞬间被推挤着踉跄倒退出四五米,手脚大开往后仰。
    韩耀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差点儿跌个大屁股墩儿的张杨,当时就急眼了要找人算账,结果抬头一看,卧槽一大坨子人万人坑似的挤在一起,哪条胳膊长在谁身上都已经他娘的分不出来了……
    张杨被这么一挤,好心情也没了,起身拍干净裤腿上的灰土,沮丧道:“不去了,肯定买不着票,以后再来吧。”
    韩耀看了眼嗷嗷叫唤你推我搡的大门口,又环视四下,没说话,骑车带上张杨拐出街口,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30逛公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渣渣君的地雷~!~(rq)/~谢谢!
    ps今天在wap网站上看到有位看盗文的妹子说,“在扫文组文包看完《张先生》,最后一章有新坑预告,在网上没下载到txt,只能去作者专栏看了,幸好没有v。”当时梨子就=皿=了……不说别的,梨子只想说,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大人们,不为了省那一个雪糕钱去买v支持喜欢的作者,作者因为你们的支持才有写下去的动力,谢谢~
    摩托停在街角一处静谧的围墙下,韩耀摘下头盔,偏头对身后的张杨道:“到了。”
    张杨搂着韩耀的腰,环视无人大街和高耸绿砖墙:“……”
    韩耀笑道:“不回家,领你进公园玩儿去。下车。”
    把车跟路旁的铁栅栏锁在一起,韩耀仰脸照量了墙的高度,两只手心搓了搓,“喝!”的翻身而上,扳住墙缝,脚一蹬便轻松蹲伏在围墙上。
    韩耀翻墙的一瞬,张杨就意识到了这是预备逃票。
    他心里既害怕又臊得慌,却也隐隐的兴奋,感觉就像小时候趁天黑去偷生产队的香瓜和土豆,也像原先在南郊一起偷苞米时的情景,如同一场并不高级却无比刺激的冒险,怕被逮住了罚钱挨骂,又忍不住臆想满载而归的欢喜。
    大狗熊伸手给下面的小孩儿:“来。”
    小孩儿左右看看没有行人车辆,赶紧双手去扯大熊的手臂,脚尖踩住斑驳墙壁上的砖头缝儿,四腿拉胯的趴在墙上。
    动植物公园的围墙高而古旧,一侧的街灯虽然昏暗,好歹照亮了脚下的路沿,可另一侧却漆黑森然,只能隐隐看清美人松林和红皮云杉茂密繁复,墙下还有哪些灌木就不可知了。
    韩耀不管那么多,想也不想矫健的一跃而下,运气不错,正好踩在马兰草堆上。缓冲站稳后眯眼环视四下,能在树木缝隙间望见树林外街道边的熠熠灯火。
    “哥……”韩耀转瞬没了影子,张杨不敢跟着跳,怕踩空或是砸中他哥,茫然无措的骑坐在墙头张望。而后就感觉有人握住他的脚踝:“跳下来,我接着你。”
    张杨低声的轻喊传进树林里,带着奇异的旷音:“我看不清你在哪儿。”
    “没事儿。”韩耀嗓音沉稳,捏了捏他脚脖子上的骨节,“下来吧,我能看清你。”
    张杨坐在墙头,两腿顺着墙壁垂下来,能觉出韩耀双臂正在下面环着他的小腿。他用手支着墙头往下挪,向前施力一撑,顺势滑进韩耀松垮的臂弯中间,刚好在脚点地之前被用力掐住腰身,稳稳地卡在怀里。
    “成功。”韩耀低声道,鼻梁贴在张杨侧脸上。
    张杨小声问:“要是让人抓住咋办?”
    抓住就补票呗。韩耀心道,嘴上却一本正经的吓唬人:“可千万不能让人抓住啊,不然一人罚一百块钱,还得压在大门口示众。”
    张杨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一百……”
    韩耀严肃的点头,“哥这回是豁出去了领你翻墙,千万不能让人逮了啊。”
    正说着,远处就透来工作人员巡视的手电筒光亮,吓得张杨心惊胆战,赶紧连滚带爬的顺着墙根溜到大道上。
    韩耀直接从巡视员身边儿走过去,还悠闲的吹口哨,把人巡视员都给糟一愣,在游客的注目下泰然自若的拍干净身上草屑,蹭掉鞋底粘的大泥巴,到林子口截住鬼鬼祟祟的张杨,开始兴致勃勃的参观公园。
    由于是第一天开园,大部分动物在晚上也开放给游人参观,为了表现动植物园开园的盛况,园内七十多万平方米,只要有路的地方就全部开路灯照明,放眼望去尽是虽地势起伏的灯火辉煌,亮的连天上星光都看不清了。
    韩耀领着张杨看了很多他原来没见过的动物,老虎、狮子、狐狸、黑熊等等,种类繁多,都是活生生第一回出现在张杨眼中,看得他眼花缭乱,上一个还没回味完,紧接着就又到了下一处。
    长颈鹿隔着沟壑伸长脖子打量外围参观它的游客,还想去够游人手里的奶油冰棍儿;驯鹿两指巨大的角交织在一起,绕着围栏缓缓踱步;黑熊和大老虎仰着肚子摊在草地上,四仰八叉的模样跟韩耀有种微妙的相似感。
    看过动物,韩耀接着带张杨排队去骑马,在栅栏围起来的场地上小跑两圈,颠n颠n,小风带着马粪味道从脸庞拂过,韩耀还觉得挺有意思,张杨却道:“跟我家毛驴子差不多啊,就是比二黑臭。”
    l
    韩耀:“……”
    园内的人工湖挨着马场,蓄水已久,俨然形成了庞大的生物链,有鱼有水草,水也清澈,俩人踢掉鞋子挽起裤脚,在岸边的鹅卵石上踩,韩耀还一把勒住张杨,作势要把他扔水里,吓得张杨啊啊大叫,又不住咧嘴笑。
    有小朋友蹲在一边,用小鱼网兜鱼苗,看见两个大哥哥从湖底摸出蛤蜊,都扑过来争着抢着要。张杨就把好看都分给小孩子们,剩下的在石滩上摆了个圆形,小潮水涨高淹没,退下去后便七零八落的散了。
    湖堤上环绕柳树杨树,不时惊起喜鹊鸽子一大群,还有工作人员站在展览栏边讲解公园的历史,日伪时期叫什么,国民党时期叫什么,后来变成操练场,再兴建时是从哪家公园运来的动物,园内有多少物种。大多数游客都不爱听这个,从边上过去眼睛都不斜一下,就张杨站在一旁听讲解员扯着嗓子喊,一脸认真听他讲完。
    韩耀趁着这会儿功夫去给张杨买了冰棍儿,奶油,糖水之类的好几种味道,还拿回一只花背松鼠,装在铁笼子吱吱叫,上下乱窜,腮帮子嚼啊嚼。
    张杨拎着笼子看,问:“哪儿买的啊,多少钱?”
    “没多钱。”韩耀道:“都是林子里抓的,无本生意能卖多贵。”
    “谢谢哥。”张杨接下小笼子,拿出一支冰棍递给口干舌燥的讲解员,讲解员忙推回来,说:“谢谢你啊老弟,我们规定的工作时候不能吃东西。”
    张杨道:“你不渴么,吃吧,我给你看着。”
    讲解员笑着摇头:“我有白开水,没事儿。你站在这儿听我白话完就够我高兴的了。甭管我,玩儿去吧。”
    张杨将信将疑:“真的有白开水么?”
    讲解员失笑,指指脚边的茶缸,韩耀赶紧拎着张杨走了。
    两人在公园里逛了一大圈,看遍几乎每一种展览动物,也去湖边看了弯脖子插|进翅膀里睡觉的天鹅和水鸟,最后走到了正门附近的猴山。
    韩耀把冰棍扔过沟壑,母猴赶紧过去捡起来,咬开喂给背上的小猴子,自己又吃一口,都凉的哈赤哈赤直喘,逗得张杨哈哈大笑。公猴子见老婆和崽儿被“暗算”了,气愤的朝张杨做鬼脸晒红屁股,耍了一会儿好像挺无聊,也去咬了一口冰棍,脸皱成一团,“嘶哈嘶哈”的呲牙吧嗒嘴。
    玩到九点钟,公园里的游人大多都散了,他们才从正门出来,步行绕到墙根取车回家。一路上张杨还不消停,一手拎着松鼠笼子,扒在韩耀后背上絮叨叨的一直感慨到家门口,这个动物那个动物如何如何,就跟韩耀啥都没看着,就他自个儿看得真切似的。
    锁了大门进屋,俩人走的出一身汗,热的直哈赤,也不想吃晚饭,就到院儿里剪两串葡萄回来吃,韩耀摸葡萄藤时还摸出一条大青虫,顺手拿进屋给桃酥扒拉着玩儿。只不过,从他们俩回家起,桃酥的目光就被笼子里的“耗子”吸引住,蹲伏着眯眼打量,舌头在犬齿上舔了又舔。
    张杨看这小松鼠吓得直哆嗦,觉得挺可怜,早知道在公园时就放林子里好了,现在四周不是屋子就是路,放生也活不了,只能等以后找机会。
    他勒令桃酥不能咬,找出没炒过的生瓜子放进笼子里,松鼠却不吃也不动,防备的缩在角落,小爪子握住铁丝,吱吱乱叫。
    韩耀洗完脸进屋道:“把笼子打开吧,关着它难受。”
    张杨叹气:“我也想,桃酥要是咬它咋办?”
    “不能。”韩耀坐在炕沿上,抱起桃酥挠肚皮,轻声哄它:“桃酥懂事儿,是不是,嗯?”
    桃太后让韩耀挠的舒服极了,耳朵折了下,勉为其难应声:“喵。”
    大猫咕噜咕噜的哼唧,韩耀看它要睡着了,才把笼子的铁丝小门解开,留了一道缝。张杨在小门边放一堆花生瓜子,两颗红李子,也不刻意去抓松鼠,把大青虫丢到脏水桶淹死,回屋趴在褥子上跟韩耀一起吃葡萄。
    搬家后,韩耀花一千三百八买了台十八寸的熊猫彩电,张杨终于能看他梦寐以求的电视剧了,而且不用再人挤人站在别人家门前抻脖子看。
    《一剪梅》、《上海滩》、《地营十八年》,西游记的《三打白骨精》也重播了,张杨都爱看,有时候晚上没事儿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韩耀的呼噜震天响也充耳不闻。
    不过今天回家晚,没什么节目,都是检修和大雪花片子,张杨调了几个台就放弃了,打开广播听刘兰芳讲《杨家将》,顺便给韩耀催眠……
    正悠闲着听到大破天门阵,忽然,窗外闪烁刺眼的车灯,大铁门被推得哗啦直响。
    韩耀呼噜一停,睁眼,“什么动静。”
    张杨当时脑子里冒出的唯一想法就是:卧槽这不是抢钱的就是抢钱的啊!吓得连忙下地拿炉钩子,咯吱窝夹着桃酥,挡在电视柜后边藏存折的那块砖前面,一脸凶狠。
    韩耀:“……”
    韩耀穿鞋下地,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瞅,然后哭笑不得夺过张杨手里的大铁钩,披衬衫出去开大门。
    张杨站在屋门边,逆光就见有个人手舞足蹈的拖着个高高的身影走进来,还有声音说:“韩子,你他娘咋说搬家就搬家呐!我他妈搁南郊找你都找蒙圈了!”
    然后又有人喊道:“张杨!张杨咱吃狗肉去啊!”
    31大胡同夜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xih君的手榴弹~~(rq)/~!!谢谢ua~!
    ps发烧了好难受,我会不会得了鸟了个鸡鸭鹅流感,好可怕嘤嘤qaq今天更得少,对不起了各位爱妃,明天争取多更一些twt【爬走
    四条街附近一条大胡同是春初兴起的饭店街,一整条路两侧的饭馆和地摊子数不胜数,小吃菜色是天南海北,应有尽有。
    最初时兴个体小饭店时,估计是这儿的一户人家带头把院门和临道的围墙拆了,直接在家门上挂招牌开店。百姓大多都不是游手好闲的,白天各有事情做,但晚上在家的生活就乏味而单调了,都愿意出来溜达,吹吹夜晚的凉风。
    现在大家手里闲钱多了,花不出憋着也难受,看着小饭店里菜式好花样多,晚上出来吃一顿正经挺省事儿,还花不了多少钱。
    于是小饭店的生意给照顾起来了,红火非常,街里近邻也都是胆儿大的,纷纷效仿,愣是在胡同里拓出一条老宽的大街,大胡同一条街俨然成为城西,乃至省城里最有名的夜市。
    这边儿的人倒很会做生意,你家是家常菜,我家就鲜族冷面,他家一看又研究出与众不同的新路子,这样互相不抢生意,一家带一家的就兴盛起来,还衍生出专门卖酒水饮料的铺子,胡同末连着晚市菜场大集,饭店去上货便宜方便,还能卖货给附近的居民和客人,人人都能赚到钱。
    眼看着这地界越来越繁华,更吸引来许多练摊儿小贩,卖些小玩意儿小零嘴,水果,面点,刨冰,小糖块果仁,啥玩意儿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搬到城西之后,张杨除了四条街以外,最熟悉的就是大胡同夜市。
    张杨的野场子演出总是拖得很晚,韩耀看他累,就不用他在家做晚饭,直接领着来夜市吃,看中哪家吃哪家,几乎晚晚如此。
    有时是张杨请韩耀,吃个骨汤大碗面啥的,很便宜,料又足。张杨自己吃鸡蛋青菜面,韩耀饭量大,他就经常给他点牛肉大排鸡蛋面,韩耀总把碗里的肉和鸡蛋夹给张杨,俩人分着吃。
    倘若是韩耀请张杨吃饭,就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张杨负责点菜,韩耀结账。
    这么一连好些天,在夜市吃饭都成了习惯。
    今儿晚上,洪辰和秦韶一路飙过来,颠簸的够呛,找韩耀的新住址还找半天。韩耀一寻思,这俩人晚饭肯定没顾得上吃,于是也不让他们进屋坐了,大门一锁,先去大胡同吃顿饭,给他们歇气解乏。
    从韩耀家大院儿到夜市,走路也用不上五分钟,一行人溜溜达达过去,百十来步而已。
    秦韶和洪辰头一次来,往夜市路口放眼一望,大胡同夜市灯火万家,热闹非凡。
    各式饭店门前的珠帘被来往客人撩起放下,哗啦轻响;小摊儿在胡同两边推车搭架的支楞起来,高声吆喝;有专门来吃饭的,有随便看看解闷儿的,有拎筐来掏动便宜东西的;女人领孩子成帮结队的逛,小孩儿揪着自个儿亲娘姨妈或是姐姐的裙摆踉跄小跑;男人几乎个个都是上身光膀子,下身大裤衩,脚板子勾着塑料鞋,后脖颈搭着湿毛巾,胡子拉碴的吃饭喝酒,放声说笑。
    韩耀典型的东北老爷们儿德行,袒露壮实的上半身,衬衫拧巴成一股随意搭在肩膀上,问洪辰:“吃啥?”
    洪辰看了眼身边咧着嘴跟他做口型的秦韶,只得道:“这地方有狗肉馆子没有?”
    韩耀了然,挑唇一笑,朝斜刺里一扬下巴,“那边儿。”
    “正宗朝族狗肉冷面馆!”秦韶搭眼看见牌子就撒丫子往里跑,脱肛的野狗般两三个人扯不住。
    店铺老板娘站在门边笑呵呵把他迎进去,边招呼门口的仨,“狗肉冷面烧烤炒菜疙瘩汤喽!来来里屋有坐儿有电风扇!”
    这家店张杨前几天才跟韩耀来吃过,老板娘是朝族人,味道挺正宗,菜码也实惠。吃烧烤就坐门外的露天方桌,要吃什么串,跟烧烤师傅喊一嗓子就成,吃狗肉冷面和炒菜就坐屋里,电风扇一吹特凉快。
    洪辰跟韩耀胃口相符,都愿意吃烧烤,于是张杨把小韶从屋里拎出来,众人在门外找了张四人桌坐下,点了二斤狗肉,大盆狗杂汤,烤肉串板筋菜卷一大堆。张杨上回说面疙瘩汤挺好吃,韩耀也给叫了一大碗,用小铁盆装着,俩人吃足够。
    饭店门外嘈杂喧嚣,韩耀和洪辰趁着没上菜的功夫简单说了北方市场如何,然后凑在一起开始研究以后怎么运货的问题。
    沿海的货不是天天有,数量也时多时少,韩耀不可能脚不沾地的跟着车来回跑,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替他到海边取货,这个人不能外漏货源,不能从中私扣货物,更不能眼红心热搞另起炉灶的事儿。洪辰自然是他信得过的人,但他也有生意要兼顾,不能每次都亲自去渔村倒货,南北跑车监督送货。
    洪辰这次来也是为的这件事。
    他的意思是,小韶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安排由他在南北来往取货运货,顺道来省城,韩耀接货时候就知会一声下次要多少件,直接拿钱,这么一来就方便不少。如果沿海有什么变化,小韶能带信儿过来,韩耀坐货车顺道跟着南下也没问题。这样一来,以后倒烟生意的南北运输问题就解决了,省得来回倒腾。
    韩耀原本也是想由洪辰出人进货运输,既然俩人都想到一块去了,这事儿也无需商量,当即便敲定下来,这算是给以后的生意铺开一条便捷的畅通路。
    狗肉和狗杂汤上菜很快,大瓷盆装了满满一下,张杨秦韶就着疙瘩汤吃,吃得肚子滚圆还剩了不少,韩耀拖过张杨的餐碟打扫剩菜。
    小韶就是闲不住的性格,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咋咋呼呼的抓起几根烧烤串,就扯张杨去房后看杀狗。
    洪辰瞥了眼秦韶,拧开一瓶白酒,无奈道:“小崽子,屁股底下长钉了。”
    “性格不稳当。”韩耀招呼烤串师傅热菜卷,端起酒杯啜了口白酒,吁气:“我说兄弟,以后让他取货真行?不是我猜忌你,实在是瞅着悠得慌。”
    “放心吧,大事错不了,就是不着调。”洪辰压低声音道:“前两天他去接运过来一批表,运回来我和另一家分,完后我再卖出去。他一道上是一点不差事儿,办得妥妥当当,偏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事儿。这趟手表都塞鱼肚子里上岸,我这边接着转手就交货了,他他妈的居然当着买家的面拎起一条鱼藏裤裆里了!”
    “咳咳……”韩耀一口狗杂汤差点儿呛气管里。
    “交完货人还跟我笑,说你们这小崽鸟儿可真他妈够大。操他娘的,幸亏他偷前儿还没查数算钱,人家一笑就带过去了,不然就这一块表不定得闹出多少事儿。”洪辰就着盘沿磕掉铁签子上的炭灰,叹气:“就他妈跟我耍花腔能耐,直说要一块表就完了呗……愁人。”
    韩耀咳出一截狗下水,赶紧灌了口啤酒顺气,老半天都还憋不住乐,伏在油乎乎的桌面上,笑得浑身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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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韩耀乐够了,洪辰也唏嘘够了,俩人一口酒一口肉串走着,东一嘴西一句的扯犊子。
    不知怎么起的头,就谈起了买城西大院的事情。
    洪辰正色道:“韩子,穷苦时不必提,现在你有自己的房产了,有些哥们儿能想到的事情,就必须得说一说。”
    韩耀斜叼着铁签子,挑眉,“嗯?”
    “我的意思是,户口。”
    洪辰对儿时的记忆依然清晰,韩家爹妈和大哥是什么货色他忘不了,韩耀也跟他讲过当年是怎么净身出户的。韩家为了克扣韩耀头上这点儿粮票,把人连骂带挤兑的给撵出去,户口和粮食关系却掐的死紧,说什么都不给往外转。
    那时韩耀的户口也确实没法子转,他没房没经营能力,正经工作也没有,户口迁出来落在哪儿呢。
    但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现在他有房落户,粮票也已经跟纸片子没有区别,韩家掐着他的户口不放也捞不到任何好处了。
    韩耀明白洪辰的意思。
    户口必须迁出来。跟那帮人放在一起,以后做事不方便不说,他韩耀也不算真正从他们跟前解脱出来。
    他垂眼旋转手中的酒杯,沉声道:“也该是时候了。”
    32夜
    在大胡同夜市耗到半夜,等秦韶扯着张杨溜达完了整条街,韩耀他们的一百个串也撸干净了,大盆狗杂只剩点儿汤底,一瓶德惠大曲空荡荡滚在方桌底下,洪辰摊在桌子上摆手,嘟囔着喝不了了。
    于是结账回家,夜市却才真是最热闹的时段。
    众人从胡同出来时都快十一点半了,一行人顺着大柳树和路灯晃晃悠悠走回大院。
    洪辰喝高了,也是这两天累得够呛,这会儿都晕乎了,走路直跄步,秦韶连拖带拽的搀着他。韩耀倒挺清醒,他酒量本就好,再加之出来吃饭前吃了不少葡萄,起了解酒的作用,四两白酒掺两瓶啤酒灌下肚愣是没上头,跟张杨俩个人肩并肩,沿着成排的柳树慢慢踱步。
    人影和树影交织,夜风吹的绰绰摇曳。
    张杨跟秦韶在一起来回乱窜,热得出了不少汗,挂在脑门上细密的一片汗珠,由于臂弯里搭着他哥的衬衣,袖口缩上去一截,露出手背和微微突起的腕骨,白且细致。
    韩耀忽然伸手,将他的袖口再往上推,指尖触碰到银白色的机械表带,微凉。
    张杨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笑着对韩耀说:“小韶送的。梅花牌儿,我本来不好要这东西,他偏要给我。”
    秦韶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张杨看对了眼,进口梅花手表从口袋里掏出来就要往他手腕上带,张杨不要他就不乐意。手表就这么几种牌子,张杨知道梅花表非常贵,他原本是说什么都不能要的,但秦韶非常坚持,扯着张杨的胳膊不放,闹得店家都没法杀狗了,张杨只得道谢收下礼物,人情也只好放到以后再说。
    瑞士表的款式简单却漂亮,张杨手腕细,肤色让月光和路灯一晃,说不出白皙健康,让银色表带贴服着,十分相称。
    韩耀欣赏般细细看了他的手腕,半晌道:“好看。”
    张杨很喜欢这块表的款式,低头端详着:“我也觉得好看。”
    前面相隔五六米处,洪辰忽然踉跄地跑到柳树下,哇一声吐了,秦韶赶紧给他拍背,特别用力,“啪啪”响,把洪辰拍的小舌头都要咳出来。
    张杨忙跑过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小手巾递给他,“快擦擦。”
    “谢谢啊。”秦韶接过来,先给自己擦了把汗,然后给洪辰擦嘴。
    张杨:“……”
    到家后,张杨先收拾出西屋,把洪辰和秦韶让进去休息,弄了葡萄和热水毛巾给他解酒,又嘱咐了晚上有事就喊一声,轻掩上房门回东屋睡觉。
    东屋黑着灯,窗帘半敞边遮,月光穿透进来,皎洁地轻笼在炕上。
    桃酥正窝在棉垫上打呼噜,炕上和地上散乱的到处都是瓜子皮,红李子上戳出好几口牙印。
    韩耀驾起一条腿坐在炕沿上,俯身看趴在铁丝笼子上睡觉的小松鼠,用手指拨弄它的小爪子。
    张杨洗漱完也探头过去看,轻笑:“桃酥没欺负它。”
    “桃酥懂事儿。”韩耀把炕席上的皮子扫到一边,顺手轻轻挠了挠桃酥的耳朵,又挠了挠后背,然后一顿,接着挠后背……
    “操,这么刺挠呢。”
    张杨凑过去看,背上让蚊子咬出大大小小十几个包,排列形状有的像大脚板,有的像北斗七星,还有的像老牛吃草。用手指肚压一下就泛出一点青白,紧接着充血涨红,越肿越大。
    “涂牙膏吧,涂上就不痒了。”张扬说着,去外屋架子上翻找,却到处找不见,明明刚才刷牙就放那儿了啊。
    正纳闷儿的时候,小秦从西屋探出头,低声“诶”了一嗓子,道:“不好意思,牙膏用没了。”
    张杨接过扁平卷曲的牙膏条,拧开盖子用手指甲顶着往出挤,一点都挤不出来了,用得溜干净。他诧异道:“你吃牙膏啊!”
    秦韶耸肩:“没办法,洪辰肚子上全是l蚊子叮的大红包,有的一个挨一个都连片了,你这儿剩的也不多,他腰上还好几个包没涂呢,还有牙膏么?”
    “……”张杨面无表情道,“没了,明早上咱家全没法刷牙了。”
    屋里炕上,大狗熊还在左拧右拧的伸爪子挠啊挠,骂道:“操他娘的,就不能光膀子搁露天吃饭。”
    “你别挠了。”张杨踢掉鞋爬上炕,拽开韩耀的胳膊,“咱家牙膏让小韶他们用没了,你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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