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蔡祥和暨博文。其实谈梦天自己对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印象。她把系统给的资料看了一遍,才回忆起来,原来这俩人分别是州立精神卫生中心的院长和一名主任,参与了对黎桐的下毒。
    她遥遥见到雪白的精神卫生中心,被包裹在一条细细长长的红绸之中。红绸上写着“暂时停业  禁止进入  暂时停业  禁止进入  …………”
    在门外一个女孩儿焦急询问声的映衬下,外墙上“尊重生命  崇尚医德”、“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的鲜红条幅显得尤为刺眼。她听起来是个病人家属,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住院病人说,然而仍被门卫拒绝了。
    医院,就算是精神疾病医院,怎么能够停业呢?那不是草菅人命吗?
    哈斐特州,就是这么草菅人命。
    是这样的:如果医院草菅人命,那么该死;如果谈梦天自己草菅人命,那她就是正义之师。
    医院停车场空空荡荡,不见一辆车影。她一辈子没有见过医院停业,也不知道这时候医务人员该不该下班。不过按照【搜索】的说法,他俩这时候都在医院里头呢。
    她飘了进去,一进大厅,就看见往常人挤人的挂号大厅空空荡荡,灯也没开,只靠窗户里那点自然光照明。八个挂号窗口黑洞洞的,导诊台前坐了几个无所事事的医务人员,正在闲聊。
    这么大一个昏暗空荡的大厅,着实有些慑人。
    即使她自己就是鬼,也不由得放满了动作,拐进前方一条黑漆漆走道里,爬了几层楼梯,进了暨博文的办公室。
    终于开灯了,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与外面昏暗的情形相比,办公室里显得相当明亮。淡绿色的窗帘打开,日光从窗外照进来,窗台的绿植暖洋洋地舒展着。浅金色日光照过的空气里,尘埃翻卷,闪着点点光芒。整间办公室显得宁静又清新,很难想到,它的主人竟然会指使别人给病人下药。
    办公室后方摆了一架书,都是厚厚的大部头。——这个医生的水平就不如昨天那个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曲诚德了,人家的书都是翻过的,这暨博文的书架上,除了少数几本之外,别的都落了一层薄灰了。sêyúωên.ⓒoм(seyuwen.com)
    暨博文本人是个看起来挺普通的中年男人,微胖,秃顶,正在电脑上和人聊天。谈梦天凑近看了一下电脑界面,猝不及防地被一段段淫秽文字撞到脸上。她赶紧收回目光。
    “暨博文。”她出声说,音波一圈圈在空气里荡开,让漂浮的灰尘颗粒打了许多滚。
    暨博文看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伸长脖子往这儿转,发现没有人以后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四处看了看,眼睛越瞪越大。
    谈梦天不耐烦了,提高了声音:“5。”
    暨博文身体不动了,表情凝固着往这儿望。
    “4。”
    “这这……发生什么事了?”他试探着开口。
    “你有什么要坦白的,赶紧说,说得好,我饶你一命。”她熟练地画饼——要是坦白出来的问题不够大,那就是他不诚实,该杀;要是问题大,那更不能允许他活下去,更该杀。
    暨博文反应很快:“你是女鬼!”
    她没作声,好整以暇等着对方说话。
    对方一想到她是女鬼,脸色霎时间青白了下来,仿佛血液都不往面部流动了似的,脸部表情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每个人恐惧时的反应都不一样,她第一次看到坐着的人“两股战战”,两条粗壮大腿发着抖,支撑着暨博文强装镇定的声音:
    “首先,我默许了别人给黎桐患者开不符合规范的药物。唉,您也知道,要是我不这么干,曲新超是不会让我干下去的,我生活压力也很大,上有老下有小的,还得为老婆孩子着想啊……”
    谈梦天打断他:“你电脑上那个是你老婆?”
    暨博文的脸色更青了,汗滴顺着他两侧太阳穴流下来:“不、不是。——这就是我要向您坦白的第二个问题!”
    “行了!”她说,“我对那些破事没有兴趣。”
    暨博文猜不准这是什么意思,斟酌着说:“那我就说第叁个问题了……就是乱开药问题。我承认,这个多年以前呢,我是会给患者多开一些药物,保证他们的疗效……”
    “你坦白错误这么藏着掖着?”
    “……主要是为了自己能多挣点钱。但是这几年规范完善了,我就不敢再这么干了。我们这个行业一直在完善,多年以前的问题确实是要承认和改进的……”
    “废话太多!下一个!”
    暨博文抹了抹汗。这女鬼越来越不耐烦,可不是个好兆头啊,他自己压力也很大。
    “第四个问题呢,以前有个男孩子来我们院,一直说疯话控诉曲新超性侵他,这也正常,很多病人都有妄想症状……但是曲新超他给了我钱,让我们把他关到单人病房,上束缚带,不让他家里人接触他,我就觉得有点不太正常——但这也只是捕风捉影,说不定是他考虑到名誉问题,所以才要把那个男孩子关起来……”
    哟,曲家还干过这种事儿。她说:“下一个!”
    “我、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暨博文看起来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不像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谈梦天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她运起【诅咒法力】,顷刻间椅子上剩下一具干枯骷髅。
    接下来是院长蔡祥。院长办公室的格局和暨博文办公室差不多,书架上的书也照样落了一层灰。
    蔡祥本人是个看起来挺和蔼的小老头,头发花白而浓密。谈梦天扔了个【鉴定】,没见到什么异常状况。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老婆姓曲,堕胎十二次。她差点被这个惊人的数据绊个跟头。
    面对谈梦天的质问,他的回答也和暨博文差不多:上面的压力很大,自己要是按照良心办事,那就混不下去了,上有老下有小,为了生活不得不低头云云。
    谈梦天同样把他变成一具干枯骷髅,就赶紧按着【搜索】给出的方位找曲新超去了。
    曲新超的所在地——她原以为这人会和前面几个一样,乖乖地待在工作岗位,没成想他竟然待在家里。
    这是座独栋别墅。谈梦天进门,大片青翠草坪在她眼前铺开,草坪上种植了一丛丛她不认识的奇花异草。她往旁边飘,正凝视着一株鲜橙色的重瓣花朵、啧啧称奇,忽然听到大声谈笑从屋后传出:
    “那两个女鬼算什么东西!有王天师襄助,还怕什么女鬼!”
    “就算是鬼王,王天师也能够对付,区区女鬼,不足为惧!”
    “这些年里,王天师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实力,这回,轮到那女鬼好好喝一壶了!”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
    谈梦天往屋后一转,就见到游泳池水面澄明如镜,水体碧蓝。旁边平台上摆了几张木质桌子,其中一张桌子上,赫然是火锅配酒,有声有色,几个男人靠在椅子上饮酒作乐,大声谈笑,两名穿泳装的女性作陪。桌上菜肴不断,不时传来杯盏声。
    一共是四男二女。
    她首先观察了一番那两个女性。她们约莫二十余岁,穿暴露的泳装,金发厚而卷,妆容精致,脸上一派甜笑。有时候……你得承认,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和自己一样——事实上,自己弃之如敝履的理念,被至少99.99%的女性奉为圭臬。而自己所笃信笃行的,要是摊开来给她们看,她们一定会大惊失色,将之斥为反人类的暴行。
    她把目光从那两个女人身上移开。四个男人都穿着随意,大汗淋漓,醉醺醺的,作风上不大像是“天师”。不过她还是能辨认出“王天师”是哪个人——只有这人蓄着长发,须发皆白,皱纹如刀刻,一派道士模样。
    【无往不利】的人物名单第叁名,确实是姓王,容貌也能对上。不过……天师家族不是姓张吗?
    她有点不太确定,这个“天师”到底是正统天师后人,还是招摇撞骗的二流道士——看他竟然喝酒,还是招摇撞骗的概率更大些。
    遇事不决丢【鉴定】!
    【鉴定】显示,此人原是前代张天师的女儿之子,学了一身道术,颇有些真本事。
    前代张天师生前丢失了天师信物,死后正统继承人,即长子放弃继承权,因此掀起了“天师”继承权之争,到现在也没有定论。王天师在那时改姓张,试图分一杯羹,对于他到底有没有资格袭“天师”尊号也有不小的风波。现在尘埃既定,他改回姓氏,这些人也就管他喊一声“王天师”。
    非常典型的封建社会遗风。
    这股余音从百多年前开始久久不绝,贻害当代——在纸面上,这余音是毒瘤;在事实上,这余音是肌体。它事实上起到了编织当代漂亮国社会的作用。
    几人推杯换盏,吹捧不绝。他们从女鬼的话题上转到了社会风气的话题上,怒斥现在的女人上街打扮太暴露,缺乏德行,才会引起别人拐卖的欲望,两个泳装女性微笑着倒酒。接着他们讲起了开始谈年轻一代男同性恋泛滥问题,说到激动处哈哈大笑,曲新超明显地话少了,一直对着菜肴下筷子。
    谈梦天钻进泳池看了看,泳池池壁上装了四个排水口,恰好够用。
    她觉得时机成熟了,飘到餐桌中央,朗声道:“大家好,我是谈梦天。你们有什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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