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雨水滴在透明雨伞那样,花瓣被挡住,往四边滑落。
    藤原临也看上去,蓝光在头顶若隐若现。
    原来是个结界啊,大白天的真不好发现。
    不愧是神职人员的派对,有有意思……藤原临也笑了下,拿起一整只龙虾, 准备到一边坐着吃。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理事长大人好”的问候。
    停下脚步,把龙虾放会桌面,藤原临也转过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理事长大人,我有事和您汇报。”
    手端一杯白葡萄酒的竹内司长,叫停一位年轻妇人。身穿蓝色半袖连衣裙,外面披一件薄些的奶黄色对襟毛衣,长发在脑后束起, 相貌典雅且睿智。
    “请说。”年轻妇人亲切地微笑。
    随后,竹内司长不知和她低喃了些什么,她转过头来看着藤原临也,笑昧眯地点点头,意思像是在叫他过去。
    “我?”
    藤原临也指了指自己鼻子。
    一位极富魅力的成熟女性,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保养得很好的贵族夫人,五官细看之下,和笠原明日香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应该是母女关系。
    年轻妇人又点了点头,一阵风吹起,花瓣像是下雨一样落在她微笑的脸庞上。
    竹内司长也注意到了他,顿时打住话头,眼神颇有些复杂。
    踩着草坪,藤原临也逆着风来到两人身前, 以晚辈的姿态行礼:“竹内司长好,笠原理事长好。”
    “藤原君对吗?”笠原太太像在评估值多少钱一样地打量他全身上下,脸上始终带着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微笑。但她的声音流畅平滑, 充满温情,笑容始终给人一种冰清玉洁的好感。
    “对的。”
    藤原临也乖巧地应道。
    “你认识我?”笠原太太好奇地问。
    藤原临也摇摇头:“前一秒还不认识。”
    笠原太太以柔和的眼光看着他:“那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放在进门时,有人和我说,”藤原临也刻意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视线,“她说这院子里最美的女人,就是理事长大人。”
    不管这位理事大人有什么心思,先说点好话吹捧一下总没错……
    “……最美的女人?”笠原太太稍稍一愣,随即好像忍不住发笑似地用手掩住嘴唇,一双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不一定哦,”她愉快地反驳道,“我的两个女儿都比我美丽呢。”
    “可她们没有您这么优雅的气质,”藤原临也答道,“况且从外貌上来看,您太年轻了,看起来不超过25岁,和明日香还有她姐姐一起走在街上,人们都会以为您和她们是姐妹三人。”
    被晾在一旁的竹内司长, 忍不住在心里纳闷。
    这小子……拍马屁的功夫一流啊, 比他这老油条还不要脸。
    “哈哈,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笠原太太开心地笑了起来,再次伸出手:“初次见面,我其实是明日香的姐姐,请藤原君多多指教。”
    “笠原姐姐好。”藤原临也乖巧地一笑,和她握手。
    太太的手心温温湿湿地,握着极为舒服,他细细地品味着触感。
    然后……
    手抽不回来了。
    “藤原君是练体术的?”笠原太太反复观察着他的手。
    少年手掌的肌肤,比大多数女孩子的手都还要细腻,手指纤细修长,指骨分明;掌心出了点汗,摸起来是温温润润的触感,让人舍不得松开。
    “是的。”
    藤原临也心里有些吃惊。
    “最近很懈怠哦,手掌一点都不粗糙,经常偷懒吧。”笠原太太笑着说,“不过有没关系,你这双手和你的气质,看着就不像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当个音乐家或者画家多好。”
    类似的话,川岛美记也说过。
    “忙于生计,”藤原临也苦笑一下,“没有时间练习。”
    “果然和明日香说的一样,看着帅气又有才华,还很勤奋。”笠原太太伸出雪白纤细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这一侧,“过来我这边站着,不用那么拘谨。”
    “……”
    藤原临也倒没想到她会表现出善意。
    一时间他觉得有可能有圈套,下意识就进入到警戒状态当中。
    “别紧张,放轻松一点。”笠原太太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便把手放到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把我当成你的姐姐,把明日香当成妹妹,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就好了。”
    极其温柔的动作,可以让被拍的人察觉到她带有出自然而然的好感。说完一句后,她还抬高手,揉一揉少年的脑袋。
    大。
    少妇。
    有钱且温柔。
    就冲这位年轻貌美的太太,藤原临也忽然觉得,明日香这个学妹嘛,还是能处的嘛。
    “对了,”笠原太太好像这才想起还有个人,看回竹内司长,轻轻笑着:“刚才的事,接着往下说吧。”
    竹内司长看了眼藤原临也,脸色有些纠结。
    “没关系,让他听着就行。”笠原太太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
    “明白。”
    竹内司长稍稍鞠躬,从胸前口袋摸出手帕抹了抹汗。
    他穿着套英国式细条纹的高雅西装,再加上胸前塞了一条领巾,卖相很像个英伦绅士。
    周围的宾客,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移动脚步围过来旁听。
    “关于浅草神社重的问题,我这边是没有异议的。”竹内司长谨慎地挑选用词,字斟句酌地说,“但这些天里,有不少人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否决掉。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和理事长大人通报一声,请求理事长大人的指导。”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脸色各异。
    有后怕的、有追忆的、有愤怒的、当然也少不了看热闹的。
    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藤原临也脸色不变,依然挺直腰站着。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给人充满自信的感觉,好像可以完全无视旁人的非议。
    笠原太太看着竹内司长,意味深长地笑笑。
    请求指导什么的,当然是场面话。这位司长肯定是看到小女儿和藤原临也走得近,拿不准自己对藤原临也的态度,所以才过来摸摸底,好清楚该怎么选一条最有利他的路来走。
    “藤原君有什么想法?”她微微回头,目光像是要看穿藤原临也的身体。
    “我没有第二个想法,”藤原临也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我的家都没了,不重建的话,难道我去睡大街?”
    “嗯?”笠原太太发出温和的疑惑音。
    “昨晚我不在家,早上回来是发现被人拆了。”藤原临也和她如实告知,顺带阴阳怪气一句,“怕是想把我的改成商用,所以在赶人呢。”
    笠原太太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充满威严地看向竹内司长,好像认定是他在暗地里使坏那样。
    “不,此事与我无关。”竹内司长赶紧解释,“不过我知道有可能是谁干的,前些天有个女商人来我办公室,询问把浅草神社地块转成商用的办法。”
    女商人……藤原临也心念一动,出声问:“我去拜访司长的那天?”
    “就是那天。”
    “和我聊天的那个?”
    “对的。”
    竹内司长毫不犹豫地就把川岛美记卖了。
    本来把方法告诉川岛美记,就是为了把浅草神社的锅甩出去,现在眼看着就要背上另一口锅了,他当然不会讲什么道义。
    “竹内司长,”笠原太太出声敲打他,“身居高位,你要牢记责任和使命,不能被钱财美色所诱惑;要秉公处事,不能徇私枉法。”
    竹内司长瞬间一个深鞠躬:“感谢理事长大人的教导,我会一直记着!”
    “你有透露方法吗?”笠原太太威严大气的眸子始终盯着他。
    “没有,那方面的事一个字都没说,”竹内司长弯着腰否认,“反而还不断和她强调‘宗教用地不可商用’的规则。”
    “有规则,那就按规则来办事。”笠原太太恢复温和的表情,声音轻柔但蕴含硬度地和竹内司长说道,“关于浅草神社翻新的事,一切按照规则来办即可。程序上没有问题,你不许阻拦,也不许节外生枝。”
    “感谢理事长大人的指导。”竹内司长这才把腰直起来。
    笠原太太不再理会他,而是让藤原临也跟着她,去认识到场的各大神社寺庙的主事人,俨然是把他当成后背一样提携。
    花园稻荷神社的藤岛宫司、日枝神社的石山神官、埼玉喜多院的广宏住持、豪德寺的一人沙弥……还有藤原临也认识的,浅草寺的弘文老和尚。
    其中,他最感兴趣的,是镰仓八幡宫的星见宫司。
    那是一位眉眼和星见学姐有着八分像,穿着水蓝色和服,年轻又美丽的太太。
    “弥子,过来过来。”笠原太太对着她招手,一副很开心的表情,“有个小家伙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星见太太提着小布袋,出现在藤原临也面前。
    她的眸子细小深邃,带着审视的意味,像是小鸟一样不停地眨着。
    “星见理事长好。”藤原临也恭敬打招呼。
    兴许是和星见学姐太熟了的缘故,他对这位太太自带一点亲切感。
    星见太太注视藤原临也片刻,仿佛在估价,等估价完成后,她轻笑着说:“别那么见外,叫我阿姨就好。”
    “阿姨好。”
    藤原临也的表情,要多乖就有多乖。
    没办法啦,这两位太太都是常年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暂时不是他能招惹的。
    “对我来说,藤原君也是老相识了。”星见太太笑着说,“凛子时常我和说起你来着,对你的评价很高。”
    语气非常真诚,不像说谎,她也没必要和个小孩说谎。
    但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却没看藤原临也,而是看着笠原太太,隐约……有挑衅的感觉。藤原临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不过他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下意识问道:“学姐怎么评价我的?”
    “聪明,温和,不骄不躁。”星见太太望着笠原太太,像是在炫耀自己人一样,“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显得整洁潇洒、文质彬彬。”
    当然。
    未必见得她把藤原临也当成自己人了,或许只是想压笠原太太一头也说不定。
    “还有呀,凛子说你这个人即便一句话都不说,光就一张脸摆在那儿也是有味道的。”
    藤原临也不确定地问:“单纯因为长得帅?”
    这时,星见太太眼神终于舍得从笠原太太身移开。
    她像是在校对女儿的话一样,一边审视藤原临也一边说话,“不只是长得帅。凛子说你的神情总让人无法猜透你内心的想法。说你这家伙下一刻究竟会直接动手还是张口骂人,又或者作出其它让人瞠目结舌的事,讲出让人无法预料的话都难以预料。无论你做什么、讲什么,铁定有你独特的风格或说是魅力,要么戏谑地严肃,要么严肃地戏谑。”
    听着一连串干巴巴的评价,笠原太太觉得有些无聊。侧头往向藤原临也认真乖巧的表情,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逗弄的心思。
    “欸,姐姐的藤原弟弟……”她靠过来,调皮地打趣道:“星见家的小孩对你的很高哟,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五月樱花的芳香中,貌美的笠原姐姐,不……笠原太太忽然靠过来,在俊俏的藤原临也耳边说悄悄话。不知道两人关系的外人,看着他们贴贴的姿态,会下意识认为是一对热恋中的姐弟。
    “嗯?”
    星见太太眉头一皱。
    “弟弟?”她不坏好意地瞪着藤原临也。
    “呃,阿姨……”藤原临也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凉,赶紧解释:“笠原理事长刚才说让我叫她姐姐。”
    星见太太反问一句:“所以就在她面前叫我阿姨?”
    她这时候,一点都不关心女儿是不是被绿了,反而更关心在笠原太太面前变老成老阿姨的事。
    “……理事长大人,”藤原临也看了眼笠原太太,让她帮帮忙。
    “唔,他的话不能信。”笠原太太看似解围,实际上却是拱火地说道,“弥子你听我说,刚才我和这小子一见面,他就夸我是这个院子里最美的女人呢。”
    “?”
    藤原临也打心底里想逃跑。
    “我要生气咯……”星见太太残忍地对他笑着。
    “对了,两位理事长大人懂西班牙历史吗?”藤原临也强行转移话题,神情镇定地问:“最近我在学西班牙语,还顺带去翻了翻西班牙内战的历史书籍,可以的话,请和我讨论一下西班牙内战吧。”
    “嗯?”笠原太太歪着头看他。
    那活泼的神态,和女高中生没什么区别,却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西班牙内战我不敢兴趣,”星见太太残忍的声音传过来,“但神道教内战,我可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
    藤原临也懵了。
    “好了好了,你别吓唬一个小孩了。”笠原太太终于开口帮他解围了。
    “下次不我在阿姨面前叫她姐姐!”藤原临也识趣地跟上一句。
    星见太太不依不饶地问:“那这个院子最美丽的女人呢?”
    藤原临也本想着来上一句“第一美人有两个”蒙混过去,但恰好看到穿着九课警服的笠原深绘里从面前走过,便脱口而出:“当然是深绘里姐姐。”
    笠原深绘里瞪了他一眼,抛下一句“油嘴滑舌”后,冷冷地朝着餐桌走去。
    看热闹的两位贵太太,花枝招展地笑了起来,风情盖过盛放樱花的妖精。
    “深绘里对我的意见好大。”藤原临也委屈地看着女警官窈窕的背影。
    “可不止她一个人对你意见大,”星见太太带着笑意的声音,悦耳动听,“应当说在这个院子里,对你没意见的人,屈指可数。”
    “为什么呢?”藤原临也充满求知欲表情,像课堂上的学生提问老师一样。
    “你不会不知道的。”笠原太太温柔地说。
    藤原临也看向她的眼睛:“浅草神社的过去?”
    “是的。”两位太太同时点头。
    “可以告诉我吗?”藤原临也诚恳地问。
    星见太太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不知道?”
    “不知道。”藤原临也给出确定的回答。
    一时间,两位贵太太都沉默了下来,风吹着花瓣翩翩落下,朦胧了视线。过了许久,星见太太才摇摇头,甩掉头发上的花瓣,以近乎不可思议的无表情眼神盯着藤原临也:“你的父母什么都没和你说,不怕你死在东京?”
    藤原临也轻咬嘴唇,黯然地看一会儿她的脸,然后垂下视线,低沉地说:“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此乃谎言。
    实际上,当时父亲前往高天原之前,是这样跟他说的——有山神和大天狗的传承在身,你要死在东京的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笠原太太和星见太太相互对视一眼。
    随后,一个太太笑了起来,另外一位太太也跟着笑,樱花在她们笑颜中间飞舞。
    瞧着她们俩的笑容,藤原临也趁热打铁地说:“我还想知道,为什么两位理事长大人对我没意见,反而还让星见学姐和明日香来接近我。”
    “去拿点吃的来,我们到那边坐着,边吃边说。”笠原太太风姿卓越地一笑,像个高中生一样挽着星见太太的手臂,两位太太优雅地迈开脚步,朝廊檐下布置的休息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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