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他的意思,程山铭心头一震,向手下人挥了挥手,随他上楼的二十多名暗剑人员和在一楼时一样,分散开来,穿插到各桌的酒客之中,紧挨着落座。
    程山铭带着蒋千千则直接走到袁方近前,低头看了一眼垂首喝酒的袁方,再瞧瞧坐在他身边的那名白衣女郎,他淡然一笑,在袁方的对面缓缓坐下,然后幽幽一笑,说道:“袁方先生,想不到我们在这里碰到了。”
    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袁方依旧低头喝着酒。
    程山铭心中冷笑一声,又道:“怎么?袁方先生不会连我都不认识了吧?”
    这时,坐在他对方的‘袁方’终于抬起头来,满面茫然地看着程山铭,疑惑地问道:“这位大人,想必你认错人了吧?”
    程山铭一瞧,也吓了一跳,坐在他对面的哪里是袁方,而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人。这人才二十出头,铜棕色的面膛又光又亮,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相貌粗犷,和已到中年、文质彬彬的袁方有天壤之别。
    这……这是怎么回事?程山铭眼露惊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蒋千千。
    此时蒋千千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黑面青年,他可以百分百的确认,青年现在所穿的这身衣服绝对是袁方的衣服没错,如果说对方偷天换日,那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还是那句话,人的衣服、外貌、体型什么都可以改变,但体味不会变。
    他走到青年近前,猛然弯下腰身,尖嘴猴腮的瘦脸几乎要贴到青年的面颊上,他用力地连吸三口气,随后目光幽深语气坚定地说道:“阁下就是袁方先生!固然你能千变万化,但阁下身体的味道不会变!”说完话,他挺直腰身,背着手,慢慢走回到程山铭身侧。
    听完他的话,在场的酒客们脸色同是一变,包括那名白衣女子,青年的眼中也露出一丝错愕和惊诧,不过立刻又消失了,虽然他眼中的错愕可能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但还是被眼尖的程山铭发现了。
    这下程山铭几乎已能肯定,眼前的青年确是袁方没错,由此已可推断出来大王当初的猜测是错的,上次刺杀大王的那些刺客中的白衣女子并非玲珑姑娘,而真正的玲珑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个袁方。
    不过其中还有太多的疑问是程山铭想不明白的,但现在他已没时间多问,大王所在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此时他要做的就是控制住酒馆里的这些心怀叵测的武修,尤其是眼前的袁方。
    程山铭笑呵呵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伸出手来,将青年面前的酒壶和酒杯一齐拿到自己近前,自斟一杯酒,毫无避讳的仰头喝干,随后他笑道:“想不到袁方先生还会如此高明的易容本领,连我都险些被先生骗过去。只是,现在袁方先生应该在河东大营才对,怎么突然跑到青远来了?”
    事到如今,青年已无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他太了解程山铭的为人了,如果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会找上门来的,现在跟随他进入酒馆的有数十名暗剑精锐,而隐藏在酒馆外面的白苗军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毫无畏惧地对上程山铭逼人的目光,与其对视了片刻,突然一笑,语气平淡随和问道:“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不知程山铭队长能否告之?”
    青年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程山铭更加确认他的身份了。他点点头,笑道:“袁方先生有话尽管请讲!”
    “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自我随大王离开大营,我的兄弟就一直在盯着你。”程山铭说话时看了看身边的蒋千千。
    青年也抬头瞄了一眼,然后不解地摇摇头,说道:“我是大王亲封的参军,你凭派人什么监视我?”
    程山铭耸耸肩,淡然说道:“这并非我的意思,而是大王的命令。”
    “大王?”
    “没错!其实大王已经派出侍卫监视袁方先生了,但至于为何又令我再派人监视你,我也不得而知,想来,是大王信不过侍卫的能力吧!事实证明,大王的决断并没错。”大王是怎么察觉出袁方有问题的,程山铭是真不知道,在他看来,袁方自从投靠己方以来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非但规规矩矩,而且还时常提出对方有益的建议,应是栋梁之才,可谁知道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青年相信自己的伪装毫无破绽,但白苗王竟如此谨慎的提防自己,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没有再看程山铭,而是扭头望向窗外,幽幽说道:“大王的仪队快到了。”
    程山铭此时脸上在笑,心里却十分难过,我一直主张既入白苗军、就为兄弟的观念,程山铭受到的影响也很深,现在让他去‘处理’昔日的同袍,这种事情是他最不愿意去做的,但又不得不去做。他幽幽说道:“先生,大王是个好族王。”
    “大王武道虽高,但若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乱箭齐发,即便大王侥幸不死,也难免不会负伤。”青年幽幽说道。他的话音不大,但足够在场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的了。
    听闻此话,蒋千千以及周围的暗剑众人脸色皆变的阴沉,手也随之摸到腰间的佩刀上。我那么信任暗剑,是因为暗剑对我最为忠诚。
    程山铭叹口气,说道:“在我眼中,大王对军中将士,无不视为兄弟,对黎民平民,也倍加爱惜,河东回归白苗族,在大王管治之下,定会繁荣昌盛,平民安居乐业,生活富足。”顿了一下,他身子略微前探,正色说道:“袁方先生,收手吧!现在收手还不晚,随我去见大王,还有一线生机。我从不劝人,你是第一个……”
    “这说明大哥你已经变的心慈手软了!”
    这话并未是青年说的,随着话音,从楼下走上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二人皆是二十多岁,身穿黑色的官服,腰间挎着佩刀,脚下薄底快靴。这两位不是旁人,正是暗剑二队的队长嘉熙和三队的队长烽晴。
    两人在这个时候来了,令程山铭颇为头痛。烽晴倒是没什么,为人低调又随和,难办的是嘉熙。嘉熙为人又阴又毒,而且反复无常,野心又甚大,有他在,程山铭想对袁方心慈手软都很难。
    “呵呵!”青年突然笑了,说道:“看来暗剑的兄弟们都到了。”
    嘉熙连理都未理青年,在一旁找个空座坐下,慢悠悠地说道:“程大哥,大王马上就要到了,还和他废什么话,赶快解决麻烦吧!”
    程山铭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青年,再次说道:“请先生随我去见大王!”
    正所谓是兵败如山倒,一步之差,满盘皆输。青年此时心里如明镜似的,如果暗剑的人都到了,己方这些人包括自己在内谁都跑不掉。暗剑内是没有顶尖的高手,但也没有一个弱者,实力相对平均,极难对付。
    就在他暗自琢磨的时候,一旁的嘉熙再次冷笑着说道:“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程大哥为何不直接带着他的人头去见大王?如果你不忍下手,兄弟可以代劳!”说话之间,他挺身站了起来。
    他一动,周围的酒客们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形,手里紧紧握着藏于桌下的弩机。酒客们要动手,穿插其中的暗剑人员哪里还会干坐着,也跟着站了起来,握住佩刀的刀把,摆出随时出刀的架势。
    嘉熙一句话,轻易的便把酒馆内的平静打破,双方剑拔弩张,激战一触即发。
    “事情我自会处理,无须你来多话,坐下!”程山铭侧头,冷冷注视着嘉熙,语气严厉的低喝道。
    嘉熙眯了眯眼睛,随即扑哧一笑,边重新坐下边慢悠悠地说道:“你是大哥,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过若是出了问题,大哥在大王面前也不好交差啊!”
    程山铭暗叹一声,嘉熙的话虽然刺耳,但也是事实。他再次举目,看向对面袁方。
    袁方嘴角扬起,淡然笑了笑,说道:“我可以随你去见大王,不过,我有个条件。”
    程山铭精神一振,立刻回道:“袁方先生有话请讲。”
    “我随你们走,但放他们离开。”袁方在说话时看了看左右的酒客们。
    这话不仅出乎程山铭的意料,也让白衣女子和周围的酒客大吃一惊。人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齐齐向他看去,白衣女子更是抓住他的手,低声急叫道:“小姐……”
    袁方冲着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他含笑看着程山铭,说道:“不然一会大王的仪队到了,那时动起手来,丢的可是白苗族的脸面。而且,在座的这些皆为九黎族各门派的志士,就算今天你们能杀光他们,那也除不了后患,只会让憎恨白苗族的武修变的更多,九黎族志士对大王的刺杀也会更加频繁。程队长是聪明人,应该懂得其中的轻重。”
    程山铭倒吸口凉气,暗暗点头,袁方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一味的杀戮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见他竟然露出犹豫的表情,嘉熙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疑问道:“大哥不会真要放了这些刺客吧?这可是纵敌之罪!”
    程山铭当然明白纵敌之罪有多严重,不过他更相信大王能体谅自己的苦衷。他沉吟了好一会,才缓缓地点下头,说道:“好!袁方先生随我去见大王,在场的其他人我一律不究!”
    “大哥……”程山铭要放走袁方以外的其他刺客,嘉熙是真急了。
    “别说了,如果大王对我的所作所为追究下来,我一人承担。”程山铭正色说道。
    你承担得起吗?嘉熙心中咬着牙叫道。他的为人是不怎么样,但毕竟和程山铭是相识多年的兄弟,此时见他要以身试法,他心中既着急又毫无办法。
    这时候,酒馆外突然脚步声阵阵,振奋人心的鼓声和悠长的号角声连成一片,显然,白苗王所在的仪队已经到了。
    听闻声音,酒馆内每一个人的身躯都是一震,神经也随之绷到了极点。化装成普通酒客的刺客们都在等着袁方的命令,只要他一声令下,二楼的刺客乱箭齐发,一楼的刺客趁乱冲杀出去,致白苗王于死地。
    暗剑人员都在小心翼翼地紧盯周围刺客的一举一动,这时候,只要对方稍微做出个动作,都可能会引来他们的致命一击。
    双方人员皆睁大眼睛,身上的肌肉紧绷的如石块一般。
    轰、轰、轰——脚步声越来越近,外面平民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大,‘大王万岁’、‘大白苗万岁’的叫喊此起彼伏。
    外面已像是一锅烧开的沸水,热闹非凡,而酒馆里却冷如冰窖,寂静的鸦雀无声,人们都在默默等着命令,双方的命令又出奇的一致,杀还是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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