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山度假村,八号别墅。
    文四宝好不容易把李香兰袭警的事压了下去,其后又委托看护大队的朋友将她临时关在了留置室内,以免对方再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
    当几人再次回到案发现场后,文四宝拆下了门上的封条,一股阴沉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徐天南拿出别墅平面图,上面有李孟雪增加的数个记号,标注出了案发时现场那37码拖鞋的行动轨迹,同时还有房间内死者指纹出现的位置。
    拖鞋的行动轨迹并不复杂,从楼下到楼上有几个往返,同时在一楼的客厅内还有数个来回踱步的轨迹,可以看出死者当时心理活动十分矛盾并且焦虑,在固定的几个区域之间来回往返,基本符合一个人在自杀前的心理斗争。
    文四宝首先问道:“天南,这间别墅前前后后都被法医组那些人勘察多少遍了,屋内所有的一次性用品都原封未动,我实在认为没有什么线索可查。”
    “你觉得呢?”徐天南问慕容水。
    慕容水想了想,回答道:“既然屋内的物品基本原封未动,同时又没有除了死者以外的指纹,所以我认为不论李香琴是否是被陈家洛所杀,在她死的时候,这间屋子里一定不会有别人。”
    徐天南似乎对慕容水说的话很感兴趣,于是又道:“详细说来听听。”
    慕容水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肯定,于是心中也不免得意起来,她先是按照图示的脚印轨迹走了一个来回,解释道:“根据图中所示,死者在楼上与楼下与数个来回踱步的脚印,我认为这正好可以说明李香琴当时是在等待陈家洛回来,同时也反映出她的内心十分煎熬。”
    说完后,慕容水又来到二层的阳台,继续解释道:“阳台的护栏上也有死者的指纹,说明死者当时心情压抑,站在二楼阳台举目看向远方,一般想心事的人都会做出此类举动吧!”
    “然后是这里。”慕容水又来到卫生间,解释道:“卫生间里,只有马桶的旋钮上有死者的大拇指指纹,基本符合一个人上完卫生间冲水的习惯。”
    最终,慕容水带着几人来到二楼大卧室,也就是李香琴最后的死亡现场,卧室内的床边沿、床头柜与玻璃水杯上,不同程度地附着了数枚指纹。
    慕容水解释道:“这是李香琴最后死亡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她喝下了过量的四型羟基丁酸,导致呼吸堵塞死亡,那么我们现在需要查证的,就是到底陈家洛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可以同时不进入屋内,又在遥控她自杀?难道是……”
    慕容水说着,突然面色一沉,神秘兮兮地道:“下蛊!陈家洛当时肯定是提出想与李香琴做某种羞羞事的要求但是遭到了拒绝,因此盛怒之下的陈家洛朝对方布下了某种蛊毒,从而导致对方听从自己的指令自杀身亡!”
    徐天南认真地将慕容水所说记录在小本上,转头问文四宝道:“那你呢?你怎么看?”
    文四宝想了一会道:“我基本同意阿水的看法,陈家洛把李香琴带过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为了发生那种关系,以他那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性格,一旦遭到了拒绝,难免会做出某些可怕的事,因此我赞成陈家洛向对方报复的这一观点。只不过我认为下蛊的可能性不大,依我看……陈家洛当时也许借助了某位催眠师的力量,对李香琴施加心理暗示,迫使对方去做某些伤害自己的事。而李香琴曾留在一楼与二楼那些徘徊不定的脚印,我认为她并不是在等待陈家洛回来,而是因为当时的她正处于一种本我意识与外来意识的对抗,最终她的本我意识输给了外来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吞毒自杀。”
    慕容水听完对方分析,突然举起右手对着文四宝道:“不错啊!文宝宝,咱俩的想法大体一致!来,给姑奶奶个givemefive!”
    二人伸手在空中击掌后,看向徐天南齐声道:“咋样,你还有什么补充的?”
    徐天南揉了揉头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好半晌才缓缓道:“你俩还真是一个次元的蚂蚱。”
    “啊?”慕容水这下不懂了,问道:“老大,你……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是不是我哪个环节说错了?”
    徐天南道:“恕我直言,你俩刚才所有的推理,没有一个环节是对的。”
    “别说话。”徐天南早就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以后对方肯定要辩驳,于是直接不给对方讲话的机会,拉着二人就来到楼梯间,从法医组的卷宗里拿出一张照片道:“这是李孟雪用磁性粉刷显法采集到的电灯开关上的指纹,经过比对,确定正是李香琴的右手指纹,你俩仔细看,有什么不对吗?”
    二人看了看,摇摇头,徐天南又用同样的方法带几人分别查看了水杯、药品与门把手这些常用物件上留下的指纹,最终解释道:“你们发现了吗?这上面所有留下的指纹,虽然都是死者的,但全部都是右手指纹!”
    “唔?”文四宝率先反应了过来,问道:“虽然右手是大部分人的惯用手,难道你的意思……李香琴是左撇子?”
    徐天南又从卷宗里拿出了数张李香琴的照片,都是在法医实验室解剖前,李孟雪在对方全身各部位留下的细节图,解释如下:
    ——“头发上的金属发卡,从左侧向右夹在了头发上。”
    ——“左手指甲与左手袖口的磨损程度远远大于右手。”
    ——“衣服左臂的折叠痕迹深于右臂,绑蝴蝶结鞋带时以左侧进行收尾。”
    ——“这是解剖前除去衣物的照片,看得出李香琴当天分别刮过了两侧腋窝的毛发,左侧腋窝后方留有未刮干净的毛发,但右侧腋窝整体的毛发都被刮得很干净。以上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李香琴是个左撇子的事实?”
    听完这通分析,文四宝顿时沉默了,同时也更是意识到了自己在这件案子中所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那就是过于相信摆在眼前的证据。
    从李孟雪第一天进入现场勘察时,就采集到了数个清晰的指纹与脚印,而正是因为多年的办案经验使文四宝养成了一种“相信证据”的方法,因此才会先入为主地、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案子就是这样一种发展方向”,从而也没有使得自己在根本上去怀疑这一切是否是真的“证据”?亦或是某种强大力量对自己的误导?
    此时慕容水还是不死心,倔强道:“那……那就算是左撇子,也没法保证就一定不用右手吧?也许当时她脑子里乱七八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徐天南轻叹道:“我就知道你是属鸭子的,如果我说这些电器上方所有的指纹都不是李香琴自己印上去的,你们想不想看决定性的证据?”
    二人一听,立刻异口同声道:“想!”
    “跟我来。”
    徐天南来到了一楼客厅的大木桌旁,蹲下身以目光平视于这张巨大而厚重的餐桌表面道:“这就是决定性的证据。”
    说完后,徐天南单手撑住桌子底部,以一个非常帅气的姿势沉声道:“真相只有一个,而证据就在你们眼前!看好了!”
    几秒过后,文四宝与慕容水眼巴巴地看着面前餐桌,但餐桌却不知为何纹丝不动,只听下方传来徐天南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太……太重了,搬不动……”
    文四宝走上前,稍加用力便将餐桌搬开,而地上也显示出了很大一片矩形的灰尘,徐天南指着大片灰尘的边缘道:“仔细看这个灰尘的边缘。”
    二人蹲下身,发现这片灰尘的边缘异常整齐,相同的一块瓷砖中竟仿佛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边瓷砖的灰尘杂乱无章,另一边却光洁如新。
    徐天南道:“其实从那天第一次进入这间别墅时,我就察觉这个问题了,你们看,这间屋子里所有房间的地面与台面竟然都保持着一尘不染的状态。我们都知道这间度假村还未正式营业,因此也绝不会有客人入住,就连陈家洛那天带李香琴来选了这间别墅也只是一时兴起,那么为什么在这些家具与电器表面看不见灰尘呢?”
    文四宝顿时醒悟,立刻在房间内查看了起来,果不其然,在这间别墅的地面、电器表面甚至窗台,都被擦得光洁如新,没有一丝灰尘。
    看到这里,慕容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刚要提问便被徐天南伸手打断道:“打住!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就算有管理员每天定时来清洁卫生,那么为什么法医勘察组在这间别墅里没有查找到别人的指纹呢?就算保洁大姐戴着橡胶手套,那为什么房间内没有留下她们的脚印呢?”
    一连串的灵魂拷问,直击的慕容水面色通红,不仅自己的判断被对方否定,同时自己的心思又被对方猜中,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天南又道:“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陈家洛当时一定进入了别墅内,后来又在案发后来了某个人,而正是这个人将整个房间清扫一遍,造成一种陈家洛从未进屋的假象,但无论凶案现场如何进行伪造,凶手都无法伪造两件事,一:李香琴死于过量四型羟基丁酸,这是一个既定事实,谁都无法改变,因此才会在本案的逻辑上出现那种女人对男人下迷药的荒唐剧情。二:灰尘,我们可以将房间清扫得非常干净,光洁如新,虽然凶手可以伪造死者的指纹、鞋印,甚至一些高端的犯罪者都可以将dna造假,但我们却无法去伪造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房间。”
    “那如果……”文四宝话才说到一半,又被徐天南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人为制造现场灰尘假象,但那样做的话,人为制造的灰尘就不会有自然形成的那般均匀,很容易就会被识破。”
    见二人再无疑惑,徐天南总结道:“所以现在我来还原一下案发现场,首先是陈家洛带着李香琴进入了别墅,其后在对方的饮料中下了药,但是他没有控制好药量导致了对方死亡,于是陈家洛在慌乱中逃离了现场,因此他的车辆才会在9点半左右被超速摄像头拍下,当时的车里只有他一个人,而李香琴当时也已经死亡,所以李香琴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周5当晚的9点10分左右!”
    “先暂且抛开法医组为什么在李香琴的死亡时间检测中偏差了几十个小时不谈,就我认为,以陈家洛那个小子的心理素质与体力,不可能做到返回现场清理痕迹,然后又穿着同样鞋码的拖鞋,将李香琴的尸体抗在身上,在房间各处留下对方指纹,同时又在周六与周日使用了李香琴的手机发送短信这样的事,这一切的背后……肯定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很大可能就是——马邦德!”
    文四宝惊讶道:“马邦德?就是陈家洛他们家的管家?”
    徐天南点点头,说出了以下的分析:
    ——“我假设一下当初的剧情,陈家洛慌慌张张地回到了家,马管家知道了他杀人的事情后,当即赶往这里的别墅进行指纹清理,清理完之后他背着李香琴的尸体,将对方的指纹印在了房间各处。然后他又取来一双与对方一样的37码拖鞋,为了防止自己脚上的皮屑或布料屑掉落出,因此他脚上先穿有鞋套,然后套进拖鞋,离开前在房间的各个区域内走动,造成一种‘李香琴当时很焦虑’的假象,这是第一步:他在为李香琴的自杀证据做铺垫。”
    ——“第二步,马管家戴着手套,使用李香琴的手机给她姐姐发送了短信,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姐姐在派出所内无法对失踪人口立案,顺便也帮他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第三步,我相信马管家是一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人,现场有太多的证据与目击者看见了陈家洛与李香琴一起来到别墅,所以他一定意识到了我们警方很快就会将嫌疑人目标锁定在陈家洛的身上。而他这一步的选择至关重要,他大可选择抛尸荒野,甚至买通火葬场直接烧了,但我相信他也知道今年省厅对我们下达的‘命案必破’原则,因此如果到时警方知晓了李香琴曾与陈家洛一起来过度假村的事,但是却又找不到尸体,那么省厅一定就会派驻专案组进行调查,那个时候的场面是马管家无法控制的。所以在他的再三权衡之下,他利用李香琴的手机又向陈家洛发送了两条诀别短信,还在对方死亡的大卧室中使用别墅内提供的游戏字母拼盘拼出来了一个‘byeeveryone’的英文。殊不知马管家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向警方灌输一个错误的思路,也正是这个错误的思路误导了警方,那就是李香琴是一个为了爱情不择手段、歇斯底里甚至闹自杀的女人。”
    ——“做完这一切,警方在后续的调查中一定会发觉案发现场内死者的指纹、脚印、短信内容等证据链,从而最终顺理成章地得出了李香琴是为情自杀的结论。事情到此结束,马管家也真正地凭借了自己一己之力,硬是将一个刑事命案扭转成了普通的自杀治安案件,不能说不厉害。”
    听完这通近乎电影剧情般的故事,文四宝与慕容水二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好半晌,文四宝才缓缓道:“但是……但是据我们以往发生的刑事命案件来看,在命案发生后,凶手大多数都选择了独自逃亡,究其原因则是在这种时候,除了凶手的父母以外,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甚至配偶也靠不住,因为大概率不会有人冒着包庇命案犯的罪名去帮助凶手,那么马管家……他只是陈家的一个职业经理人,他为什么会冒这么大风险,做出这种事来?”
    徐天南继续解释道:“本来我一开始也并没有怀疑马管家,我与你一样,以为他就是一个手段强硬的职业经理人。但今天上午在公安局大厅内,李香兰抢夺了一名警员的配枪后,当时我发现他竟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陈家洛挡枪时,我就明白了他与陈家之间绝不止雇佣关系那么简单,那么他为陈家洛所做的这一切,毁灭现场、制造假证这些事情就可以说得通了,一定是马管家那个人与陈家洛的父亲之间,有着某种过命的交情。”
    “同时还有一点。”徐天南又道:“有关陈家洛提出的,上周末连续3天都在漠北夜总会度过的那件事,也正是马管家要求他去做的,因为马管家一定使用了某种手段,使得法医组对李香琴尸体的死亡时间检测出现了偏差,这样的话,不论最终法医组检测出李香琴死于何种时段,陈家洛都有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现场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再提出新的问题,徐天南也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口中缓缓自语道:“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马邦德那个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来改变了死者的死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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