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固定空间待的时间过长,或是同一件事重复的次数太多,就会有一种失实感。
    若是一个人很长时间内,在同样的空间一直重复做一件事,那其他人对这个人的感觉,就会很模糊。
    若此人虽然在一些重大场合列席,却从未当众公开发过言,“大隐隐于市”,那其他人对此人的存在,都会感觉很模糊。
    刑部尚书王世贞在万历十八年因病亡故之后,因职务重要且相对特殊,皇帝又怠政,刑部的管理大权一时无人接管,暂由两位刑部侍郎和内阁暂理。
    既然衙门之内群龙无首,那部内的众人自然一盘散沙,散沙之中要找出一粒沙,如何寻得?
    刑部员外郎吴秉通正是这“一粒沙”,员外郎一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需要上朝的时候,只上朔朝、望朝。刑部人力众多,若非重大庆典、节假,除了两位侍郎,其他人都是按班轮流进宫聆听、记录当日政事。
    在如今的朝内,一粒沙子在朝堂之上,见万岁真容,听大员吵架,凡事不关他。在吴秉通的眼里,进宫可是件美差。
    不只是打发半天功夫,更多的是进宫虽有时间限制,但从里头走出来,自己说了算。
    当然“自己说了算”的前提建立在宫中有熟人,而且熟人最好还是那种有点势力,能随意在各宫走动的。
    刑部的职能很清晰,就是受理疆土之内的各类上诉案件、审理地方重案要案、审理中央各部门案件。而明朝禁止越诉,所以受理的地方案件都必须是在当地已经审理过的。
    反过来说,如果刑部不受理上呈的案件,就会发回原地重新走流程,这之中就容易产生很微妙的信息差,说是微妙,有时也足以改变案件结果。
    吴秉通能在紫禁城内的畅通无阻,说起来就要源于这信息差。
    祖上是南都南京人的吴秉通,家中祖辈早年举家跟着北迁的都城来了京师。祖上也有个一官半职,所以吴秉通目前的位置,一定程度属于世代为官。
    自己家的根毕竟是在南都,还有其他远方旁亲住着,逢年过节也是要回去看看的。
    每个家族都有和大家族共同枝繁叶茂的美好愿望。吴家的表亲在当地攀上一家梁家,说是都城还未北迁时,在当时都城南都朝中,曾经官至侍郎。
    后来家道中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凭着往年和朝廷的关系,拿到商船出海的路引(文书),做起四海之内的生意来,赚得不少,在当地普通人眼里也是难以企及的。
    所以吴家的表亲对梁家特别认可,相互之间渐渐有了往来,和在京师的吴家也常有联系。几家孩子也都因为家中大人的关系,约定娃娃之交。
    约莫是嘉靖三十四年,梁家遭了大难,商船出海载了一船几十个拿着伪造文书、自称是来大明做布料生意的倭人回来。
    结果倭人下船之后无论如何都想去梁家登门拜访,梁家人也没多想,秉着以礼待人,就请他们上家里坐坐,于是就发生了当日的灭门血案。
    杀尽梁家上下几十口的倭人还与早先埋伏在城中的其他人里应外合,在南都烧杀劫掠了一番,最后被官军击退、歼灭。
    可怜偌大的梁家只剩下一名才满五岁的幼儿——名叫梁修忬。
    梁家一遭此难,结为亲家的吴家表亲也没落了,这个叫梁修忬的幼儿几经波折,于吴家在京师的本家寄养了五年有余。
    在吴家的五年,梁修忬与本就相识的吴家长子吴秉通更加要好,直到嘉靖四十年,吴家表亲不知为何,突然要接梁修忬回南都,自此两人断了联系。
    直到万历朝初年,时年已经成为一名刑部照磨的吴秉通,一日在家门口,再次遇见已是宫中太监模样的梁修忬,这才算再次相见。
    吴秉通见状没问过往,只是邀请梁修忬进家门一叙,被梁修忬连连拒绝。
    “吾已是此状,何故叨扰各位亲属……”梁修忬略显强硬地拒绝后,走到墙根和吴秉通说起了十几年的过往。
    当初吴家表亲要接梁修忬回家的原因令人难以启齿,而且梁修忬也根本没有离开过京师。
    吴家表亲那时在南都落魄不堪,从别人处听闻,京师一位大员府上缺家丁,又说想要从小开始培养,这就想起才十岁的梁修忬。
    吴家表亲不远万里来到京城,将梁修忬从吴家接出,托人送到大员府上,得了些钱。
    谁知吴家表亲将梁修忬送入大员府内之后许久才知,那位大员竟有凌虐的癖好,尤其针对幼童。可彼时银两已入手,补了早年欠下的亏空,哪里还有余钱将梁修忬赎回来。
    吴家表亲只能充耳不闻,以至于最后被他人唾骂,干脆卷好铺盖,离开南都一走了之。
    而梁修忬足足被各种不堪凌虐七年后,大员在朝中被人参倒,才得以暂时解脱。
    解脱对梁修忬而言,真的只是一时的,大员因重罪被斩,家中一干人等要么充军,要么发入教坊司。
    像梁修忬这样身体瘦削、面有菜色的,充为太监,发入宫中做些下等的工作。
    梁修忬悲惨前半生,本想一死了之,可又觉得自己命不至此,就从那些下等工作之中奋发努力,一步一步向上爬,终于爬到如今一个混堂司大太监的位置。
    “如今,在宫中为内臣可是份美差啊。”吴秉通虽然对梁修忬的经历感到遗憾,但见他眼下一切都好,只能说一说客套话。
    “当今万岁十岁未满就已登基,一切事务都是张首辅和李太后在背后张罗,事事待兴,所以我才来找吴兄你啊。”梁修忬一番话让吴秉通摸不着头脑。
    “这是何意?”吴秉通想自己才是一名八品照磨,还比不上一个混堂司大太监,何德何能帮得上梁修忬。
    “这其中道理,且听我道于你知。”梁修忬粗起嗓子,以免发出不似男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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