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三子以坐在梯子的高处视角,渐渐把秀女之选的门道看明白了些。
    场上有二十个隔间,应该是为了最多一批可核验二十位秀女准备的。此外,每个隔间配有一个太监和一个老宫女,这定是内监和稳婆。
    再一个,虽然也才十五岁的皇三子对男女之事尚还懵懂,但亦知道每个隔间之中有一块单独用绸布挡住高处视角的区域,是为了给秀女验正身用的。
    他非下作之人,可真的向广场方向望去,除了一些热闹事和秀女们可观,无甚可看的。
    数着第七组、第八组都出了让整个场面一时静止的事,就在他期待第九组再有点什么的时候,一切如常,只在离得更近的一排隔间最左端,看到一位粉白袄裙、脸上净白的姑娘先于其他十八位秀女从隔间走出来。
    再看了一会儿,又有两位秀女从隔间走出来,皇三子不知为何,只把注意放在最早离开的那位秀女身上,而且似乎心里有一阵冲动,现在就走下梯子,往外头走。
    甚至在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一刻未停、鬼使神差地从梯子上跳走着下来,惊坏在旁的一众太监,这还未完,皇三子跳下梯子后,一溜烟地奔向前殿外。
    前殿南侧被牢牢围住,自然是过不去的,他脚下加快,从殿后绕了出去,跑到外圈的回廊里,身后紧紧追着一路跟来的太监们。
    这段时间与何禾在东侧门旁取好行李和步行过来的时间差不多,就这么,两人竟在各自的途中遇上了。
    主动问安的太监挡在两人中间,有些碍事,皇三子念在那位秀女的面上,就没有粗暴地要他让开,而是隔着这太监不近不远地观察那位秀女的美貌,再主动搭话。
    而有些心怯的何禾不敢向前回话,还是身前的引路太监惶恐地对那位皇子尴尬笑笑,又回头似有些训斥她,“此为皇三子殿下,如今见了还不行礼问安!”
    “见、见过三皇子殿下,请殿下安。”何禾被太监一声轻吼,连忙双手扶住左膝,右腿微微屈下,半蹲着问安。
    “免礼,请起。”皇三子的心怦怦跳,自己也不明其中原因,甚至连声音都开始微微发颤。
    他不知该问什么,等着何禾说话;她不知说什么,等着皇三子问话。
    而尴尬地四目相对的不只是这两人,在场的其他太监也是相互看看,一切只能听由殿下吩咐。
    “姑娘是——?”
    “小女是——?”
    这对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异口同声地开口,又不约而同地闭上嘴。
    需要按时把秀女引去后殿的太监可着急了,谄媚地嘿嘿一笑,“殿下有所不知,此女为娘娘才方予准进入中选之秀女,何禾——彼女尊公乃前光禄寺卿,何宁。”
    “何卿!我小时候吃过他制的菜肴。”皇三子听过太监介绍,对他的讨好之意完全不理会,只看向何禾说,“如今还在吃你兄长为我和母妃制的菜肴,昨日宵夜还是什么新奇玩意,叫碧乳……还一味叫什么……”
    “回三皇子殿下的话,小女家兄何贵所制可是叫碧凉乳与怯凉乳?”紧张的何禾听到与自己家有关的事,心里放松了一些。
    “对对对,真真好味道,在宫中也未曾见他制过。”
    “此二物方制出不久,家兄在家中膳房完成时,小女恰巧正在一旁。”越说到何贵与伊士尧的事,何禾就越安心,话匣子也打开了。
    皇三子显然对这一点感到格外欣喜,“是是是,正是怯凉乳与碧凉乳。滋味独特,从未吃过何物如那般风味。还有之前的濂珠碧乳,何贵做这些甘甜东西,实有一手。”
    “殿下所言极是……”皇三子身前的指引太监与身后的随从太监争先恐后地回到,身前的这太监是担心又有秀女进入中选,追着上来,自己来不及回广场复命;身后的那太监是忧虑若两人这么聊到第二场结束,娘娘回殿里,遇皇三子未在温书,甚至连在前殿都待不住,定会朝这帮宫人大发雷霆。
    “殿下所言极是,只是此刻何禾姑娘须先入后殿,办妥入选次轮的事宜,明日之前,皇城内自有人将她接去宫里……”指引太监给皇三子身后的太监一个示意,先说到。
    “这就入宫了?”皇三子大为惊讶,似对此安排闻所未闻。
    “这行宫后殿尽数腾空也不过容纳百余人,自是要隔几日就将入选秀女接入储秀宫的。”皇三子身后的太监和这指引太监配合着把入选之后的秀女安排告知于他,只为尽快达到各自目的。
    “储秀宫?距翊坤宫仅体和一殿之遥的储秀宫?”皇三子的语气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惊讶。
    “皇城之中自只有一个储秀宫,殿下此时如何提出此问?”身后的太监以为皇三子在当着秀女的面在玩笑,话音刚落,就被回头的皇三子狠狠瞪了一眼。
    指引太监趁热打铁,“既殿下如今已知晓此事,还望殿下体谅小奴们急需复命,就先由小奴领何禾姑娘去吧。”
    皇三子没言语,但也没有言否,指引太监朝何禾比划,手朝下,向前挥了挥,示意她先往前直走。
    何禾急忙捧着行李,朝似在沉思的皇三子行了礼,向前走去,指引太监埋头跟在何禾身后,擦着走廊一侧快走了过去。
    何禾与皇三子擦身而过,身上散发着独特的兰花香气,“等等!禾姑娘!”皇三子忽然回过神,只差一把将她拉住,害得身边的太监心中一紧,最后手悬在半空又放下了。
    “禾姑娘,”皇三子情不自禁地叫出来,却不知要说什么,“如此……如若宫中得见,姑娘还能认得我否?”
    这下就连一直紧张的何禾都意会出皇三子寓意为何了,只好随口敷衍,“既入得宫中,少不得与众多他人相见,而小女此刻就与殿下见过,定能认得。”
    说罢就随着已经走到前方的指引太监疾步走了过去,待皇三子口中喃喃着“如此甚好”,何禾早已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等到太监们提醒皇三子,何姑娘已经走远,他才怅然若失地转身回前殿。
    何禾事先并不知道只在行宫待一日就要去往皇宫之中,这不才听到皇三子那边的太监说明日就要出发到宫中去了,心中着急,为突如其来的入宫,也为如何从伊士尧手里取到定神着急——之前也都说到,入宫之后两人要见面就难上许多。
    一面心里为两件事着急,一面指引太监将她交到后殿主事的手上,粗略地说了说情况,就扭头走了,忽然之间的陌生感和“孤独”让何禾满头的汗。
    “与你同为第二场入选的,都住于偏殿,偏殿处处都不如这主殿。你赶巧此刻来得晚,先在这正殿住下,横竖就只住一日一夜。今日晚膳前,眼下殿里的五十七人全数皆要入宫,午后第三场结束自会有人与你同住。”后殿主事一边引她到殿里,与昨日进入中选的五十七人相见,一边告诉她之后不足一日又半后的安排。
    正殿中的五十七人有的看了看何禾,有的干脆连头都没抬,各忙各的去了,何禾此时又觉不适,走到里间找了张床躺下。
    主事没跟过来,但用她也听得见的声音喊,“午膳的定食例餐待第二场结束自会送来,此时有何需的,又或是要做的,尽早说于我知。”
    何禾想了想定神和伊士尧的事,才想站起来对主事说,却发现身体明明在用力,可如何也无法站起,又用力使了使劲,脑中突然像被重创一样,仿佛有股力量在把摁在床铺上。
    在她就要失去意识之前,她模糊地意识到,那些不该有的往事回忆带来的头痛欲裂,此刻不知怎么突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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