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收拾药箱出来,遇着门口红菱。
    红菱双手抱胸,道:如何,可还觉得陛下对他看重。
    与陛下而言,他不过是个还算新鲜的玩意,用过便扔了。老君若在中间加上几嘴,新鲜不再新鲜,便成了麻烦。
    这病如此凶险,那时脉象过虚,没摸出来又算什么大罪名呢?
    老君那口犹疑早在今日瞧见人时便压了压,若陛下无心珍护,他何必为此小事得罪红菱,更何况如今少主已是天纵之才。
    老君忙作一揖:多谢姑娘指点,老奴定不会胡乱说话。
    那老君走时,面上还颇有些感激不尽。
    红菱瞧他背影,多少惭愧。并非谁天生下来就喜欢诓骗,使些阴诈手段的。可为了心头重要之人,他人的得失,似乎又显得无关紧要了。
    红菱去外头熬好了汤药,小心端着,到了破屋门前,却瞧见门泄了个缝隙,凉风直往屋里头灌。
    !
    红菱心下一惊,脑中想起这几天日日往魔界中跑的九婴。
    她正要破门而入,忽听里头孩童声嗓细弱,瑟瑟哑哑叫:爹爹。
    红菱步子一顿。
    也是,魔殿数千护卫,都挡不住他出去乱钻,更何况这小小宫墙,和一扇木门。
    屋中,玉衡面无表情:我已说过,我并非是你父亲。
    殷渊少见玉衡这般冷淡,眼圈一红,爬到床边,抱玉衡大腿:爹爹,莫不要我
    嘶
    玉衡断骨处本就撕痛,被殷渊这样一摇,呼吸一断,人险些要撅过去。
    红菱听得里头乱闹,慌慌撞入屋中,手上汤药端的不稳,碎了一地。
    红菱一把将殷渊揪住拖下床,厉声斥道:你做什么?还嫌他不难受,要害死他么?
    玉衡:
    声嗓如此之大,连玉衡都吓的心中一跳。
    刚骂完,红菱便有些后悔,渊儿自小身子骨弱,她向来都是宠着供着,头一次如此严厉。
    她话未落,殷渊却先开了口,眼中深黑,咬牙瞪她:坏人!
    你是坏人!
    你欺负爹爹
    红菱一点就着,叉腰便骂,颇有些当初在栖凤殿中的泼辣,震得玉衡耳边嗡嗡的响:我是坏人?我欺负你爹爹?
    我告诉你,这乾坤殿里,没人比你父王欺负起他来更心狠手辣!
    你同我叫嚷算什么本事,有胆子去跟你父王叫板!
    你叫他爹爹,可你为他做了什么?你把他带出来,你可护得住他么?
    你哪里配叫他一声爹爹!!!
    玉衡被红菱震得心慌,生怕她把殷冥喊来,道:你
    红菱转头喊他:你给我闭嘴!
    玉衡缩缩脖子,闭上了嘴。
    红菱这脾气他可是知道,越劝越是来火,他再多说两句,红菱一个上头,再把她小主子打了,那可麻烦。
    破草屋里,一大一小听她噼里啪啦乱骂。红菱中途都未停下喘口气,渊儿红着眼圈,压根没机会开口。
    等她骂够,殷渊刚说出个坏字,红菱一摔门,直接出去了。
    扔下殷渊站在榻边,吸流鼻涕,抽噎发愣。
    玉衡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你过来。
    殷渊爬至榻边,不敢再胡来乱碰,只趴在玉衡腿边。
    玉衡手上往前伸,摸到渊儿的头,细软发丝搔的人心头软,他道:你红菱姑姑,可不是个坏人。
    殷渊摇头:她是!
    那日外面,她凶爹爹... .
    哪日?
    玉衡被红菱乱骂次数不少,当真是记不清楚。
    他想了又想,才终于记起来了,那日初见这铃兰仙君时,红菱是抢在殷冥前头闹了几句。
    话是有些不中听。
    玉衡道:那我问你,你父王同红菱,谁发脾气更吓人??
    殷渊想也未想,道:父王。
    玉衡睁着眼也瞧不着,索性就闭上了,道:所以那日,红菱说些难听话,总比你父王做凶恶事,要好的多。
    啊殷渊眨眼。
    玉衡道:人不能只看表面。
    有些人见你眉弯眼笑,温声柔语,未必是好,兴许是想利用你。
    有些人看似尖锐刻薄,不可理喻,也未必是坏,或许从未想害你。
    玉衡笑道:懂了么?
    殷渊似懂非懂,却仍乖巧点头,嗯了一声。
    随即,玉衡温声道:那渊儿,可以帮爹爹个忙么?
    殷渊抬头,眼中满是欢喜,忙道:好!
    玉衡呼吸一紧,道:爹爹藏了一位仙子,在殿东南一角的那间柴房,无窗无门,这样破屋,那里只有一间。
    她色若桃花,眉温目润,脚
    脚上有伤。
    玉衡咬牙,在孩子面前,刻意将那话说的不算血腥。
    你找到她,竭尽所能,免她苦痛。其外,此事莫要叫外人得知,若有人问,你便道是你喜欢她,可好?
    殷渊懵懂点头:好。
    .....
    乾坤殿内,九婴一脚是深,一脚是浅,跑进屋中。
    九婴:师兄!
    仙君本在同殷冥同饮说笑,听着九婴声响,眉心微皱,摇头轻叹,这九婴啊,实在粘人。
    仙君放了杯盏,转身看他,垂眼时,骤然心惊。
    殿中几个血红脚印,诡气森森,蜿蜒而入。
    仙君惊道:怎么回事,怎的如此不小心?
    无事,不过是山路难行,不大留意,脚上受了些小伤。
    九婴眉眼弯弯,倒是丝毫都不在意,从身后掏出方锦盒,笑道:师兄你看,里头东西,你可喜欢?
    仙君打开盒子,里头是株冰娇莲。
    是株,血水浸泡的天池冰娇莲。
    玉衡:渊儿,麻麻告诉你,越美丽的女人越会骗人哦。
    渊儿:啊渊儿知道了。
    殷冥:你爹爹,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玉衡:????????????
    第六十二章
    仙君打开盒子,里头是株染了血的天池冰娇莲。
    这东西,说是赠与仙君,可仙君眼都末眨,遽而暴动的却是般冥。
    九婴衣襟骤然一紧,随即,被人一拳捶在面上。
    殷冥眼中沉如黑水,周身煞气激起罡风,怒气难敛:你疯了!
    旁白九婴呸出口腥血,吐到一边,眉弯眼笑道:怎么,你心疼她?
    殷冥额角青筋爆起,仙君眼看二人要在这乾坤殿中打起来,伸手拦道:等等,你们这是?
    殷冥回头瞧见那张脸,神情焦灼,眉黛目青,还有几分茫然不所措。
    他手上一顿,被仙君扯到身后去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殷冥眼中血丝如同蛛网爬延,盯着盒中那株断茎冰娇莲,气息微沉,终是未语。
    九婴拂了把衣裳,笑道:师兄,这株两千多年的天池冰娇莲,可还喜欢?
    九婴指尖碾过唇角腥血:哦,对了。师兄说不记得南水一战之后悉事,那定然也不记得她了。
    仙君伸手,往盒中摸了一把,他本毫无情绪,可腰间凤翎却是颤抖,一股惊灵之气骤起,竟与体内那颗灵气浩荡的灵丹共鸣。
    莫名悲怨在体内激蹿, 仙君心口如被拳攥,紧的停了两口气息,甩下腰间灵剑,猛退两步。
    仙君眼中狠光闪过:这凤翎剑!果然是要不得!
    九婴伸手扶他:师兄!
    仙君原地站了片刻,面色中带了些白,道:我不喜欢。
    殷冥弯腰,将地上那株冰娇莲捡起,放入盒中收好。
    九婴眯了眼睛,露齿笑道:冰娇莲花此等神药,为何不喜?师兄以前可是喜欢的紧呢!
    仙君皱眉道:天池一脉珍贵,同蓬莱一般,皆在上古裂天一战之中功勋卓著。冰花一系主治愈,天生便有神识灵身。
    一花一仙命,你将别人的命折赠于我,降我德行,我如何喜欢?
    仙君语气冷硬,九婴瞧他生气,过来哄道:师兄恼了?
    是我不对
    九婴温声道:我瞧她实在膈应,本以为师兄说不记得了,杀了也痛快些,未成想师兄还是生气
    九婴从怀中摸了两把,掏出个漆黑卷尸囊。
    师兄不喜欢便不要看了,让殷冥拿得远些,你看这个,这才是我今日,要送师兄的礼物。
    九婴笑着将卷尸囊打开,仙君往中瞧了一眼,胃中一呕,险些吐出来。
    九婴笑:前天,师兄同我讲,这百年中,受过这些人欺负
    师兄每句话,我都记得,回去便将他们一并抓了,脑袋摘下来,穿成了串儿。
    九婴把敛了数百残尸的卷尸囊递到仙君手中:师兄可解了气?
    仙君往囊中看了一眼,他神识意念早被这颗神丹催的极好,早已不在乎这几个曾逼杀得他生死一线,不得不扎根瑶池边上的旧怨。
    仙君将卷尸袋收口:解气。
    九婴眉心微敛,遽而不语。
    仙君转身,对九婴笑道:那以后,谁若欺我,你便都将他杀用了,可好?
    九婴甩了折扇,轻摇两下,垂眸又瞧了眼那人手边灵光烁烁凤翎剑,终才露齿笑道:好。
    仙君:我看师弟,是有犹疑?
    九婴眉眼皆弯,一柄乌木扇掩了半张脸:没有,只是觉得师兄变了不少。
    仙君勾嘴:人总会变。
    我如今这样,师弟不喜欢么?
    九婴淡淡道:怎会,若是师兄,如何我都喜欢。
    那日,九婴在魔界待了不少时辰,说的全是些在仙藤林中的过往旧事。
    九婴弯着眼睛:师兄可还记得,仙藤林中,有回闯进来只凶兽
    仙君饮茶,嘴唇沾了点湿,垂眼道:自然记得,只不过那时年少,做事鲁莽,不该将承华绑上去做饵。
    哦。九婴眼中微光幽幽而过。
    仙君道:怎么?
    九婴收了扇,侧头笑道:我未想到,师兄竟也会反省。
    话罢,已至昏时,仙君累倦,哈欠连打三个,叫人送客才走。
    殷冥扶他到床边躺下,道:你先休息,我不打扰。
    殷冥正要出门,忽听身后仙君道:师弟等等。
    殷冥回头:何事?
    仙君:九婴带来的那尊天池莲呢?
    殷冥皱眉:不是不喜欢?
    仙君笑道:喜不喜欢,他人赠我,便是我的
    都应该留下。
    从乾坤殿出来,九婴转身便去了趟那方破屋。
    此处位偏,上漏下湿,穷阎败室。
    九婴到时,里头只剩一地腥红,两个血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九婴坐在阶上,嘴角笑意渐起,新月之下,格外渗人。
    他喜欢你又如何?
    我把你送给他,他连滴泪都未流。
    哈哈
    九婴手指插进发间,眼神诡谲,自言自语:明明能拔出凤翎,脸和真身也都一样,但却哪都不对
    可惜殷冥动作太快,我不能将你这身残肢碎骨,每日都送他一些
    可惜,可惜。
    九婴抬脚,踩在屋中两个血字之上。
    这乌金钉当真厉害,他这等灵体,被伤了口子,一时半会儿,也难自愈。
    今日,他拔出几根乌金钉时,未能想到这披头散发的疯女人,咽气前还能抓起一根,钉在他脚上。
    鞋底血气涌出,刚淌盖住这二字,转眼,却见血字滚出漆黑怨煞,将周遭血迹吸的干净。
    地字煞。
    人死怨深,余愿未了,生地字煞。
    九婴正低头看那滚红血字,眼睛一斜,微微侧身,身后有人脚步。
    九婴回身,却见殷冥那宝贝儿子站在阶下,正满脸是疑,锁眉看他。
    殷渊不喜九婴,向来都是见他就跑,可今日,犹犹豫豫,却先开了口。
    殷渊:仙子么?
    九婴一怔:啊?
    殷渊抬头看了眼这破屋,又低头看了眼九婴脚下,添了二字,又问一遍:你是仙子么?
    九婴唇角勾笑,眼中黑深,温声道:我是。
    那你找仙子,可是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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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那夜,玉衡仙君梦着了百花仙子。
    万花邬中有处花池,她赤着脚,坐在池边。
    琪花春树,夕光流霞,万紫千红。
    玉衡仙君眼中灰暗如此久,乍见如此,竟有些痴。
    百花仙回头看他,朝他摆手,粲然笑道:仙君。
    玉衡仙君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玉衡抬头,瞧着天边赤霞,愉悦道:真好。
    今日又能梦到你。
    百花仙子转头看他:仙君,常常梦到我么?
    玉衡仙君摸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经常。
    不过梦中,你还是第一次同我说话。
    百花仙笑了两声,转头又看天边,脚腕在池中踢摆:那仙君经常梦着我,我又不理你,都做些什么呢?
    玉衡仙君跳进烟花池中,折了朵湖上月,别在百花仙子耳边:我梦着,初见那时,你在凌云殿中跳舞,我在殿下看你,屁股黏在椅上,动也不动
    随后,便气醒了。
    百花仙:怎会生气?
    玉衡仙君想想还有些恼,反正是在梦中,无所顾忌,一脚踢弯了棵花苗。
    当时,我就该把那狗屁天宫砸了,把他们揍个七荤八素,把你从里头抱回仙藤林。
    百花仙笑:抱我回仙藤林便也算了,怎么还要打人?
    玉衡仙君:皓齿朱唇启,秀色掩古今。花开不及色,绝艳百花仙。逼迫这样的仙女给他们这群庸人跳舞,想想我都手痒。
    玉衡:更何况
    百花仙:嗯?
    玉衡仙君郑重道:还是我独一无二心上人。
    玉衡仙君捋了她耳边散开的一点头发,弯唇看她:这还不该么?
    百花仙握住玉衡手掌,握紧了,轻轻的吻:仙君想要做的,都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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