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向不知何时把车停在了一处黑藤较少,雾气也较为稀薄的空地,嘴里嚼着特硬特练牙的小豆干。
    暂时无需继续前行,车的雾光灯被他关掉了,这让四周显得有些昏暗。
    柴悦宁摸出怀表看了一眼,现在竟然已经下午六点过了。
    这小小的动作一下惊醒了肩上靠着的人。
    褚辞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发丝被睡得有些毛躁。
    柴悦宁不自觉伸手帮她理了理,五指顺过柔顺长发的那一刻,却又不知为何让一阵莫名的紧张袭了心神。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目光却是有些躲闪地望向了旁处。
    雾气弥漫的车外,天光渐渐暗沉。
    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夜了。
    地面不似基地,开了灯就有光明,关了灯就是黑暗,白天和夜晚没有任何区别。
    可这里的昼夜却是格外分明,白日里无比敞亮,等到了夜晚,黑暗便会吞噬所有光明,而那些喜欢藏匿在暗处的危险,也更容易随之一同到来,且总是那么悄然无声。
    柴悦宁静静望着天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入夜的微风,轻轻吹入驾驶舱半敞的车窗。
    空气中携着黑藤的淡淡幽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向站起身来,舒展着四肢,走到车后舱翻起了干粮袋。
    卢启被他的动静吵醒,干脆嚷嚷着把大家叫到一起,围坐在休息舱昏黄的小吊灯下吃了顿不丰盛,但还算热闹的晚餐。
    晚饭过后,大家天南地北地聊了些琐事。
    直到夜渐渐深了,才一个个先后合上了眼。
    白天睡了一大觉的卢启自告奋勇要守前半夜。
    为了后半夜有精神,柴悦宁逼着毫无困意的自己又睡了一会儿,睡到再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把卢启从驾驶座上揪了起来,三两句将人赶去了休息舱。
    凌晨两点过,她坐上驾驶座,望着危险监控仪,守起了这漫漫长夜。
    没多会儿,褚辞轻手轻脚走进驾驶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柴悦宁压低声音问道:你不睡了吗?
    褚辞摇了摇头。
    柴悦宁笑了,抬头望向窗外,感慨了一句:夜还很长。
    褚辞:所以陪你。
    柴悦宁想了想,轻声道:能问你点问题吗?
    褚辞:嗯。
    柴悦宁:通风系统操作室那次,还有罗昆车上那次,是你吓走了它们吗?
    褚辞:不是。
    柴悦宁:那它们为什么会离开?
    雾区中的异兽靠气息猎食,我只能短暂隐蔽小范围内的气息,持续不了太久,如果运气好,它们有别的猎物,自然就会离开。
    原来如此。柴悦宁点了点头,难怪,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既然可以吓走异兽,又怎么可能在雾区受伤。
    那你不问我?
    怕你不高兴呗。柴悦宁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好奇心不是窥探别人秘密的理由。
    褚辞笑了笑,没有说话,只静静望向窗外。
    柴悦宁望向她望向的地方,那是不远处的一座信号塔,塔顶开着一朵于深夜中泛着红光的黑藤花,藤身如蛇般蜿蜒在塔上,亦把那周围的雾气染了一层浅浅的红晕。
    旧世界留下的书籍里曾经提到过,人们最初进行资源勘探的过程中,在近万米的地底深处发现黑藤,并将它移植上地的时候,曾不止一次赞美过它的瑰丽。
    不过如果他们知道在未来几十年里,这种植物会对人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一定会懊悔那时兴匆匆将它们从黑暗深渊带上地面的愚蠢举动吧。
    第33章
    车窗外的风声变大了。
    它们呼啸着掠过这片寂静平原,黑藤被吹得摇曳起了泛着微光的花叶与藤枝。
    夜雾之中,冰凉的雨滴,自天上落了下来。
    啪嗒、啪嗒,碎在车窗上,或是没入泥沙里。
    柴悦宁关上了用以透气的车侧窗。
    忽如其来的落雨声,让本就睡得不太安稳的人在这压抑的夜里辗转反侧。
    柴悦宁低头看向自己的怀表,秒针哒哒转动着,一如窗外的雨滴般不知疲倦。
    可它走得太慢了,慢到让人感觉有些烦躁。
    这个夜晚是那么的长,长到它仿佛走不到夜的尽头。
    夜深人静阴雨时,人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就像此刻,柴悦宁不禁开始忧心忡忡。
    基地选择相信希望,希望却比想象中要渺茫。
    浮空城能否重新获取追踪系统的全新定位?
    获取定位后又是否愿意在不知定位处现况的前提下倾力支援?
    如果浮空城这次的选择依旧和上次一样,只派出一个先遣小队前来探看情况,那么他们的队伍能成功抵达吗?抵达后消息能顺利传回吗?这一来一去耽误的时间,又要以多少人的牺牲作为代价?
    早已沦陷数日的外城撑得住吗?刚沦陷的九区撑得住吗?已经倾尽全部军力支援九区的基地主城撑得住吗?
    这一切就是场赌局,谁也不知道最后的输赢。
    雨声愈渐吵闹,偶尔响起一阵压抑的闷雷。
    休息舱中,老向打呼噜的声音却半点不输那雷声。
    忍冬实在睡不下去了,坐着轮椅,顺着灯光,来到了驾驶舱的门口。
    柴悦宁听见动静,回身看了一眼:睡不着了?
    忍冬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队长,你要不休息会儿,我来守着吧。
    我也刚替卢启不到一个半小时,不困。柴悦宁拒绝了这个提议,反正她现在也睡不着,到休息舱也是胡思乱想,倒不如坐在这里,亮堂一点。
    忍冬见柴悦宁没有困意,便转头望向褚辞:你也不休息吗?
    褚辞应道:睡不着。
    忍冬想了想,把轮椅挪了进来,坐在两人身后:我也睡不着,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柴悦宁应道:当然。
    驾驶舱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舱内依旧安静,气氛却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时间它依旧按着自己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忽然之间,褚辞从副驾驶座上站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单手趴在窗边,透过层层雨帘,望向车后方某个浓雾弥漫的远方。
    柴悦宁抬手替她按开了三面车窗的雨刮。
    怎么了?她轻声问着,下意识探头去看。
    窗外的浓雾和大雨似要遮挡一切,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褚辞的神色在这短短几秒中愈发凝重了起来。
    柴悦宁刚想起身上前去看,便见褚辞捏紧了拳头,一双眼死死盯着装甲车的后方,低声喃喃着吐出了一个字,却没有被人听清。
    忍冬:什么?
    她下意识操纵着轮椅朝褚辞靠去。
    褚辞:走!
    这一声,几乎是喊出来的。
    休息舱的呼噜声似被噎断了一般,昏暗的灯光也瞬间亮了起来。
    咋?老向触电般从地铺上弹了起来。
    一旁的卢启抱着被子呆坐起身,头发乱似鸡窝,眼神更是迷糊得不行。
    车子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发动起来。
    黄色雾灯照亮着前方,雨刮频率达到最快,柴悦宁所能看到的前方却是依旧模糊不清。
    好在这里是一片几乎没有建筑和树木的平原,她第一时间踩狠了油门,装甲车飞一般地朝着前方冲去。
    那一阵强大的后坐力,直接让休息舱里的一老一少摔到了一起。
    褚辞则一把拉住了没能稳住平衡的忍冬。
    随着几声叫唤,没睡醒的人都瞬间清醒了许多。
    咋回事啊?老向揉着腰杆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走进驾驶舱,朝窗外看了一圈,疑惑道:啥都没有啊?
    忍冬和卢启也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外头的浓雾和暴雨几乎掩盖了一切,可除去它们,这个世界便好像死了一般,再没有一点活物行动的迹象。
    柴悦宁不自觉放缓了车速。
    一旁,却再次响起了褚辞的声音:别停,在后面。
    后面?老向皱了皱眉,上前两步,伸长胳膊,按开了后舱的舱门。
    外头的凉风和雨水在那一刻灌进来了不少。
    老向抓起远光手电,披上外衣,扶着车壁走向那扇敞开的舱门,顶着风雨,眯眼向外照去。
    雾太浓,雨太大了!什么都看不到!
    他扯着嗓子回身喊着,声音被风声和雨声吞了个七七八八。
    你回来吧!柴悦宁喊着,刚要伸手关上舱门,便见一道惊雷划破天际。
    那一霎,电光穿透浓雾,短暂点亮了这片被雾雨笼罩的黑夜。
    辽阔的天地,于那一瞬亮如白昼。
    每一个望向车后方的人,都借着那一抹明光,望见了一个足有六七层楼那么高的庞大身影。
    柴悦宁亦在后视镜中看见了它。
    它立在不远方的浓雾之中,安静得像是一座小山。
    可这个地方不会有山,只会有伺机而动的优秀狩猎者。
    随着白昼般的光亮散去,一声迟来的轰隆之声在耳边炸响,好似雷鼓敲响在心上,所有人终于从那一刻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老向:我操你大爷的
    卢启:好家伙,这他妈也太大了,放基地里它都站不直!
    柴悦宁下意识想要关上舱门,却听见老向一边朝休息舱跑,一边大喊道:别,别关!这么大,关了也拦不住,一个泰山压顶咱就全成铁板夹肉泥了!开着,就开着待会儿我他妈要是看不见它站哪儿,心脏非得报废在这里!
    柴悦宁大声回道:你心脏要是不好就来开车吧,我去盯着它。
    话音落时,湿了半身的老向已经跑到她的跟前,认真说道:我是想要方向盘来着,但不是心脏不好,是车技比你们好,明白不?
    明白。柴悦宁起身让位,还没站稳,车子便朝右侧猛地偏了一下。
    她用力抓住后座座椅,这才没被摔倒在地。
    扶着车壁的卢启骂骂咧咧地嚷了一句:搞毛啊!这就是你的车技?
    话音刚落,便见一只六足异兽从车的左侧后方擦过,就地一个翻滚爬起身来,嘶叫着朝他们追来。
    淦!卢启摸出腰间的枪,对准那只异兽的脑门就是一梭子弹。
    装甲车又一次猛烈左转,卢启再次撞上车壁,吃痛地喊了一句:车神!开稳点!
    你喊那么大声干啥?老向用更大的嗓门回喊道,看看周围都是什么大宝贝,这风兜得可真他妈刺激!
    雾雨之中,泛着红紫微光的黑藤花在雨中飘摇。
    被雾灯照亮的前方,装甲车行过的两侧,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有的已向装甲车冲来,被老向避开后落在车尾追逐,有的则仍留在被雾雨笼罩的黑暗之中。
    模糊的光源之下,它们身影各异,却好似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在雨中扭动着怪异的身姿。
    就像是,地狱群鬼,跳起了末日之舞。
    妖娆啊,这群小别致。老向笑道,抓稳了啊,咱们冲出去,把这些玩意儿全甩后头,车就稳了!
    柴悦宁闻声,连忙两大步跑到忍冬和褚辞身旁,张开右臂将两人护在身前。
    飞驰的装甲车猛地左摇右晃起来。
    风声、雨声、雷声、摩擦声、撞击声,伴着兽潮中异兽刺耳的吼叫声,车后舱响个不停的枪声。
    一阵一阵,恨不得要将人耳膜刺穿。
    驾驶舱左侧的玻璃,也不知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风和雨水瞬间灌了进来。
    柴悦宁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条蠕虫自侧前方飞扑过来,身子忽然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横向展开,瞬间变作一个脸盆大的触手吸盘,死死吸附在那破缝的侧窗之上。
    褚辞一手扶住车窗,一手摸出腰间匕首,对着缝隙外的那个吸盘一通狂捅。
    鲜血溅起,蠕虫尖叫着倒飞出去,车窗的裂缝却也随之开作一棵花树,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碎裂。
    随着几声撞击、碾压的巨响,装甲车冲出了兽群的包围。
    可瘆人的声音,却在车的顶端、两侧,以及后方响个不停。
    车子平稳了,异兽却仍在车上,或在后头,穷追不舍。
    异兽平日里也会相互捕食,可当面对人类时,眼里便再无其他。
    它们似乎对人类的基因有着一种近似疯狂的渴求。
    帮忙!车后舱传来一声吼叫。
    柴悦宁连忙跑到卢启身旁,在一旁随手捞了一把步/枪,将一只向车上扑来的异兽击飞在地。
    褚辞将忍冬推到了架牢了的重狙面前。
    她不自觉停下脚步,抬眼望向浓雾的远方。
    来了。她低声说着。
    似是为了应证她的言语,又一道电光照彻夜空。
    那只身形骇人的庞然大物,较之刚才,已离他们近了许多。
    它在移动,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
    庞大的身体似是漂浮在半空,却又并非真正的漂浮。
    它生着不知是章鱼,还是蛇尾般的软足,虽然看不太清,却不难看出至少也有十几条。
    那些软足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速度于地面快速蠕动。
    渐渐的,不再需要光线,他们也能看清它的轮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聊聊:天呐,好可怕!
    第34章
    这这他妈还是碳基生物吗?卢启震惊到两只眼睛都看直了,那么大一坨,还跑那么快,它是不会累吗?
    你是要和这种东西讲科学吗?忍冬的手指扣动扳机。
    第一枪飞射而出,精准穿透一只穷追不舍的异兽左眼。
    卢启:准头可以啊,你还真会这个!
    忍冬看似生疏实则无比熟练地拉了一下枪栓,再次进入瞄准状态:我第一次上地的时候,你还没考进军校吧?
    柴悦宁:她可是十四岁就开始上地了。
    卢启:失敬失敬,以后我喊你冬姐。
    忍冬:你可别把我喊老了。
    枪声迭起间,生死相托的战友间随性的交谈,似是抵御绝望的最后一道屏障。
    瓢泼大雨携着阵阵寒意,自破裂的车窗和车尾往车内直灌。
    车尾追着嘶吼的兽群,车顶响起刺耳而又诡异的钢精切割声。
    死亡逼近的声响太过吵闹,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大,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话语不被吞没。
    老向回头看了一眼,大声喊道:行不行啊,要不要关舱门?
    不能关!柴悦宁皱眉回喊道,车速不够,如果没有火力击退,它们很快就会爬上车顶!
    同款型的装甲车,她曾见过卸重到只剩驾驶舱依旧被兽群追上的情况。
    人类的车子是跑不过异兽的,缩在壳子里没有任何用。
    地面异兽的破坏力早就强到足以撕裂钢铁,如果舱门一关,车顶肯定撑不了多久。
    似是为了证实柴悦宁的说法,随着滋啦一声极其刺耳的响动,超级钢制造车顶猛地被划开了一条狰狞的口子。
    就在他们的头顶,一只镰刀似的血色螳臂,自那缝隙之中探了进来。
    看吧,我就说我不是队里唯一的乌鸦嘴!
    卢启忙把枪口转向了那道裂缝,接连几枪下来,却只能做到击退那镰刀似的螳臂,连血光都没见到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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