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早已被热情似火的百姓们包围,看着那无边无际的人头还有城楼上富丽堂皇的仪仗队,祝笙顿觉接下来必然有一场好戏。
    也不知道,她就这么当众拂了皇帝的面子,她会不会不高兴呢?
    六皇子与她的娃娃亲她是知道的,只是那终归是早年她母亲与皇帝关系还不错时候的事情了。自从灵溪关一站朝廷迟迟不发粮草,打乱她们祝家军攻守的步调,以至于她母亲战死沙场,尚且十几岁的她被迫坐上帅位之后,皇帝,就只是皇帝。
    而至于那个素昧谋面的六皇子……
    她可从来不知有什么劳什子娃娃亲,若是皇帝非要印证一番,不如陪她那冤死的母亲一同下黄泉面对面商讨一下,看看她母亲还认不认这门亲事。
    “参见陛下。”
    仪仗队早已从城楼上下来,一身龙袍的皇帝站在城门口定定地看着打马而来的祝笙。
    只不过,那一双凌厉的眸中却没有什么凯旋的喜悦,而是带着针尖一样的锋芒在那个趴在祝笙怀中的男人身上上下扫视着。
    她的诏书早已送到六皇子府上。
    她不信,祝笙会对于她的意思毫无所知。
    探子明明来报祝笙身边向来没有什么男子作陪,就连在京城城郭之外的时候,也还是孑然一身,怎么如今到了见驾的时候,怀中就多了一个?Ⅼаγūshūщū.χγⓏ(layushuwu.xyz)
    祝笙这心思,昭然若揭啊!
    “不曾想祝将军不仅驻边有功,如今还能抱得美人归,真可谓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啊!”
    说着,皇帝画风一转,语调低沉下来。
    她抬手端起供奉在一旁的凯旋酒,抬手冲着祝笙示意一下,“美人虽好,可没有军功,自然受不得皇恩。这凯旋酒,还是要祝将军自己喝的。”
    她只字不提六皇子的事情,将心中的不满暂压下去。
    不过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野东西罢了,介时诏书送到祝府之上,这六皇子,祝笙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皇帝这话说到这份上了,祝笙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她轻抚了一下怀中之人的脑袋,笑着在他耳边安抚一句,这才带着他一起下马,“没事的,等我回来。”
    阮沁伊脸上那纠结的神色都快要扭成麻花了,思想在上前行礼与想方法躲过去这两个选项之间反复跳横,奈何祝笙只是以为小东西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心里紧张,并没有往心里去。
    她迈步上前,带领身后大军冲着皇帝行完礼后,接过凯旋酒与将士们一番慷慨陈词,将功劳都算在了跟着她出阵的将士们身上。
    而至于那凯旋酒……
    “这酒,如今便告慰牺牲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哗啦啦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凯旋酒就这么被祝笙给浇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被浇在地上的还有皇帝为祝笙祝捷的心。
    霎时间,原本还稍微有些嘈杂的城门口一片寂静,就连有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都能听到。
    “倒是朕考虑不周了。”
    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他们都已经在心中想好了一会儿上前劝说的说辞,让自己在这种时候显得明事理一些,顺道送给祝笙一个人情。
    却不料,皇帝竟然一反常态,笑着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沙场征战死,是大家都不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但那些身影永远定格在沙场上的人,若有在天之灵,看到他们的家人因为他们的保护而平安度日,想来也会觉得欣慰。”
    好在凯旋酒并非只有一杯。
    皇帝将那已经送回到托盘上的酒杯拿到手上,亲自又为其斟满,学着祝笙方才的样子,也为那些已经不在了的亡灵送行。
    在众人的眼中,这便算是皇帝妥协了。
    只不过,当酒杯从皇帝的手上送回到托盘上之时,端着托盘的太监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怒气。
    幸好他早有准备,要不然,只怕这托盘就要直接掉到地上了!
    皇帝的态度虽然隐晦,但能站在皇帝跟前的哪个不是人精,谁还不知道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就在他们重新琢磨一会儿在宫宴上要不要巴结祝笙的时候,原本候在祝笙马匹旁边的人影突然起身,往皇帝身边缓缓走来。
    “见过母皇。”
    阮沁伊这话一出,立马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不为其他,只是,阮沁伊这一身衣物,着实太不得体了!
    他从酒楼到祝府再到被祝笙强行拉来凑数,这个过程中都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换一件衣服的空档。此时此刻他身上的这件衣物与其说是穿在身上,不如说是挂在身上更为合适。
    也不怪满朝文武加上一个皇帝都没认出阮沁伊来。
    谁能想到堂堂皇子会跟朗月倌的小倌一样衣不蔽体,而且还在婚期之前就已经在祝笙这个才刚刚归京的将军的怀中了呢?
    阮沁伊的出现无异于将自己变成了众矢之的。
    就连皇帝的目光也跟着在他身上萦绕回旋,最终只是皱着眉头冷哼一声,“皇儿如此迫不及待地贴到祝将军怀里,衣不蔽体,无名无分,体面何在?”
    一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水潭一样,直接把方才那虚假的平静炸开。
    “是啊是啊,有失皇家颜面。”
    “皇上您有所不知,六皇子可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想必在此之前,六皇子只怕是连祝将军是谁都不知道。”
    ……
    祝笙她们不敢惹,可不代表阮沁伊的事情他们也不敢插嘴。
    站在此处的不乏今日酒楼中看戏的那些人,更有本该等在酒楼之中,最终却爽约了的裴侍郎。而那最开始的挑拨离间之语,就是出自裴侍郎之口。
    一句又一句诋毁之语自四面八方而来,让阮沁伊不由得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任由她们在皇帝面前告状。
    而皇帝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愈发黑了起来。
    即便她再怎么不看重阮沁伊,也改变不了他是皇室一员的事实,而他顶着皇家的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就是在败坏她阮家的名声,在她的脸上抹黑。
    如此行径,决不可姑息纵容!
    “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皇帝这话虽是问句,但很明显,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闻言,阮沁伊并没有开口辩驳。
    他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即便他开口解释了,皇帝也觉得他是在说谎罢了,根本没有开口的必要。
    只是……
    阮沁伊偷偷往旁边扫了一眼,想要知道祝笙对此的反应,却不料,那一双因为委屈无处诉说而有些泛红的眼睛就这么直接跌落在祝笙的眸中。
    众人都在看皇帝的脸色,只恨自己落井下石的姿势不够有吸引力。
    只有祝笙……
    只有祝笙,用一种关切的神色看着自己。那一双眸中蕴含着的,无疑是对他的信任和对于他现如今这种处境的心疼。
    一瞬间,阮沁伊只觉自己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他被人指指点点惯了,早已忘了被人照顾是什么样的感受。他从见到祝笙的那一刻就在欺骗她,若不是如今形势所迫,他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在瞒着……
    而在这种情况下,祝笙竟然还愿意相信自己……
    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阮沁伊想要忍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它崩溃,回应给他的却只有因为委屈而撅起来的小嘴。
    为什么要在他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关心他啊?
    如此这般,让他再次变成孤身一人的时候怎么活?
    “好了,别哭了。”
    祝笙就像是没听到皇帝的质疑一样,笑着抬手抹去阮沁伊眼角的泪水,丝毫不介意此时众目睽睽,径直将阮沁伊揽入怀中,将对方委屈的小脸护在身前。
    旋即,那张脸上温柔的笑意立马消失。
    祝笙抬眸,轻蔑地在周围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身上扫视一周,冷笑道:“今日我班师回朝,我的郎君为我着华裳有何不可?反倒是你们某些人,今日酒楼之事本帅可未曾忘却。我既已回京,我的郎君便由不得他人折辱!”
    末了,祝笙还不忘给皇上也上上眼药。
    “没想到皇上您这轻信的毛病还在,想来我母亲的死对您而言不值一提。”她将怀中之人双手抱起,越过皇帝往城中走去,“皇上若想除掉我祝家,还是先将您身边这一群只会进献谗言的佞臣宰了再说吧!”
    祝家军是只听祝笙的命令的。
    见祝笙离开,众军也不管皇帝的脸色如何,冲着她行了一礼之后,径直越过她而去。
    直到众人回到祝府之上,祝笙这才将怀中之人放了下来。
    原本冰冷的盔甲也因为阮沁伊贴了一路而沾染上了他的温度,不过倒是刚好帮着阮沁伊的眼睛降了降温,免得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不堪,难以恢复。
    哭了一路,阮沁伊原本跌宕起伏的心早已平复。
    起初,他只是为了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庇护,这才找到了祝笙身上。但在经历了方才的那一系事情之后,他心中竟然对祝笙产生了些许依恋。
    他不想让祝笙离开自己。
    他不想失去这一抹黑暗中的光。
    但,想到自己那连个真实身份都不愿意告诉祝笙的行为,阮沁伊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劳烦将军解围,将军放心,宫宴上我会当众请求皇上为我们解除婚约,必然不会让将军的名声被我带坏……”
    “你说什么呢?”
    阮沁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祝笙强行抬起了下巴,被迫看着她那张眉头微皱的脸。
    “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这么一个可以护着你的人,你真的愿意这么放弃?”
    不,我不愿意……
    阮沁伊看着祝笙那张英气的脸,默默在心中回应一句。但面上,他却是什么都没说,无言认下了这个即将到来的结果。
    看出了阮沁伊心中的放弃,祝笙挑眉一笑,低头在他眉间吻了一下。
    “我都说了你是我的小郎君,又怎么会任由你再被她们欺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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