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颗大西瓜相撞爆炸时,满屏的水果相继消灭,她再次转头,目光在长队中逡巡,随即找到刚从店内出来的高瘦身形,手里还提有东西。
    很快她的视线里出现俩个女生。
    大学生的模样,听不见说的是什么,看背影是局促紧张的。
    能看到商俞向车的位置抬手指了下的动作,随后绕过俩人离开,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孟朝茉,语气有丝不易被察觉的轻松舒懒:最后一个。
    运气真好,孟朝茉拆开时问,这是什么?
    蓝色星球慕斯。
    拆开冗余的包装,慕斯蛋糕如名字,蓝色的球体,孟朝茉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甜劲直颤味蕾,无疑这家店这几天能队伍蜿蜒有很大的营销噱头在其中。
    但面对商俞所问的好吃吗,尤其后者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处还因处在冷风中而泛红,她还是下意识点头说:不错。
    俩人关系因为这颗蓝色星球慕斯得到缓和,偶尔还像里边的糖分,腻得超标。商俞也顺利把他的黑色行李箱放进了孟朝茉的公寓。
    结伴回老宅用饭,饭后周遭交谈声萦绕,恍惚中甚至有种回到结婚时的错觉,关系显然要比当初融洽千百倍,连收到好友的结婚请柬,商俞先生、孟朝茉女士的名字也是并排共同受邀的。
    一时间,他们恋人的身份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了,并且还有相爱的标签。
    转眼间秋意已落,冬日的温度越来越肆意,一个月的期限也临近尾声。俩人参加完婚礼从酒店出去停车坪的路上,商俞在孟朝茉说完婚礼上那对新人看起来多般配之后,忽然说起:朝朝,我们复婚吧。
    此前无任何征兆。
    冷风扑面,今天初九,是一月期限的最后一天,照定约定的说法,关系是否更近一步,都会在这天有结果。
    说起来,他们结婚也是在冬天,也是在初九。结婚的提议是某个深夜她半睡半醒间听到的,身后抱着她的商俞乍然一句孟朝茉,我们结婚怎么样令她腾的清醒,脑子里像卡壳似的不断回放这句话。
    那时她被喜悦幸福冲昏头脑,唯独忘记辨析那句话平淡自持里交织的放弃抗争的冷倦。婚后逐渐在现实里清醒,她后来一度认为那晚她就是被商俞随口而出的决定砸中的幸运观众。
    这次听后她下意识抽手。
    商俞反而回攥得很紧。
    第60章
    你要是不想,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下雨了,车在前面。直到揽住她的肩快步走去,才松开那只手。
    雨珠果然砸在脸颊,很快被商俞贴在她额侧的手挡住大半,邓竹撑伞来接,电话铃声令她略微僵硬的四肢得到舒展,坐进车内后在包内翻找手机,赶在最后的响声里接起。
    朝茉你跟商俞那边结束没?是李园清。
    结束了。孟朝茉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声音不对劲,发生什么事儿了?李园清敏锐听出异样。
    孟朝茉轻咳,没有,怎么了奶奶?
    就是和你说一声,明天来奶奶这里拿点心,有糍圆、桂花方糕,本来打算让袁楣给送到你住的地方去,但家里司机请假,袁楣不会开车也不大方便去,干脆你俩明天来拿,奶奶也想你了正好见见你。
    孟朝茉应下,电话挂断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成为她唯一能转移视线的东西。参加婚礼在南舟市郊区,开到市内还要足足半个小时。
    时间流走开始分外清晰。
    商俞先朝她靠近,坐过去,再伸手使劲将她揽过去,她在略带蛮横的力道下挣扎,往背后躲。商俞像是耐性用尽又像是克制不住的低落,清冽的雪松气息裹挟而来,她整个被抵在车后座的角落,头顶响起他的声音:
    这样你也不肯吗?
    孟朝茉沉默。
    还是说你想商俞始终没能说出那两个沉重字眼。
    孟朝茉心跳逐渐趋于平稳,她开始找回自己的思绪,你让我想想。
    她的的确确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商俞如今确实已非昨日,可以说他是爱自己的,至于她,也不抗拒对方,某些时候和他在一起心里也会洋溢充斥着温暖,只是脑海里浮现从前冷冰冰的细节会难以释怀而已。
    坦白来说,她确实适合和商俞复婚、或者说继续走下去,就凭她很了解对方这一点,就能免去一堆生活里鸡零狗碎的纷争。
    她思绪混沌到后半夜才入睡,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犹豫不决。幸好她事先让商俞回他自己家去了,不然他在免不了要干扰她做决定。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雨后晴日,心里担子卸下也分外轻松,李园清电话打来笑喊她懒虫、说这个点还不去老宅。是了,还是她昨晚上答应下的事儿,于是笑嘻嘻连忙告歉,忙不迭随意洗漱一番就驱车往老宅去了。
    后脚刚到她公寓的商俞一开始还斯文规矩按着门铃,半晌无人应答后索性自个儿输密码进门,不料扑了个空。
    彼时的孟朝茉正在老宅享受李园清的投喂。
    据袁楣夸张的说法,是天擦亮就从湖里捞出来的个肥的,螃蟹梦都没醒呢,就在锅里给人清蒸了。
    李园清就爱听这些,听旁人说她对孟朝茉肆意的偏爱宠溺,心里好友逝去的缺口就像在一寸寸得到愈合。
    闻隐下楼循声而来,正好截得穿着浅咖色开衫的孟朝茉弯腰捡勺子的一幕,另只手还拿着只螃蟹腿,李园清先朝他招手,边说:正打算让袁楣给你送楼上去呢,来,干脆坐下一起吃吧,朝茉吃了可是不停夸好的。
    表叔也在这儿。
    闻隐听那道春间亮色的嗓音后忽地犹如宿醉未醒,头往一边涨,面上仍是正常回道:来姨妈书房取几本书,之前放在这了。
    是什么书,劳动你一大早来取?孟朝茉心情好连带气色也红润。
    闻隐左手扶书,侧了侧露出书名,是我父亲生前看过的,昨天喝醉了突然想到,就来取,再说也不早了,都午饭的点了。
    是几串英文,孟朝茉只瞥了一眼,不在他父亲这个话题上多留,转而招呼他吃螃蟹,并挑了只最大的给他。
    商俞也是来得不凑巧,这边餐桌的最后一只螃蟹被孟朝茉放在闻隐面前,空盘已准备撤走,他这个点才踏进屋内,坐在孟朝茉旁边的餐椅。
    袁楣询问他要不要尝尝鲜,自己再去下厨。
    李园清替他说:他不爱吃这个,袁楣你去把昨天准备的点心收拾一下,待会儿给朝茉带走。
    我现在想尝尝。商俞反常地开腔。
    孟朝茉把自己正欲拆的螃蟹让给了旁边这位,于是螃蟹这件事告一段落,免去了袁楣去厨房白忙活一趟的光景,因为商俞不过是掀开蟹壳,将肉剔出,压根儿没尝。
    只是眸光扫过闻隐肘侧的书,表叔来取东西的?
    闻隐颔首。
    喝酒了,宿醉?商俞蓦地前倾,鼻尖嗅了两下。
    还是个狗鼻子。闻隐感慨。
    倘若对方不说,孟朝茉是完全察觉不到穿戴规整考究的闻隐宿醉过,毕竟表面看起来他神色清明,酒味也兴许在晨起时就洗去,也只有商俞这只狗鼻子能闻得出来。
    甚至在没得到回答后反而抬眸紧盯其追问:我还是好奇,这次喝醉又是为了什么?
    李园清在旁边抓到她认为的重点,这次?还有上次?
    商俞所谓的上次自然是孟朝茉与他在餐厅地下停车场撞见过的那次。只听到李园清数落: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爱喝酒,商俞也是,胃也给糟蹋坏了,你是他表叔,怎么也这个样子。
    应酬。不得不说,闻隐用的借口都是商俞惯用的。
    李园清不受骗,少拿应酬说事,别告诉我你们混到现在还不会躲酒,顿了下,语气稍微平和,缓缓问,借酒消愁不过是逃避,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话问到这。
    不知为何,恰巧的,连窗外的寒风也为此刻留出一瞬的肃静,而正是这时,闻隐便抬头,露出那双黝黑到藏匿所有情绪的眼睛,看向的是对面坐着的正在搅拌豆浆泡泡的孟朝茉。
    她察觉到视线焦灼,随之抬头。
    正巧捕捉到黑眸下的一丝挣扎,一时连手中的勺子也不禁顿在泡泡漩涡的豆浆杯中。
    哐啷一声突兀的响声打破瞬间的沉静。
    是商俞手中的筷子扔在骨碟上碰撞出的脆响,伴随的还有他扯唇的一声嗤笑。窗外寒风重新凛冽喧嚣,而袁楣也在这时进来餐厅问道:厨房来问,今儿还要不要准点开饭了?还是晚点?
    晚点吧,正好加几个菜。李园清说着一边起身朝外去,说要自己亲自下厨做一道孟朝茉肯定会喜欢的菜。
    一切恢复,刚才错轨的罅隙仿佛是幻觉。
    孟朝茉眼前多了只壳归壳肉归肉的螃蟹,倒不知道商俞什么时候把螃蟹大卸八块的技术好到这地步。
    她反推回去,我去厨房看奶奶要做什么名堂菜,你吃吧,刚还是说想尝尝。
    起身拂过的风轻扫在商俞侧颊,他未置一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在闻隐紧接附和说:尝尝吧,味道不赖。之后,脸色倏变。
    以至于在午餐期间,孟朝茉喝下小半碗汤后感慨冬天的萝卜配排骨格外甜,而闻隐在话梢紧接回应确实吃起来不一样之后,冷不丁慢悠悠开腔说:
    表叔是稀客,别光说话,尝尝别的。
    话音似乎和瓷勺撞碗的轻响混在一起,倒显得格外安静。
    李园清打圆场:姨妈这就是你家,别客气。
    想想又说:你这马上又要回法国,这次在那边待多久?
    三个月吧,闻隐应,在那边有工作。
    也不能光顾工作,感情也该考虑考虑,对了,你不是单身主义吧?
    闻隐持筷子的手微顿,倒也不是。
    他当然不是。商俞触不及防接话。
    李园清转头问他:怎么着,你表叔有合适的了?
    商俞视线落在闻隐平和幽深的目色里,隐隐扯了下唇角说出句半截话:不合适。
    一眨眼间,又换上一副轻松的神色对李园清说:您老人家催催他,赶紧找个表嫂回来,都这么大年纪了。
    闻隐目光和善,语气耐人寻味:这种事儿急不来,朝茉你说对吧?
    正在夹菜的孟朝茉闻言掉了颗蚕豆在桌上,她没太去听他们仨具体在说什么,总归是被催找对象这件事,眼见闻隐顶不住压力抛话给自己,她打着哈哈应:是的是的,这事儿急不来,不急。
    余光里,商俞脸色不对劲。
    再细看,又未觉异常,更像是她的眼花。
    于是转头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
    午餐结束,三人的车后备箱都被李园清让袁楣往里装东西,大大小小的食盒保温桶、还有未拆封的补品,袁楣最后要往商俞车上运东西时,被半路喊住:我不用了。
    那把这份也放朝茉车上,本来就是匀给他的,不要正好。李园清向来不买商俞的账。
    孟朝茉开着后备箱爆满的车回公寓,后视镜里跟着一辆再眼熟不过的兰博基尼,她慢对方也慢,她快对方也快。最后她车停在车库,兰博基尼便紧接停在她隔壁的车位,商俞下车跟在她脚步后边绕去开后备箱。
    孟朝茉转身朝他,今天我想休息,不留你上去坐了。
    我拿我那份东西。商俞看了眼她敞开的后备箱。
    不是说不要嘛?
    又想要了。
    孟朝茉懒得对付,一股脑儿塞他手里,全给你。
    我只要一半。商俞跟她拗。
    孟朝茉就挑挑拣拣拿出一半给他,行了。
    我帮你拿上去吧。商俞把所有的都拎手里,先她一步踏入电梯,并把视线看向还在轿厢外的孟朝茉。
    孟朝茉瞬感头皮紧绷,无奈踏出右脚,又顿住缩回,抬头望向商俞,她本想以其实我还没有想好短暂逃避现实,但还是把内心在昨夜就诵读数遍的答案宣之于口:商俞,我们要不就复婚吧。
    商俞先是一愣,手里的袋子食盒哗一下落地。
    下一秒他冲出电梯狠抱住孟朝茉。
    但很快他腾燃的心情便被一点一点浇熄,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孟朝茉能让他心情从天上跌到泥里、往复不止。
    她接着说的是:直接去领个证就行了,婚礼就没必要再办一次了,不然也挺累的,还有我还是先住我现在的地方,去公司比较方便。
    越听,商俞的越觉得怀里温度越凉,以至于他无意识松了点力道,嘴唇翕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愿意复婚。
    问出口的下一瞬,他几乎是抢着又说: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第61章
    这种感觉比提出复婚时孟朝茉下意识挣脱开手更难言喻,或许当时才是她第一时间最真实的反应。至于现在他实在很不想听到她冷冷淡淡平平静静说出什么权衡种种而妥协答应的理由、真正的理由。
    那天晚上,体位是他在下。
    他想抛却万绪,任由自己在孟朝茉的玩弄下沉浮。
    实际太难做到,万千不一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纷乱,再直击心门。
    漆黑成团。
    孟朝茉亲到一脸湿漉,忙松开手,抱歉,白天我指甲断了,还没来得及修。
    商俞此时低泣成声。
    第二天清晨,商俞习惯性往身侧探手,捞空了只摸到残余的温度。他是在卫生间找到的孟朝茉,对方坐在马桶盖上,正在修建右手食指指甲,感觉到他来了才抬起头,你起来了。昨晚你睡着后我看了有道血印子,很疼吧?
    商俞点头。
    孟朝茉把指甲剪往上一递,伸出右手,要不你来帮我剪,我不大顺手。
    商俞接过冷凉的指甲剪,蹲下身,包攥着她的手,将她断成斜面的食指指甲一点一点剪下,最后轻轻磨矬成圆滑的边缘。
    孟朝茉的长发发尾时不时贴拂过他的肘侧,快修剪好时,羽毛似的发梢被她拨到耳后,他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要洗澡吗?你后来睡着了。
    商俞还是点头。
    孟朝茉拿过已经润上他手温的指甲剪,起身出去,在门口忽地被商俞沙哑的声音叫住:朝朝。
    等孟朝茉停步回头,对方又只是缄默看她。
    孟朝茉疑惑。
    没什么。
    孟朝茉也就带上门出去,穿戴齐整稍稍化好妆后,敲敲浴室门,等水声空顿的间隙说:我先去公司了,早饭你到你公司解决吧。
    隐约听到一声嗯,孟朝茉便拎上包出门去。
    她想拓展逸室在南舟市的市场,托杨骋牵头,与一家连锁酒店老总在当天下午有了一场饭局,多亏席间杨骋替她说话,对方答应在本周五组成一支调研小组去她工厂视察,看最后评估结果以判断能否达成合作。
    连杨骋都说这事成了八/九。
    饭局散后她表感谢。
    杨骋直白问:怎么谢?
    改天请你吃一家私房菜。孟朝茉中规中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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