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沉重,阴云密布,午夜十二点,沉寂的床帐忽然无风自动。
    床上美人翻了个身,线条优美的小臂悬在半空,纤细白皙,仿佛不受凉风。谢文修忍不住伸手拉被子。
    黑影的动作倏然怔住,掌下感受到缎面布料。
    唔危野眉头微蹙,睡得不太安稳。身边有轻微响动,他迷蒙睁开眼。
    床边阴影浓重,深邃黑眸隐在黑暗里。
    妈呀有鬼!浑身汗毛倒立,危野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害怕出声。
    呜呜呜系统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001:【。】
    就知道他会怕成这样,才没提醒他,没想到他自己醒了。
    危野不敢置信地死死捂住嘴。半晌,他颤着声音,大少爷?是梦吗?
    谢文修怕吓着他,是梦。柔和磁性的声线在黑暗中好似催眠,声音吹拂过来,危野的眼皮不由自主再次轻阖。
    大少爷他变得半梦半醒。
    不叫我文修?谢文修低声轻笑。
    可以吗?危野有些茫然。
    可以。
    黯淡月光勾勒出高大身影,谢文修在床边坐下,皮肤苍白,眼眸深黑,我死了,你不高兴么。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高兴的,我不想被人看成是你的附庸。可是。梦让危野得以吐出心底话语,过了几天
    他睫毛颤抖得厉害,我好想你。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危野呜咽,声音酸涩,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
    心里揪了一下,但谢文修沉默着,身体没有心跳。
    他此时仿佛被分成两半,一半想冲动告诉危野,自己一直在他身边;另一半在告诫自己生死有别,不能因为一时心动拴住对方。
    谢家长子向来沉稳自持,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沉默半晌,只是轻声开口:睡吧。
    *
    昨夜遭遇如梦一场,危野醒来时,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然后就照常起身去了灵堂。
    今天是下葬的日子。
    送葬仪式很隆重,长街上队伍浩浩荡荡,乐队追随两边,哀乐响彻安城上空。
    主持仪式的是专业人士谢束云,谢钧崖没戴孝,只是换了件白衫。他不紧不慢走在危野身旁,侧头,瞥见危野白肤乌发,眼尾红透了,像水墨画染上浓丽的色彩。
    他真的很伤心。
    谢钧崖常在生死边缘游走,突兀地想,不知道自己死了有没有人为他哭?
    下葬完已是下午四点多,谢家宗族的人聚在一起吃了一席,席散后,危野让管家把谢家说得上话的长辈都请来,召开家族会议。
    谢钧崖大步走进厅里,一眼便看到正在和族叔说话的危野。他换下了宽大的孝服,此时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更显体态风流修长。
    单论身份,谢钧崖是庶子,还在谢束云之下。可这一屋子没有人不怵少帅的大名,见他进来,纷纷站了起来。
    谢钧崖却是军靴退一步,让危野先坐到主位,才在他身旁落座。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时间满座无声,直到谢束云姗姗来迟在危野另一边坐下,才打破满室惊愕。
    今天要商议的重点,无疑是哪一位担任谢家当家,众人之前都笃定会是谢钧崖,这情形却叫人一头雾水。
    一位德高望重的族伯颤颤巍巍开口:钧崖和束云都是的有德行的好孩子,如今文修去了,却不知谁来接过他的重任呢?
    被提及的谢束云倚在椅背上溜神,一副我闲云野鹤,世外高人的模样。
    众人也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今天谢钧崖才是主角。谢二爷却是目光一转看向危野,大嫂怎么说?
    在众人猜疑的视线里,危野意外地比上次好说话,两位都是人中龙凤,谁接手我都没意见。
    你不想接管谢家?谢钧崖微微诧异。
    不想。危野回得毫无迟疑,之前短暂接手是迫不得已,比起劳心劳力,我更喜欢坐享其成。
    最完美的生活是米虫啊。
    这话说得混,众人却都是松了口气危野毕竟是外姓人。
    谢束云开口:我随意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门云游,不能待在家里。
    族伯问:钧崖你呢?
    谢钧崖笑了笑,我是个只会打仗的大老粗,做生意不在行。
    他意味深长道:军费倒是缺了不少。各位要是让我来
    你还想把钱抽去打仗?!气氛顿时一僵。
    谁都没想到,偌大一个家业变成了皮球被踢来踢去,在座的倒是有心觊觎,可当着谢钧崖的面谁敢说啊?
    好像难办了。情况就是这样,诸位长辈举荐一个人吧。危野被他们刁难过,乐于见这些老脸愁出褶子,他看热闹似的单手支起下颌,态度散漫,反正不管谁继承谢家,要负责给我这个大嫂养老。
    原本神游天外的谢束云忽然眼前一亮,不继承谢家,能不能养你?
    危野:哈?
    谢束云一本正经看着他,我愿意给嫂嫂养老,嫂嫂要是愿意,可以跟我走。
    束云,你说的什么话!简直像是私奔邀请,族伯吹胡子瞪眼,成何体统!
    危野顿时收到一圈瞪视,感觉自己身上戳满箭头:红颜祸水、不守妇道。
    他看看地图感觉自己好无辜,谢束云根本就没喜欢他啊?
    谢钧崖玩味挑起眉梢,见危野一头雾水,替他解围:三弟说笑。
    瞧瞧两位少爷,一个古里古怪的道士、一个目中无人的兵痞,一个比一个没责任心。
    看来看去,危野竟然是唯一的选择。
    上次的事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也是为谢家着想得罪过危野的人赶紧讪笑着给他赔罪,要不这家,还是您来当?
    危野抽抽嘴角:
    被迫接收重任。
    *
    送走一群人,危野想找谢束云问话,三弟你
    谢束云肚子咕嘟一声,丢下一句:我忙着给大哥念经还没吃饭,晚点再去找嫂嫂就跑往厨房跑去。
    危野只好回了房。送葬一天,他浑身的纸灰味,便吩咐长青打水来洗个澡。
    办丧事是件力气活,这些日子他着实没少受累,懒懒泡在热水里,不知不觉有点打瞌睡。
    天色渐暗,身后角落影影绰绰浮现一个虚影。
    自头七之后,谢文修发觉自己掌握了新的能力,只要持续吸收阴气,便有在人前现身的可能。
    眼下,他已经能做出产生实质影响的举动。
    手指在危野鼻尖前扇了扇,掀起一阵轻风,危野打了个小喷嚏清醒过来,撩起水拍拍脸,差点睡着。
    水珠随他的动作滚落,贴着肌肤往下滑,谢文修深邃的视线不知不觉粘在那粒水珠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危野洗澡。但昨夜的短暂触碰好似一个开关,有什么似乎变得不同。
    热气化作白雾,缠绕在他不着寸缕的妻子身上,谢文修分明没有身体,此时竟也感觉空气热了起来。
    细碎的水花声在房间内回响,门口忽然有人走近。嫂嫂,你在吗?谢束云清朗的声音。
    危野道:我在沐浴,麻烦三弟稍等一下。
    嫂嫂不用急。谢束云挺有礼貌。
    危野迅速洗完,从浴桶里站起来,谢文修目光一闪,缓慢移开视线。
    他穿门而出,看到谢束云百无聊赖靠在墙边,不时看看门口的方向。
    你究竟想做什么?谢文修沉沉看着他。他从下人的讨论里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
    谢家三个儿子从小天各一方,彼此没有接触。即使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谢文修仍对谢束云毫无了解。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危野已经穿上一件白衫。
    要想俏一身孝,这话不假,乍看来,竟不知衣服和他的肤色哪一个更亮。
    嫂嫂晚上好。谢束云笑眯眯道。
    晚上好。危野学着他打了个招呼,将他让进门。
    谢束云进门后,便自顾自在房内转了一圈儿,四处观瞧。这行为别人做来难免显得猥琐,但他身姿挺拔,目光清澈,嫂嫂屋里阴气有点重。又看看危野,不过问题不大。嫂嫂的体质容易招惹脏东西,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危野道了声谢。他心里一直有疑问,请谢束云在桌边坐下,直接引入正题,既然你叫我一声嫂嫂,希望你如实告诉我,今天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谢束云性格很直接,说话并不拐弯抹角,其实嫂嫂不仅是阴命,还是天生阴骨。所以说嫂嫂跟我有缘,我想找你这样的人很久了。
    天生阴骨?危野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有点懵,有什么用?
    对你没什么影响,对我用处很大。阴骨可以做道器,可以做引鬼香,磨成粉末涂在眼睛上,还能开阴阳眼谢束云期待地问:我给嫂嫂养老,嫂嫂死后能不能把骨头给我?
    危野已经被他说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国人对身体周全很看重,这意思相当于挫骨扬灰了。谢文修在一旁脸色沉下来,只觉这个弟弟学道学歪了,竟然把主意打到嫂子头上。
    谢束云说出这些话,其实也做好了危野生气的准备,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危野竟然并不动怒。他眨眨眼,有些好奇地问:给你倒是没关系,可你怎么能确定我比你先死呢。
    嫂嫂好豁达。谢束云喜欢不忌讳生死的人,他看着危野,眼里露出笑意,嫂嫂命格奇特,我看不出你什么时候有死劫。但我查了一下,你今年二十二岁,比我大两岁,我身体好,应该会比你晚死的。
    危野:这位思维属实奇特。
    面对这样的人,他根本就生不出骨头被觊觎的害怕情绪,反而有点哭笑不得,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天生阴骨?是看出来的?
    上次摸过嫂嫂的手,我有七成把握。谢束云想了想,道:不过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也不排除看走眼的可能。
    让我捏捏骨,我就能彻底确定了。他干净好看的眉眼弯起,我略懂医术,可以顺便帮嫂嫂检查一下身体哦。
    还挺多才多艺。
    危野在他期待的目光里点下头,谢束云高兴地站起来,让他把外衣脱了,躺到床上。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敲响,谢钧崖低沉的声音,大嫂,你在吗?
    危野刚要回答,谢束云先很有自觉地开了口:在。
    谢钧崖笑了,推门而入,这么晚了,你在大嫂的房间里做什么?
    被谢钧崖逼出房间的谢文修更想问。
    一个个都往嫂子房里跑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野野瑟瑟发抖:这个人真馋我身子。
    第27章 被争夺的遗产(七)
    谢钧崖进门,看到的就是正在慌忙穿衣服的危野,床边站着谢束云,角落里浴桶冒出些许热气。
    你们俩这是谢钧崖眯了眯眼,在做什么?
    我正要给嫂嫂摸骨,二哥就进来了。谢束云目光相当坦荡。
    摸骨。谢钧崖缓缓重复了一次,扫过危野凌乱的外衣,敞开的立领里头探出一抹春色。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带上几分不正经的意味。
    谢二爷的视线存在感好强,危野不由背过身,加速系好领口的扣子,低声道:二弟不要多想。
    大嫂多虑了,我怎么会多想。谢钧崖低声笑了笑,大马金刀往桌边一坐,还没见过道士摸骨。听说三弟师从张天师,医术高明,不介意做兄弟的在这里观摩一下吧?
    谢束云个缺心眼的真能点头,危野瞪他一眼,你点什么头?又嗔睨谢钧崖,你想看什么?不摸了。
    恼怒的一眼,像有钩子从狭长眼角流出来,睫毛飞颤如鸦羽,谢钧崖舌尖抵着牙嘶了一声,方领略到什么叫睇眄流光。
    唉,嫂嫂好不容易才同意的。谢束云为错失的时机叹了口气,两只手抄在道袍袖子里,有点幽怨地走了。
    长青!危野扬声喊了一嗓,把正在小厨房烧水的长青喊了出来,夫人还要热水吗?
    我洗完了,你进来收拾一下。
    长青进来,发现谢钧崖坐在屋里时露出惊讶之色,他怕谢钧崖,忙低下头搬浴桶。
    水汽路过身边,谢钧崖又嗅见那股子幽雅的馨香。
    小厮离开后,他笑道:大嫂不怕被人看见我在你这里?
    有什么好怕?危野在他对面坐下,眉眼有点冷,我问心无愧。
    更何况我和文修的事本就是意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男人喜欢男人。他自嘲。刚沐浴过肤色粉白,清凌凌如出水芙蓉,长睫垂下时叫人生怜。二弟是条汉子,没人会往你身上泼这种脏水。
    谢钧崖以前也这么想。现在他只是看着危野笑,世上的脏事海了去了,喜欢男人而已,算哪门子脏水?
    危野怔怔抬眼看他,灯光下谢钧崖眉眼深邃含笑,匪气尽化作风度翩翩。
    谢老二可以啊,心里一啧。
    对视了几秒,危野不由移开视线,二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谢钧崖从善如流换上正经模样,大嫂如今接管谢家,有没有兴趣开辟跟其他省份的商道?
    安城繁华,的确有不少外头没有的紧俏货。再从外面运回新鲜东西,不愁赚不到钱。危野沉吟道:但如今世道混乱,到处都是占山的土匪。出一趟远门,伙计的性命都不敢保证,风险太大。
    谢钧崖笑道:大嫂忘了,我手上有人有枪。
    你的意思我明白。危野问:合作的话,想必二弟是想要报酬做军费?
    谢钧崖利落点头,眼前英挺的男人野心勃勃。
    可以。危野也直接地给出肯定回答,但我刚接触谢家的生意,对很多事都不了解,要开辟新路,得等我对家里现有的人物掌控力上来才行。
    谢钧崖笑了,我还没来得及利诱,就答应得这么爽快。大嫂怎么不多问两句,比如我怎么突然把主意打到谢家资产上?
    危野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马大帅刚生了自己的儿子。马大帅便是谢钧崖的养父,谢钧崖声音微沉,到底没有血缘,这两年他对我越来越忌惮。
    战功赫赫,出生入死,却终究要给大帅的亲儿子让路。这已经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危野明白了,他在极力扩张自己的势力,终有一天会自立门户,甚至跟马大帅反目成仇。
    我前途未知,或许下一刻就粉身碎骨。谢钧崖悠悠道:跟我合作,大嫂怕不怕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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