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是说的什么鬼话?”
    方侍郎不敢在昭阳公主面前放肆,柴小侯爷却与她插科打诨惯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双薄而有力的手,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挽起百斤重的巨弓,砍下一颗又一颗头颅,而也是同样的一双手,把他死死压在大唐王朝的宫墙之上,轻拢慢拈、翻来覆去地肆意玩弄……
    柴嵘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般,他大声道:
    “本侯晓得你最讨厌鬼呀神的,又怎么会要宝珍姊陪你听经?”
    恰在此时,小沙弥终于姗姗来迟。
    李琮望着小沙弥身后一群锃光瓦亮的光头,心中顿生无奈之感。她是想要那小沙弥叫个说话够分量的人来,这大兴善寺好歹是有规格的佛寺,住持、上师之流来了也好挡上一挡。没想到这小沙弥看着就不聪明,人也是真傻,竟然把全寺的僧人都叫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唱什么大戏呢!
    “人嘛,总会变的。”
    李琮咳嗽一声,并不打算在一堆和尚面前承认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阿弥陀佛。”ⅮⒶймёǐⒶ.ⅽōm(danmeia.com)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众僧纷纷让开路来。
    “抛下操刀,便证阿罗汉果。若殿下心有诚念,此刻便是机缘。”
    李琮叹了一声,乖乖行礼,道:
    “了禅大师。”
    了禅大师多年前曾因战乱云游四海,千里迢迢前往天竺取得真经,归国后发现这片土地早已换了主人。那时,本朝正是百废待兴、人心涣散之际,兴佛传道理所当然。
    了禅大师本是得道高僧,又赶上新朝崇佛之机,顺理成章做了大兴善寺的住持,如今也是大唐在世高僧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位。
    这可是皇帝来了也要敬上叁分的人物。
    柴小侯爷不是不知道大兴善寺有这么一尊大佛在,但是了禅大师多年闭关不出,寺中事务一概交与几个弟子处理,他也没想到这么一件捉奸的腌臜事竟会惊动了禅。
    方侍郎看出柴嵘神色不对,眼皮一开一合落下泪来。他从袖中掏出一堆物什,踉跄几步朝着李宝珍走去。
    “公主,臣与您是明媒正娶、结发夫妻,这些年来总该有些情谊。您为何要与玄机和尚通奸?这不光是把我方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也辜负了圣人对你我二人的指婚之恩那!”
    李琮侧身将人挡住,她一伸手把那些物件儿抽来,粗粗翻看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李宝珍与玄机虽是情到深处,留下马脚,叫方侍郎搜到了些书信与信物,可二人往来之时未曾署名,信物之类也不是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
    总有办法赖掉的。
    “此言差矣。”
    李琮信手捏起几张花笺,故作疑惑,说:
    “本殿还没见过抢着要戴绿帽子的男人,方侍郎为何认定是安乐与和尚暗通款曲?”
    方湉一时语塞,他吃准了李宝珍是个心直口快的暴脾气,二人对质之时连个押也没要她画,哪里料得到昭阳公主野惯了的,胡搅蛮缠起来谁敢去摸她的逆鳞?
    李琮见方侍郎熄了火,心中不免暗喜,这时候柴嵘却再度发难。
    “依殿下所言,这些证物是无法指认谁才是通奸之人了?”
    “没错。”
    柴嵘嗤笑一声,从那些证物中抽出几张信纸与一串佛珠。
    “这纸是蜀地进贡的上好熟宣,宫中不过存有百刀,除了皇室中人谁还能用得起?”
    李琮瞥了李宝珍一眼。
    “这佛珠看起来不稀奇,上头却浸透了菩提香的味道,此香是兴善寺寺中和尚专用。”
    李琮又瞥了玄机一眼。
    柴小侯爷的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他的神情仿佛在向李琮炫耀:看!我多聪慧!这下子你没话说了吧?
    事实上,别说是李琮了,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沉默。
    这桩风流案终究是瞒不住的。
    唯有方侍郎的哭声断断续续惹人厌烦。
    李宝珍气不过,拾起几枚石子就朝着方湉扔去,小声骂道:
    “还哭!还哭!往府里抬妾侍的时候不是笑得都快开花了?本宫还没死呢!你哭个屁!”
    玄机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想要给安乐一个拥抱,却被李琮轻咳一声打断了。
    “这又能证明什么?”
    李琮细细去看那信上的字迹,暗自在心中比划了一番,她有七八成把握可以临摹出来。
    “无非是能证明有一位出身皇室的贵女与大兴善寺的和尚暗生情愫罢了。”
    柴小侯爷还没转过弯儿来,了禅大师又吟了一声佛号。
    渡己先渡人。
    昭阳公主果然是有慧根。
    只见李琮微微一笑,爽朗说道:
    “的确有女人同大兴善寺的和尚暗通款曲,只是那人不是安乐公主,而是我昭阳公主。”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关于李宝珍与玄机和尚的情爱之事,寺内知情的僧人没有几个,那么几个人也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想不到偷情的公主竟然另有其人,而剩下毫不知情的僧侣更是大为震惊。
    “阿弥陀佛。”
    了禅大师拂了拂袖,众僧噤声。
    “李琮!你疯了!连这样的罪名你也敢认?”
    柴小侯爷当然不相信李琮编出来的鬼话,而他如此激动的原因倒不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撒下弥天大谎,而是他清楚地知道李琮这一句话将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皇帝对昭阳公主确是“宠爱”有加。
    但她的自由仍然是有限度的。
    柴嵘在气她随时随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种无来由的危机感。
    “好!好!好!那你倒是说说与你相恋的和尚又是哪个?”
    李琮一咬牙,放眼望向了禅身后一众僧人,心想挑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
    这么一看,便瞧见了人群之中那双清澈见底的碧色双眸。
    真奇怪啊。
    竺法成站在众僧之中,他身上的孤寂之感却久久不散,就好像他的故乡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国度,而他终其一生再也无法回到故国,唯有不停地漂泊、流浪。
    李琮的目光还未移开,柴嵘便怪叫道:
    “道融和尚?”
    “李琮啊李琮,本侯还真没看出来你好这一口!”
    众人眼神齐刷刷地射向竺法成,他脸上红痕还未消褪,神情是一贯的淡然与沉静。
    他向李琮一步一步走来,直到站至她身前。
    要一个初次见面就被你暴打的男人配合你撒下弥天大谎?
    李琮对此并无多少把握。
    假若他否认的话,今日之事怕是更难收场。
    她盯着竺法成一开一合的双唇,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每个字都重似千斤。
    “公主殿下,贫僧是你的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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