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李琮如是总结道。
    白露凄怆一笑,似乎终于接受了李琮不爱他,甚至不会爱任何男人的事实。他的身子在剧烈地抖动,像是在打摆子一样,看着既疯狂又吓人。
    跪在地上的面首们看白露傻子似的认了罪,心存侥幸,纷纷向李琮求饶。
    “殿下,我知错了!殿下不要赶我走!”
    “是白露的错,不干我的事呀。殿下莫要冤枉我!”
    “还望殿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别把我赶出府去……”
    这帮叽叽喳喳的男人跟吵闹的鸭子没两样,李琮厌烦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始怀疑她之前的眼光。
    “别吵了。”
    这叁个字李琮说得很慢,声音很低,却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
    屋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吵闹的面首、流泪的白霜、沉默的驸马、面无表情的侍从……
    除了李琮之外,所有人都被定格成一幅静止的画。
    “你们不该求本殿的原谅。”
    李琮牵起竺法成的手,摆明了是要庇护他。
    “要问驸马肯不肯原谅。”
    那些面首领会了公主的意思,又爬过来欲抱竺法成的大腿,尽管他们嘴上说着求饶的好听话,可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怨毒的神色。
    唯有白露一人立于众人之外,他不屑去求竺法成,眼睛里只看得见满脸漠然的昭阳公主。
    这些人前几天还以为驸马是个软柿子,在竺法成面前趾高气昂,气焰嚣张,今天却痛哭流涕,伏低做小,只为求他一声原谅。
    竺法成骇得向后退去,却被李琮一把扣住。
    “殿、殿下……”
    他当惯了和尚,来不惯封建贵族的派头。
    今天又是一个下雨天。
    秋雨潺潺,寒气入骨。
    李琮想起白露为她煮的那只暖锅,心想那么好的手艺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可她还是侧过身子,温柔地问:
    “法成,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大夫君管小侍君,是天经地义的事。
    女主外,男主内。
    她一个日理万机的公主,本不该插手内宅之事。
    “此乃殿下家事,非法成可评说。”
    “驸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驸马就不是本殿的家人?”
    竺法成一顿,双颊微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说道:“贫僧怕伤了殿下心爱之人。”
    假驸马还是真男宠?
    公主更喜欢谁毋庸讳言。
    别人不晓得他和李琮是假的,李琮本人还能不知道吗?他知道公主是想表明合作的诚意,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可若等她回过神来,或者,等二人之间的合作结束,李琮发现她后悔了怎么办?
    万一有一天,李琮跟他说:法成,我好后悔为了你赶走喜欢的郎君。
    他该如何自处?
    “心爱之人?”
    李琮看着因为这几个字竖起耳朵来的白露忽觉好笑,她坦然地说:“法成,本殿的心爱之人不在这里。”
    不爱那些男宠,也不爱你。
    竺法成是这么理解的。
    “但凭殿下处置,法成绝无怨言。”
    李琮拍了拍他的手背,宠溺地笑:“法成心善。听到了吗?还不快谢谢驸马愿意饶你们一条命?”
    诸面首被李琮一惊一吓,早已晕头转向,对着竺法成感恩戴德,连连叩谢,只剩白露一人深深剜了竺法成一眼。
    最后的结果是这批面首各领银子,遣散离府。
    白露离开前问:
    “驸马,你是为了殿下此刻对你的维护而洋洋自得,还是看到她对昔日枕边人绝情至此而心有戚戚呢?”
    竺法成缄默不语。
    白露又问:
    “殿下是不爱我,可她难道就爱你么?”
    竺法成有口无言。
    白露仰天大笑,出门而去,浑似疯癫一般。
    而他深爱的风流公主目送他离去之后,仍拿出千百分的温柔,对她的驸马说:“法成,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欺到你头上。”
    竺法成耳边回荡着白露的质问和冷笑,他漫无边际地想了很多事。
    比如说,佛祖圆寂前都说了些什么话。
    比如说,他的母亲和父亲是否已荣归天国?
    还比如,幽暗的密室之中,相依相偎的两个人,从她身上传来的温暖,似乎是这无情世界中唯一的热源。
    “从前贫僧只与殿下讲说佛法,竟不知殿下竟还有这样的生活。”
    李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叫法成见笑了。”
    话里话外,他还是个外人。
    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
    竺法成无意识地转动腕上念珠,他忽而怀念起大兴善寺中无忧无虑,天天念经的日子来。同李琮成亲之前,了禅大师特意来找他聊了很久。
    “一念生而诸事起,一念灭而万法成。法成,你这名字起得不错。”
    “几天后便是法成大喜之日,为何你却闷闷不乐?”
    和竺法成预计的不同,大兴善寺众僧对他成亲一事的态度偏向于友善和支持。
    “大师,我犯了戒。”
    竺法成碧绿色的眼眸中泛着莹莹的、宝石质感的微光,他的嗓音喑哑低沉,似大兴善寺每日清晨准时敲响的悠扬钟声。
    虔诚地忏悔着,他的罪孽。
    了禅大师的眼神很慈爱,仿佛可以原谅世间一切罪恶。
    “法成,你犯了什么戒律?”
    是打了诳语,还是犯了色戒?
    竺法成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看着气定神闲的昭阳公主,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双手合十,恭敬且客气地与李琮作别。
    “呼——”
    他靠在紧闭的房门上,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好险。
    尽管不知道那股莫名流动的情愫意味着什么,帛蜜罗王子还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是说了谎?还是动了心?
    这问题叫他如何回答?
    是,世间烦恼万千,可不入红尘,焉得真智?
    他走出青灯古佛的世界,坠入红尘万丈之中,可谁又能为他担保前方是佛乐飘飘的坦途?
    走出明镜台的李琮对驸马的内心挣扎并不了解,她愉悦地说:
    “本殿终于把那批探子给清理掉了。”
    此番借驸马为借口,李琮共撵了十二位面首出去。府中面首变动频仍,表面上看是昭阳喜新厌旧,实则是她会定期拔除暗探。
    说到底,男人的爱是不可靠的。
    对昭阳公主的爱慕与顺从中,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基于利益的考量呢?
    就连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白露,那份爱中何不是掺杂感激与惶惑呢?
    “殿下,可还需要补进一批新的面首?”
    李琮表示拒绝。
    “戏过了就不好看了。”
    她回头瞥了明镜台一眼,语带嘲讽地说:
    “正好给世人展示展示本殿对驸马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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