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了禅大师打过招呼后,李琮一行人算是暂且在大兴善寺安顿下来。
    自从竺法成离开后,他从前住的禅院一直空着,借了昭阳公主的光,日日打扫,时时整洁,屋内堂前隔叁差五还要摆上各色时令鲜花。
    就比如今天,中间的高脚瓷盆里放了几碗还没开的冷色睡莲,稍稍绽开的小口处飘出一点幽香。
    “很怀念这里吗?”
    李琮从背后抱着竺法成,一晃一晃地荡着他的腰,像是小猫儿晃吊床,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懂怎么玩才是对的,只是为了一点乐趣。
    竺法成轻声叹气,他不想叫阿琮发现自己情绪的低落。
    “总归是许久不来。”
    译经、打坐、参禅。
    这是他遇见李琮之前的日常。
    而现在呢?
    竺法成顺手翻起书案上的一本吐火罗文经书,那是故乡的语言,每一行墨迹旁的圈圈点点都曾诉说他对龟兹的思念。
    现在,这本经书已经很久没人翻了,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因为大兴善寺中除了竺法成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精通西域语言的和尚。
    “假的终究是假的,比不得真的。”
    李琮说的是她特意在公主府中为竺法成打造的明镜台。
    那亭台楼阁与此处院落无一不像,可那些挑灯夜读的回忆、苦苦思索的日夜、顿悟妙法的喜悦,要如何学得像呢?
    “可我还是更想……”
    竺法成反身抱着李琮,还未说出口的话尽数消散于初夏浓绿与浅绿交织的蝉鸣声中。
    李琮还未全好的眼睛朦胧地瞧见一张忧伤的脸孔,她心念一动,饶有趣味地问:“更想什么?”
    ”更想在你身边。“
    翌日。
    李琮乔装改扮出门联络她在长安的部下,暗中着手准备前往突厥一事。
    北方战场瞬息万变,她总不能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万一李敬扛不住阿史那多摩的压力,真的同意了他的荒唐要求,那么,李琮在长安一日,就是多一日的风险。
    “殿下,听说晋王殿下有上战场的打算,圣人那边却不大同意。”王喜儿道。
    “突厥左将军一个人折了柴老侯爷,又生擒了废太子,晋王殿下文不成武不就,去了也只有被拿下的份儿。”张怒儿道。
    李琮沉思片刻,说:“无论如何,本殿必须去突厥一趟。”
    除了探一探阿史那多摩的虚实之外,她还得亲自看一看前线士兵的状况。
    刘婵娟和霍芝玉听从她的指示一直低调行事,她们的官职被废太子一撸到底,纵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只好暗中观察给李琮传递情报。
    半个月前,柴嵘去了之后对李琮的旧部多有善待,二人的境况好了许多,可李琮还是难以放下心来。
    “殿下,废太子……不如……”
    王喜儿说得含糊,可李琮还是听懂了。
    这是要李珏死在突厥。
    “时也,命也。”李琮神秘莫测地说。
    王、张二人拿不准殿下的心思,只好向她细细回报起京中与宫廷的事来。说起来,这金吾卫正是要紧的关口,正是有了这一层关系,李琮这边对京中动向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圣人得知云中观观主云游之后,便找上了子虚道长的师姊乌有子。费了许多口舌之后,乌有子便替观主呈了一副丹方上去。”
    “圣人每日睡前都要服丹药,喝符水,练心经,可这药石一日日地灌下去,圣人的脸色也一日日地差下去。”
    “……为了证明自己宝刀未老,听说圣人秘密地在宫中养了些供他狎玩取乐的美貌女子,似乎还是瞒着千岁那边。”
    多年来,李敬只有窦缈一位皇后。
    不是他有多深情,而是他一对女色本不看重,二是忌惮窦氏的势力和窦缈手中可能存有的娘子军残部力量。
    如今,李敬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不管是窦氏还是窦缈,都奈何不了他。
    选妃嘛,是不敢的,也没必要。偷偷养些美女,却还使得。
    李琮被亲爹的偷腥行径弄得哭笑不得,她知道窦缈对李敬不剩什么感情,也不会为了这件事伤心。问题是,她很清楚李敬为什么会在这个年纪执意寻欢作乐。
    无非是阳痿的男人需要靠再度勃起来证明自己。
    “是药叁分毒啊。”李琮幽幽地感叹道。
    两个侍卫还不懂得殿下话中的深意,李琮见时候不早,不顾二人揶揄的目光,匆匆奔向大兴善寺。
    “我回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的瞬间,李琮闻到一股烟火缭绕的檀香。竺法成牵过她的手,把她引至中庭池塘,满池的睡莲静悄悄地盛开,在池水中央托着一轮黄澄澄的月亮。
    李琮意有所指地说:“好香。”
    也不知是在说花,还是在说人。
    “法成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在李琮模糊的视线中,竺法成笑得腼腆且朦胧,与今夜的月色相比,更添几分说不出的可人与羞涩。
    风月无关。
    可他的脸还是慢慢红了。
    “今晚月色很好,想和阿琮赏月。”
    李琮惯着他,抬起头来,暖黄的月光落在她的眼里像是漫天蓬勃生长的烟火,而满天的星辰一盏一盏地明灭,铺在眼底春水粼粼般的清洌,舞乐丝丝般的飘然。
    原来,西域和长安是那么不一样。
    就连月亮的颜色都不一样。
    离开长安这么久,直到抬头望见月亮的这一刻,李琮才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手腕一凉,用手一摸,竟是那枚她之前还回去的黄金手镯。
    “阿琮,你还记得那个传说吗?”
    传说,两个戴上手镯的人会不可抑制地爱上对方。
    李琮知道这次这枚手镯是摘不下来了,可她仍然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对猫儿的喜爱、对情人的宠爱、对母亲的敬爱、对权力的热爱……
    哪一个才是传说中的爱?
    “法成一心向佛,竟也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竺法成捧着她的手,那股淡雅质朴的香味越来越近,李琮却只能听见那道炙热的呼吸和此起彼伏的蛙鸣之声。
    凉风吹拂的夜晚,昏沉温暖的月光。
    还有,开满睡莲的池塘边一对久久注视的情人。
    “贫僧是信的。”
    破天荒地,他大胆地吻上李琮的唇。
    好似春风轻轻掠过水面,又好比露珠跳入卷起的荷叶心中,不带一点情色的味道,只有道不尽的倾慕与温存。
    “因为,贫僧已经爱上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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