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推出一人挡刀,满殿之人如蒙大赦,自是无有不遂,一会儿,就沉沉跪了满殿,不知谁先叫了一句:贱婢该死,殿下息怒。
    众人纷纷应和。
    殿下息怒。
    朱晏亭话里带笑你们可记清楚了,他日若有其他说法出来,我可记住你们都是谁了。
    诸人瑟瑟伏地,长信宫派来的女史先开了口:回殿下,奴可作证,确是兰池殿女史盍云所为。
    奴等皆可作证,是盍云所为。
    兰池殿女史不敢相信的左右顾看着,面孔泛青,猛地摇着头:不是我,不是,不是我
    朱晏亭直起身,转过头重新望向镜子里,衣袖挥了挥:押下去。
    当下便有两名内监,一边架一只手,任她挣扎申辩,不管不顾的拖了出去。
    片刻后,殿中又恢复了如浸深水的静默,小黄门飞奔来催:丞相和御史大夫已恭候宣华门,恭请殿下速速移驾,莫愆吉期。
    朱晏亭重新坐下,对镜自顾,侧首去看,脖颈边血已止住,带着痣的皮肤已被挑破,留下淡淡的殷红血洞。
    远远望去,像一点朱砂。
    鸾刀心疼得眼睛泛红,轻轻拿巾帕一角,沾着水,反复擦拭脖颈边缘。
    声音微哽:殿下,奴给你在此处画一朵花,遮掩一下?
    朱晏亭摇了摇头:本是见伤于宫婢,无需遮挡,若以华彩遮掩,反倒见疑。
    坐着等到血洞不再往外渗血,方站起身来,敛衣整裾,慢慢朝殿外走去。
    当朝丞相崔进,身出名门,三朝老臣,统御百官,辅弼君主,年逾花甲,气质温和儒雅。
    他身着三公之身最隆重的华袍,青底上山龙九章,五采大佩,一组比目长佩几欲委地,足踩赤舃絇履,手上拿沉甸甸的九尺高垂旄节杖,持节而至,代表天子亲临。
    宣华门外,崔进持节站在最前方,御史大夫贾行站他身后,再往后是皇后仪仗。
    比皇帝承舆稍小,上绘翟凤展翅玉蟾图,金雀为踏,孔鸾扶轼,垂金丝帷幔,公卿奉迎,羽林郎策玄缨白马列阵,内监为骑奴,车骈数十,侍僮数百,加毂节迎。
    朱晏亭手捧纨扇,在宫娥内监的簇拥下,逶迤自长乐宫出,在宣华门下向持节的丞相行礼。
    恰此良辰,适我来归。
    话音悠悠落,她举步而行,钟磬长鸣,笳笙并起。
    朱晏亭应雅乐节拍,一步一步慢慢朝承舆行。丞相容色澹然,恭谨垂眼,却在她走过的瞬间,一道锋利又清亮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极为隐晦的刮过她的颈侧。
    长安城的歌谣,一夜之间通过戏车伶人孩童传唱,在丞相这一日绕城迎亲的道中,都有所耳闻。
    倘皇后真有啄王孙的不吉之相,丞相为百官之长,当匡谏君主。
    崔进一掠之下,大为震惊。
    纨扇之沿,皇后的修长颈项上,无半点青砂,唯一点血洞,敷着血迹已干的红色结痂。
    凤颈已伤,有无青砂,不得而知。
    她身姿宛然,行止端正,慢慢登上承舆。
    脖颈上的一点红,在帷幕边缘隐现,归入了承舆之后。
    崔进浮沉宦海数十年,何等场面没见过,此刻,管窥一斑而知全貌这歌谣仿佛是十数年前的长安俚曲,在帝后大婚之际,一遭被翻出来,定是别有用意的。
    投石入水,只手翻搅,只手对抗,波澜隐于平静表面下,并也只留下了平静的结果。
    此刻的结果就是,不管皇后有没有颈青砂,现在都没有了,亦无人再敢质疑。
    崔进等待皇后入承舆,捧节杖,走到队列首登上轺车,下令开行。
    铺陈满整个长乐宫前广场的仪仗无声而有序的开拔。
    暮色如一块明透的琥珀,装着仿若亘古无声的耸立宫楼,残阳斜斜挂在未央宫西傍,铺陈下大片大片红彤彤的霞色,照引前路。
    走在队列之端的崔进,眼前挥之不去皇后颈侧的伤痕,这大婚之日见血的兆相令三朝元老的心慢慢下沉,他抬起耷拉的眼皮,被霞光照的不由自主眯起了眼,似乎嗅到了弥散于盛大暮色之中,随风飘来的一丝浅淡血腥味。
    皇后长乐无极!
    皇后长乐无极!
    皇后长了无极!
    一国之母,与皇帝同享正入司马门的权力,朱晏亭下了承舆,由丞相奉迎,在山呼恭贺中,拾级而上。
    她手捧纨扇,遮挡容颜,留给世人的唯有垂曳在地的长长袿衣,随台阶而上,其上金线翟凤倒映暮色,在青玄之底上留下冷淡冰凉的色泽。
    纨扇之上,云鬓堆叠,金爵九枝,金光潋滟,步摇隐动,流光熠于延展入鬓的修长娥眉之间。
    齐凌站在未央宫前殿,居高临下,看着他自己选择的皇后,盛装裹身,在众人恭贺山呼中,一步一步,稳定、缓慢的登台,向他走来。
    他负手在后,目光悠远。
    仿佛在看朱晏亭,又仿佛透过她的身躯,望着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
    未央宫前殿就龙首山而建,宫台高入云霄,台阶也格外漫长。
    他的皇后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匀称端肃,仿佛天生为了走过这个台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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