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承认也没有用,因为蜜莉恩是迪蒙家族中唯一能绕过神庭誓约、手中切切实实沾染过圣徒之血的人。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斯蒂恩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凭借那该死的、魔性的美丽?但那些死在蜜莉恩手中的圣徒可也有不少女性。
    “莉莉,我的好女儿……”不等斯蒂恩想清楚,亚巴顿大公已经摁着望凝青的肩膀,如此宣布道,“从今天开始,教廷神子便归属于你!”
    亚巴顿大公咧嘴,露出了邪气凌然、令人不寒而栗的笑靥:“你的花园想必会开出更美的花朵吧,莉莉。”
    望凝青没有反驳,没有推拒,手中的折扇展开轻掩娇颜,一手提起宽大的裙摆,优雅地施行了一礼。
    “当然,父亲。这是我的荣幸。”
    ……
    城堡里的人都知道,大公女蜜莉恩殿下拥有一座开满名贵鲜花、如梦似幻的花园。她对这座花园的钟情远远超过世间所有的一切。
    然而,那花园并不是冥土之上的爱丽舍乐园,而是那些死在大公女手中的人们最后的归宿之地,他们的尸体被埋葬在腐土之下,白鸽为伴,鲜花为碑。
    埋葬在花园中的尸体越多,花园开出的花儿自然越美。而大公女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手捧一本诗集,在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花园中度过平静的一天。
    城堡里再没有人比大公女更像一位贵族,外人提起迪蒙家族总逃不过“恶棍、赌徒、魔鬼”之类的评语,但其中大概并不包括蜜莉恩.迪蒙。
    蜜莉恩.迪蒙永远都是美丽优雅的,哪怕杀人也是如此。她的神经质总是体现在细节之处,但没有人能够否认她的得体与风度。
    哪怕是最低微的马夫也能在为她服务之后得到一句矜持的感谢,米舍里的下人从来都不必担忧公女会像其他恶魔之子那样毫无缘由地杀人。
    ——但是同样,谁都不会质疑蜜莉恩.迪蒙不像一个“迪蒙”。
    “既然神庭誓约是‘虔诚的信徒因不公而死’才会触发的禁忌,那让他们在生时便堕落,不就好了吗?”她在亚巴顿大公面前笑着,如盛开的蓝花楹花树。
    “鲜血与痛楚能够令人臣服,但只有快乐与幸福才能让人堕落。给予他们黑暗中唯一的光,再毫不犹豫地夺走,即便写进书里,那也是不错的故事。”
    亚巴顿大公抽着烟,看着蜜莉恩那只紫罗兰色的眼瞳,与其他恶魔之子溢满疯狂与暴虐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迷离温柔,如陨落在时光中的一场梦。
    亚巴顿大公本是不信的,因为鲜血就是迪蒙家族的信仰,更何况死亡本身就伴随着哭嚎与无休无止的伤痛。
    但,直到一名拥有神庭誓约的高级神职人员死在蜜莉恩的手中,亚巴顿大公才意识到这个长女出众的“才能”,她将人心玩弄在鼓掌中。
    虽然出身底层的亚巴顿大公无法理解蜜莉恩对美的执着以及对故事与歌剧的情衷,但不得不说这个女儿带出去,永远都是能为他长脸的。
    与斯蒂恩伪装的斯文不同,蜜莉恩从骨子里就是一位传承久远、生而尊贵的贵族。
    “随便你怎么玩吧,莉莉。但是不要太过火。”亚巴顿大公可有可无地说道,“不然瓦奥莱特家族那边不好解释,尼尔森毕竟是你的未婚夫。”
    话虽这么说,但亚巴顿大公的底线也只是不要搞出孩子,其他的都可有可无。
    “我明白的,父亲。”望凝青微微一顿,似乎亚巴顿大公提起的那个名字让她感到厌恶,神情终于有了温度。
    这让亚巴顿大公感到安心,子女有才能是好事,但前提是不要超出自己的控制。
    “我知道你不喜欢尼尔森,但瓦奥莱特家族毕竟是公爵,只有这样的爵位才配得上我最优秀的女儿。”
    本也只是在演戏的望凝青立刻颔首附和道:“父亲安排就好。”
    至于尼尔森?望凝青回忆先前和这位“未婚夫”相处的经历,见面还算愉快,但结果实在称不上美好。
    毕竟正常人也不会在送给未婚妻的首饰里附上十七八个用于定位和监听的魔法装置。
    第218章 【第7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再次从昏迷中醒来, 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飞快地判断自己眼下所处的环境——这是他在轮回中养成的习惯, 有些无奈也有些悲伤。
    “殿下,尼尔森.瓦奥莱特公爵将于明日午后前来拜访。”谦卑平和的声音,应当是迪蒙家族的侍女。
    “知道了。”喑哑的烟嗓,不出意外应该是蜜莉恩.迪蒙的声音。
    “姐姐。”突然响起的男孩的声音让以利亚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声音就在自己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能不去吗?”
    以利亚调整自己的呼吸, 让自己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身下的触感应当是铺着毛毯的大理石地面,伤口有些清凉的感觉,应该是接受了敷药的处理。
    “安南。”蜜莉恩平静地呼唤男孩的姓名, “父亲说过,尼尔森毕竟是我的未婚夫。”
    短短的三两句对话,以利亚便大致整理出了在场之人的人际关系。
    他曾听哑夫提起过“安南.迪蒙”的名字,那是西安娜.塞伦的孩子,哑夫说过西安娜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也跟西安娜不亲近,反而跟蜜莉恩.迪蒙形影不离。
    瓦奥莱特家族, 是与坎迪斯帝国对立的奥比斯帝国的公爵世家,其国土恰好衔接坎迪斯帝国的边境, 与迪蒙公国接壤。
    这么看来,迪蒙公国的反叛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长远计划。为了摆脱坎迪斯帝国的掌控, 他们寻找的帮手便是奥比斯帝国。
    瓦奥莱特家族是奥比斯帝国的强权世家, 如今奥比斯帝国的幼王生母便是尼尔森.瓦奥莱特的同胞姐姐, 蜜莉恩.迪蒙与尼尔森.瓦奥莱特无疑是政治联姻。
    从蜜莉恩与安南的对话中便可以看出大公女对这场婚约的态度, 但哪怕是蜜莉恩,她也是受亚巴顿大公所掌控的。
    正在思考政治立场的以利亚没有注意到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近乎无声的脚步与关门声后,以利亚突然觉得耳畔一暖。
    “你醒了吧?”略带烟气的吐息近在咫尺,以利亚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却被脖颈与手脚上的锁链拉扯得呼吸一滞。
    然而,更让人头晕目眩的却是眼前之人摘下面具后露出的真颜,仿佛被雨水打湿的黑发披散而下,渐变的蓝色发尾在以利亚的身上蜿蜒,宛如一泓月泉。
    那张如水妖般静美的容颜与自己不过隔了半臂之距,她双手撑在以利亚身体的两侧,碎水晶般的紫色眼眸倒映着以利亚与天使相近的光辉之貌。
    她的美丽实是一柄锋利无鞘的尖刃,几乎是强行凿开了与她对视之人的颅骨,将“美”的概念塞进别人的大脑。
    以利亚与她对视了两秒便克制不住地想要移开视线,与那紫罗兰色的眼睛对视,他几乎有种灵魂被人吸走的错觉。
    但是以利亚的视线移动,很快又停驻在女子的脸上,因为他突然发现,蜜莉恩.迪蒙居然只有右眼。
    “你在看哪?”望凝青抬手摸上自己的左眼,那里的眼眶是空洞洞的。为了不吓着人,她披散下的头发挡住了眼眶,还在眼睛处点缀了一朵矢车菊。
    虽然并不是很在意这份残缺,但在望凝青捏造出来的人设里,被夺走的眼睛的确是蜜莉恩的禁忌。因此她问询的语气沾染上了些许危险。
    敏锐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的以利亚立时收回了目光,他偏头,薄唇微微抿起。
    平心而论,以利亚虽然生了一副让迪蒙家族的成员倍感刺眼的光辉之貌,但他那宛如被上帝精细雕琢过的五官依旧能引起“蜜莉恩”的好感。
    毕竟众所周知,蜜莉恩.迪蒙近乎偏执地喜爱着优美的事物。虽然在真正见到神子之前,望凝青不认为他能满足“蜜莉恩”的喜好。
    想想吧,一个在教廷的抚养与栽培之下长大、并没有真正见识过人间疾苦的小王子,如何能吸引将苦痛与悲剧视作人生美学的恶魔公女呢?
    但是当以利亚真正伤痕累累地躺在这里,他抬头扫来一眼,望凝青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那双本该如晴空般高阔的眼眸涂满了晦涩的云翳,他的金发依旧如初阳般璀璨,但垂眸时的神情却仿佛隔着无数苦难横亘而出的距离。
    他不是无忧无虑的小王子,而是死在十字架上的牧羊人,是散尽了一身黄金与宝石、捧着一颗铅心熬过寒冬的快乐王子。
    “真有趣。”望凝青捧着他的脸,额头抵住他的额,“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
    大公女的咬文嚼字显得文雅而又诗意,然而以利亚并没有听懂她话中潜藏的深意,只是抗拒地拧眉,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
    然而以利亚手脚一动,锁链的铮铮之声便不绝于耳,他猛然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躺在一个宛如礼盒般的水晶棺材里。
    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让侍从给以利亚上好了药、缠上了绷带,换了一身飘逸而又充满垂坠感的希腊服饰,还在棺材礼盒里塞满了钻石白玫瑰。
    白玫瑰的话语是纯洁、天真以及“我足以与你相配”。
    将深庭的恶之花与上帝的牧羊人放在一起,说两人“般配”,不管是对蜜莉恩还是对以利亚而言,这都是堪称尖锐的讽刺与挑衅。
    “斯蒂恩也就只会耍这些恶心人的小伎俩了。”望凝青冷笑,靠得近了,她甚至能闻到以利亚身上靡丽颓丧的香水味。
    她这一世对气味极其敏感,忍不住挑了挑眉。她不顾以利亚的抗拒,拉开他身上几近透明的白色薄纱,青年玉石般完美的躯体便展露在她的眼前。
    在屋内燃烧的火炉那堪称明亮的光照下,正处于少年与青年过渡期的神子躺在白玫瑰的花丛里,肌理均匀的肢体与线条分明的轮廓都昭显着无言的性张力。
    哪怕他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尚未愈合的伤痕,有些还未结痂的伤口甚至渗出了血迹,但伤疤放在他的身上,也自有一番残虐的美丽。
    然而,望凝青大抵是无心欣赏这种美的,她只注意到以利亚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油润的光泽感,明显是被精心地“护理”过。
    这种“护理”基本贵族都会做,不分男女。毕竟在身上涂抹精油可以舒缓神经肌肉的同时达到护肤的目的。
    但以利亚身上有伤还被这么“护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不要让那些伤疤扫了自家公女殿下的兴趣,尽可能让神的羔羊看上去美味可口好下嘴而已。
    出于这个目的以及负责送礼的斯蒂恩的“好意”,精油自然也掺杂了一点“助兴”的东西。
    望凝青一手托腮,看着被下了药因此手脚无力没法推开她的教廷神子,出于想要完善“蜜莉恩”性格的心情,语气平静地道:“你……了吗?”
    火炉内的木柴恰好在此时爆出了“噼啪”一声响,宛如天使般俊美的青年抬起头,眼里冷冷的:“什么?”
    “我问你了吗?”望凝青从白玫瑰的花丛里抽出了一个精致的水晶瓶,里面翻倒了一半的蔷薇色液体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你不会以为是屋内烧了火才热吧?”
    “……”
    “…………”
    “………………”
    当天夜里,望凝青的房间炸了,破碎了一地的水晶棺材以及飞散得到处都是白玫瑰,甜腻的催情香几乎溢满了房间了每一个角落。
    “天啊,公女殿下居然、居然玩得这么激烈!”负责打扫卫生的侍女差点没晕死过去。
    “明天瓦奥莱特公爵就要来访了啊,殿下到底怎么想的?”侍女长私底下心肌梗塞,面上却还要平静地处理善后之事。
    第二天一早便踏出房间的公女殿下穿着皱巴巴的裙子,衣服湿了大半,那难得狼狈的模样看得米舍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给我把这硬骨头的山羊丢到黑屋里!”望凝青微微拔高了音量,但哪怕“气急败坏”,她也没说一句脏话,“只给他面包和水,其他的什么都不给他!”
    公女殿下说完便忍怒梳理了头发,提着裙子离开了房间,徒留侍女们心惊胆战地看着满地狼藉,胡乱思考昨夜发生的靡丽情景。
    黑屋是米舍里宫殿用来惩罚下人的禁闭室,那里阴冷潮湿,没有窗户与天井,听不见任何声音,哪怕白天也没有丝毫的光明。
    在这间阴森的古堡里,在黑屋里待一晚是比挨打更可怕的事情。
    然而一晚上都在努力把气运之子摁进水里的望凝青却很清楚,黑屋其实称得上城堡里最安全的地方,因为黑屋里刻有缄默法阵,能隔绝噩梦与密语的侵袭。
    在这座古堡,最危险的永远不是黑暗与寒冷,而是那无孔不入、随时都能将人逼入疯狂的“声音”。
    “卡洛琳。”到化妆间重新打理衣饰的望凝青呼唤自己心腹,神情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冷静,“安排一个‘可爱’的女孩去照顾那可怜的神子,要天真单纯、温柔善良,最好一笑起来就让人忘记忧愁与烦恼,轻而易举地想起月蚀纪年前明媚耀眼的阳光。”
    名为卡洛琳的侍女绾着一丝不苟的盘发,一边梳理望凝青的长发,一边道:“您是说艾薇那孩子吗?”
    “谁?”望凝青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一个女孩既然取名为“常春藤”,想必是符合她的要求的。
    “是格雷戈少爷之前向您讨要的女仆,您以‘没有人能拿走属于我的东西’为由拒绝了他。”卡洛琳恭敬地说着,她的职责就是替公女记住一切没必要的东西。
    “原来是她啊。”望凝青想起了这件事情,格雷戈是迪蒙家族排行第七的孩子,望凝青拒绝他也只是为了竖立蜜莉恩的人设。
    “就她吧。”望凝青拍板道,“等神子从黑屋里出来,就让艾薇去照顾他。”
    镶砌着宝石的梳妆镜台前,如水妖般魔魅美丽的女子轻轻弯唇,她没有涂颜色艳丽的口红,唇色淡淡的,却更衬她夜幕般静谧的瑰色。
    望凝青摘下贴在左眼处的那支濒临枯萎的矢车菊,换上了一支刚采摘下来的金蔷薇。
    “虽然跟我想的不大一样……但是,计划还是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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