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顾不上仪态,推门闯入:“日本投降了!战争结束了,都结束了!”
    陆诏年愣愣地看着对方,想说点什么,却觉哽咽。
    街上敲锣打鼓,红白喜事铺子的鞭炮被一抢而空。
    记者艰难地在人潮中移动,举着笨重的录像机记录这一刻。
    陆诏年被周围的人撞得头昏,好不容易站稳,发现施芥生握住了她的手。
    “我以为我不会再高兴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替他……”陆诏年的话语被声浪淹没,施芥生低头想听清,陆诏年只是笑着回握了他的手。
    *
    九月,日本正式签署降书,中央军校举行了中国战区受降仪式。不日后,台湾光复。
    那些下江男人和本埠女人结成的抗战夫妻散了,人们都想回到家乡去,时人悲,时人喜。
    这份欢欣没能持续多久,法币持续贬值,货物流通困难。战时捞偏门,混得如雨得水的人吃到苦头,做正经生意的破产了,穷苦人家流离失所。人们发现即使胜利了,日子也没有好过,还更难了。
    “倒了胜利霉……”人们哀叹。
    大马路萧瑟,背后的陆公馆仍灯火通明。江北院子的人搬回公馆,因人多事杂,用人伙计们手忙脚乱。
    这天,施芥生同家姐上门提亲了。
    念及这么些年施芥生一心一意只待陆诏年好,陆老爷放下了门第之差,同意了。
    新来的小女佣欣喜地把陆诏年叫下楼,在门廊外后偷听,却见陆诏年震惊不已。
    “小姐……我真替你高兴!”
    陆诏年瞧了小女佣一眼,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厅里的人谈完了话,陆老爷吩咐人把小姐叫下来,陆诏年径自走了进来。
    “芥生,我们谈谈。”
    他们来到后院草坪,新搭的球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施芥生以为陆诏年不满他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解释道:“在这件事上,我想还是遵照传统,先取得伯父肯定,再……”
    “如果他不同意怎么办?”
    “我会坚持到他同意为止。”
    见施芥生神情笃定,陆诏年有些怔然。
    “你……不是来跟我说这个的,对吗?”施芥生预感到了什么。
    陆诏年轻声道:“我心里有人。”
    施芥生迫切道:“谁?研究院的人,大学学长?他去美国都这么久了,你还没忘记么。”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别的人。”
    施芥生重新思索起那封特别的来信,“既如此,非常之情感,何以不为世人所接纳”……
    施芥生脸色煞白,不敢看陆诏年,离开了。
    *
    两年后,国府在陪都重庆修建了空军坟,以告慰空军将士的英灵。
    那天天气正好,陆诏年拿了一个铝酒壶,要到南山去捉蝴蝶。
    小女佣疑惑:“南山哪有蝴蝶?”
    “有的。有的。”
    坐渡船过江,上南山,循着蝴蝶的踪迹闯入一片苍翠竹海之中。
    蝴蝶落在一块墓碑上,扑扇翅膀,让人瞧见了刻印的字。大意说陆闻恺拿过种种勋章,被追封为少校。
    陆诏年扑了蝴蝶,打开酒壶一饮而尽,好不痛快。
    “小哥哥,蝴蝶,我找到了。”
    *
    公历一九四三年,六月三日,昆明天气晴朗无云。
    然而穿越喜马拉雅山麓一带风暴交加,不适宜新手飞行。陆闻恺帮弟兄飞过许多次,不多这一次。
    何况天气恶劣时段,遭遇日机埋伏的可能性更小,陆闻恺认为这算不上最危险的一次飞行。
    同后生讲了两句玩笑话,陆闻恺上了运输机。
    透过若隐若现的云层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山峰了,机身气流涌动,颠簸起来。
    陆闻恺稍稍降低飞行高度,峡谷中刺眼的残骸反光为他指引方向。
    有惊无险地穿越山麓,刚出流气层,陆闻恺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一抹影从侧后方云层里划出——
    日机来了。
    载重的运输机远不比作战机,飞行员无法施展灵巧的技术躲避攻击。两架日机似乎在玩什么比赛,周旋着,将运输机夹在中间。
    陆闻恺清楚这不是嬉戏,最大限度调动操作台,连备用的半箱油都抛弃,拼命抬升高度。
    机关枪子弹射在飞机铝皮上,发出嘡嘡响。
    陆闻恺推下操纵杆,机翼勉强躲避此次的射击。螺旋卷入冰霜,发出刀割锈铁般的声音。
    察觉驾驶员是个行家,日机飞行员收敛了嘲弄心,拿出战斗姿态。
    风霜覆盖防风罩上血迹,陆闻恺一手捂住腹侧,一手仍紧握操纵杆。
    飞行服安全绳索将他紧紧卡在座椅里。
    背后一阵热浪袭来,耳朵嗡鸣,他跟着爆炸的运输机卷入烟尘之中。
    他想起了什么,可无法捕捉,他心里只有空军使命,无暇他顾。
    阖眼的一刹那,他看见了一只蝴蝶。
    那蝴蝶是蓝色的,妖冶极了。看一眼就会被迷住。
    作者有话说:
    上卷完。
    第二部
    第一章
    “小年, 陆小年......”
    陆诏年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哈欠。
    学生鱼贯而出,多功能厅里不剩几个人了。陆诏年揉了揉脸, 有气无力地对孟柔说:“我做了个梦。”
    “睡不死你。”孟柔翻了个白眼,拎起香奈儿包,推着陆诏年走出去。
    陆诏年让她轻点:“我头昏。”
    “我才头昏呢,竟然陪你来听爱国教育讲座。”
    “这讲座记学分......”
    “我又不需要这两分儿。”走廊上有面大全身镜,孟柔拉住陆诏年自拍。陆诏年敷衍地双手比“v”挡住脸, 孟柔接着叨叨, “别说姐没告诉你,你们要写一篇学习感言交上去。”
    “不是吧。”陆诏年哀嚎。
    “你挣这点学分,对你成绩排名又没帮助。”
    “我考试成绩是保持着的,可出勤率太低了, 辅导员说这对我影响很大, 保研首先要看成绩, 然后才是竞赛活动之类的。”
    “他唬你呢, 你去打听打听历年保名的人,没点关系我都不信。”
    “还真有凭实力上的。”
    “你也有啊, 保不上就直接考。”
    “跟你说不通。”陆诏年嫌烦,嘟嚷道, “我考运太差了。”
    孟柔轻声叹气:“确实。”
    陆诏年接腔:“不然怎么和你做了同学。”
    孟柔作势要打陆诏年,陆诏年两步走开, 转身又讥讽道:“笨蛋!”
    “我那是笨么, 我只是不学习......我们学校好歹是个985,你别拉仇恨!”
    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黄葛树洒落, 北门的三角梅爬上墙。她们来到校门外等车, 孟柔才说要减肥不喝奶茶, 转头就跟小贩买了一碗糯米糍粑。
    校门外正对一条马路,周围住宅老旧,满是烟火气。沙区因为学校遍布,到处都是这样的街区,就连最中心的商业步行街也几乎都是孩子们的身影。
    陆诏年和孟柔?????从初一开始做同学到现在,过了马路就能从后门进她们的母校南中。整个十代都和同一拨人在同一片地方度过,好笑又心酸。
    孟柔因为有许多出去玩的机会,并不在意,但她知道小年一心想去外面看看。高中毕业,他们一帮同学朋友相约去欧洲旅行,孟柔劝小年一起去,给她出机票住宿,小年拒绝了。
    “真不知道你一个怕坐飞机的人,学这个专业做什么。”孟柔知道不全是这个原因,却也只有这么打趣。
    “我想发光发热为国家做贡献造火箭,那不是......没考上么。”
    “那也不是你的错。”说到这件事,孟柔总算不再奚落人。
    在老师同学眼里,陆诏年是常年考第一的学神。高考成绩出来那天,陆诏年的成绩和平时差得实在太远,众人哗然。
    离高考还很早的时候,陆诏年就有这种预感,没想到应验了。考试前两天,陆诏年梦游了,之后发高烧昏迷,险些连考试都错过。
    学校老师捧着保温杯感叹,平时看这孩子沉稳,没想到一上大场面就不行了,心理素质太差。
    陆诏年读的是农村小学,通过考试升入重点中学的名额极少。爸妈不想因此折了女儿的前程,为了缴“溢价”送陆诏年读南中,四处求人借钱。
    陆诏年发誓要对得起爸妈的恩情,可是一遇到重要的考试或竞赛,总会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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