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炬,别给脸不要脸,是我斗不过你……”顶层甲板的后舱,一道人声从窗外传来,嗓音透着寒意。
    深咖色木质端香的中古沙发上坐着一个阖目养神,身材修长的男人。双腿交迭,姿态漫倦,听闻这声缓缓睁开深沉的双眸,眉目冰凉扫向那道声音的窗户。
    他缓慢地站起身循着那道声音走过去,姿态漫不经心又不耐烦地居高临下看着那对男女,蹙起眉头不悦被搅了一场清梦。
    女人温静又白净的面孔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的眼眸,含笑讽人的时候嘴角微挑,一对浅浅的梨涡却纯粹又静谧,仿佛她是个天生的矛盾体。
    霎时,沉彻皱起冷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夜雾中氤氲模糊不清他的身影,挺立又笔直的男人站在窗边听着两人的交谈,良久之后才微微侧身,听到:
    “Mr.William,已经准备好了。”
    “我知道了。”他微微侧身回应,眼神依旧看向底下的两人,语气平淡。
    那个人的习惯,红唇抿起笑意,吐字总喜欢绵里藏针地讽刺。笑唇上的口红被他吻的模糊又暧昧,舌头交缠进去品尝她的每一寸软,每一寸甜。
    他们在每一个纽约的夜里迷情意乱,意乱情迷,唇齿交合,深喘肆虐,涌入无尽浪潮。
    他今日又在同一个纽约的夜,见到了曾经的亲昵无间的恋人。
    纽约的夜就像张漆黑的密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纪中曦拍了拍自己的脸,抹了把眼泪,整理了头发和衣裙回到一派上流名媛的模样。
    黎炬跟着沉彻走了,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不时地与他交谈着,偶尔发出爽朗的大笑。
    天底下最可恶的两个人都让她撞见了。
    方才那番话,她真实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不过,恶心他一下总是好的。
    动不了人,还不能在心里恶心他一番吗?
    *
    沉彻正在向众人施展着他的蓝图。
    TreeGreek在航天业的光景近十载,沉彻企图将他打造成NASA最大的资金兼技术靠背,命名为“Star  Key”。
    AS强大的吸金能力足以成为探索航宇的后备军,科技股正朝向前所未有的方向发展。
    况且佩兹利家族出身的人也免不了在政界上搅起风云,弗林特·佩兹利上个月美国中期选举中当选德克萨斯州参议员。美国的航天城又正巧位于休斯顿,德克萨斯州。
    沉彻为弗林特·佩兹利赢得一臂之力。
    讨好选民的方式,就是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其中金钱的作用不言而喻,似乎像一头领头羊带领着羊群前进,气势威武又咄咄逼人。
    众人为他高声鼓掌,喝彩万分,纷纷举起香槟为他庆贺。
    纪中曦站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台上的炽白光几乎灼伤了她的眼,沉彻的身影渐渐像一团白雾模糊不清。
    他离她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在望着他想起分手时,沉彻在悉尼那间大平层公寓近乎迅速地收拾他的行李。
    纪中曦心底升起说不清的失望与恨意,冲着还在收拾的人大喊:“滚!”她狠狠地推开他,把地上的行李箱扔出门外,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猛地砸在他身上。
    沉彻也只是一声不发,连张口说句离别的话都没有。
    纪中曦渐渐心灰意冷,冷得连指尖都开始发抖,怒极而笑:“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啊?耍我?咱俩谁玩谁不是玩,现在骨气了,厌了,不想玩了?”
    沉彻只重复给她的一句:“我们分手。”
    纪中曦瞧着他坚毅的瞳眸,冷峭的如雪峰,这人现在开始正经清高了。
    她抬头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凌厉:“清高什么?昨晚你操的死去活来还不舒服?行啊,分手,你滚吧。”
    “啊,我会给你打一笔分手费,算你也没在床上委屈我。”
    沉彻这时候终于抬眸,目光如时间骤停定在她身上。
    纪中曦想起一千个日夜他温柔热忱的眼神,受不了他此刻用冰凉的目光看着她,她忍不住向他的背影大喊:“沉彻!十分钟!”
    十分钟,就再给他们十分钟,从前的十分钟之内只要是她一个不乐意不开心,沉彻都得低声下气来哄好她,不管不论错的是谁,来道歉求和的人都是他。
    “十分钟!你听到没有!”
    沉彻听到后偏了偏头并未侧身,也不管地上的乱物,拉着箱杆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纪中曦瞬间呆滞在原地,大闹了一番只留住了他沉默冷峻的侧颜。她心里却汹涌上一股将她吞没的潮流,心头的火意又像是要将她噬骨烧心。
    她踉跄地跌在地板,悲凉与痛苦交加中,想起他最后的那个眼神。
    似悲悯,似空寂,似冷漠,似不舍,唯独少了那抹人世间她独有的温柔。
    时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暗沉阴影笼上房间,她猛地惊醒,发了疯般找寻房间的人影。
    十分钟,空荡无声暗影寂寥,没有那个人。
    十分钟,是她太固执偏执没去找他,还是他终于受不了她的娇气。
    纪中曦失神地看向门口,地上还摆着两个人的拖鞋,一黑一白,门口旁边挂着一进门两个人就能一眼看见的绿茵地合照,蓝天白云绿茵草地,两个人在镜头前笑得灿烂高兴。
    她张了张口,嗓子沙哑的发不出声音,千言万语都不及此刻,因为她想起来,沉彻没有告诉她分手的原因。
    她在这里一下午,白闹了。
    觥筹交错,众声喧哗。
    纪中曦与那个记忆深处的人穿透人群的香槟与笑语,远远注视他扫向这里的目光,头顶上洒落昏黄眩晕的微醺光线,他们的眼神好像品尝了一口陈年久远的醇香红酒,沉醉又冰凉。
    身姿挺拔,英俊儒雅,气质深沉。
    她在人群中细细看着他温凉的眸,淡薄的眉,暗恨他的无情无义。
    *
    纪中曦正跟旁边的人笑谈着,一个黑西装女侍者走过来在她耳边道:“雷塔太太想邀请你过去,艾琳小姐。”
    纪中曦点了点头,对着交谈的人微微一笑:“失陪一下。”
    她见到雷塔夫人的时候,她正坐在王妃椅上慢慢地品尝一杯热腾腾的茶,香韵幽然,淡雅清新。
    雷塔夫人见了她,伸手招呼道:“来了?坐。”
    纪中曦在旁边优雅地落座,姿态闲适。
    两人切入正题。
    “你真能替我画一幅?”雷塔夫人道。
    纪中曦蓦地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道:“其实真要画一幅来,能像也只有像七分。”
    雷塔夫人看她一眼,“不是很有把握?”
    纪中曦笑道:“能为雷塔夫人效劳,自然没有把握也得有把握了。”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又有溜须拍马之意。
    纪中曦并不害怕这样,毕竟除了此刻之外两人很可能再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拍点马屁又如何?可是话又说的不明不白,别的人不明白,雷塔夫人行走上流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
    雷塔夫人看她作态如此,心下就知道她到时候肯定会在画上有隐瞒。要不是酒桌上她先生开了口,一个大学生跟着姐姐来的,还坐不到她跟前。
    不过,这人的气度仪态端庄大方,也不完全像是个大学生,更不用提她的姐姐,一副暴发户的模样,餐桌礼仪并不娴熟,仪态社交都生涩无比,不如她圆滑熟练,明眼人一看就是受过教养出来的。
    她拿出两张准备好的名片,一张是管家的,一张是她本人的。
    “这是我的电话,到时候你就打给我。”雷塔夫人手递过去,将那张私人的给了她。
    纪中曦明眸流眄,流露一个满意的微笑,“好的。”
    纪中曦大胜归去时就看见这样一幕。
    四下无人的长廊,站着两个华表仪容的女人。
    俞萱背对着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纪中曦的视角看不清她的面庞,只能看见另一个女人的侧颜,面容严肃且气势出挑的凌厉,正在盯着面前的俞萱对她说了几句话,之后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了。
    纪中曦静静地等待了几分钟,见俞萱后背贴着墙面,黑发凌乱的垂在脸颊两侧,整个人看起来萎靡又无精打采。
    她走过去,“俞萱,我们该回去了。”
    俞萱瞬间惊醒过来看着纪中曦,半响还懵着神魂不守舍地“哦”了一声。
    她忍不住看见走在身侧纪中曦温静的脸庞,心里思索她站在这里多久,究竟有没有听到,听见了多少?她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闷闷不乐沉默不语的神情全然没了宴会上谈笑的神采风姿。
    天底下的人有些就是那么不公平,落魄的人不是她,失意的人也不是她,曾经的首级名媛仿佛还姿态自如悄悄地不动声色占尽了风头。
    纪中曦与俞萱就像是同时约定好不去提刚才的事情,两个人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纪中曦将雷塔夫人的名片轻轻地放入手包,心里估摸着画出来那幅画的成品有多大几率。
    既不能太像实物,又不能太像赝品,她是决不能告诉或展示给任何人原画上的精细分毫,不然某一天雷塔太太带着那枚打造出来的戒指质问她,她不仅脸上羞惭,俞萱和他丈夫的脸上更是无光。
    如履薄冰,跻身上流的每一步都要走的精打细算,要人脉,要钱,要权,要通道,她对自己的画作充满了未知又充满自信,如果能得到雷塔先生的合作之邀,搭上这条线,那么俞萱和她丈夫在美国或许真能占据一席之地出来。
    至于那个走的时候还腼腆浅笑的男孩麦克,她捏着眉心摇了摇头微叹一声,麦克天真得让人无从下手,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好。
    暗夜无边,满船灯火通明的私人游轮终于稳稳地停靠在岸边。众政要贵族还有富豪们享用了一场视觉盛宴后都荣光焕发地发出阵阵朗笑。
    沉彻陪着送走几位最后的客人,侧头向身后的秘书命令:
    “名贴上有一位名唤艾琳的澳籍小姐,近两年内全部的资料交给我。”沉彻的嗓音低哑,眉目沉淡看不清任何表情。
    昆特略微停顿,询问道:“是所有关于她金钱交易的?”
    “对,所有与金钱相关的任何交易明细全部查出来,另外再派几个人去查查她这几年都在做些什么,查到的全部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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