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炙阳依旧悬掛天空,偶有微风也狭带暑气,扑面而来。
    顏雪手端凉糕、花饼,从厨房徐徐行至回廊,弯弯曲曲的回廊下是潺潺流水,水浅鱼儿浮游。
    虽有凉意顏雪后背仍是汗流浹背,额际佈满点点汗水。
    回廊尽头是一座周围垂掛纱幔的水榭,纱幔摆盪飘扬,水榭彷彿一只孤舟摆盪水塘上。
    行至水榭,顏梅示意顏雪放轻声量,手上的凉扇仍旧对着主母款款摆动。
    顏雪放下托盘,来到顏梅身边,拿起一旁的团扇也开始帮主母搧风。
    炙热的日头西斜,夏蝉在树上鸣叫不止,远方山头乌云聚拢随风飘来。
    水塘岸边,青青柳树枝椏垂落水下,水中柳叶间偶有鱼儿藏躲嬉戏。
    严府中,时间就是如此缓慢寧静又美好。
    顏雪手上摇着扇子,心底却想起方才走过来时,在一处树荫下听见外府僕人们对话。
    「你听说了吗?月州那儿出现盗贼,专门打家劫舍、姦淫掳掠,月州州府都拿那帮盗贼无法呢!」
    「哎,你这消息落后了,日前家主不是外出一阵子吗?我就听说要去月州那儿!」
    「家主去那儿做啥?」
    「哎呀!你不知道咱们家主也是武林盟主吗?势力范围在月州那儿的门派专程派人前来求助,咱家主岂能不处理?」
    「是这样啊?」
    「甭担心,咱家主都回来了,月州那儿铁定没事儿了!」
    「那我赶紧写封信问问。」
    「快去快去!」
    顏雪回过神来,凝神打扇。她们顏姓姑娘专责内府,与外府的僕人不同。
    旁人都是签奴僕契约入府,不是死契的根本没有哪户人家肯收。放眼延平,只有严府敢收不签契约就能入府的僕人。
    可顏姓姑娘们却比那些签了死契的僕人,生活得更加小心翼翼,原因无他,她们服侍的是主母,也最常见到家主。
    其他僕人或许得十天半个月或一年半载才有机会见到家主,可她们顏姓姑娘却几乎天天都会见到。
    主母是很好相与之人,但家主可不是!
    况且,真有事,家主也不会在主母面前说,一切都让严东私底下来找顏姓姑娘们说。
    顏雪也曾被严东提点几回,她算幸运,每回错处都是小事,严东都是意思意思点拨几句。
    也有不长眼睛和记性的姑娘们,打扮花枝招展就想往家主身边挤。其下场不难想像的凄惨。
    可这一切都得瞒着主母,顏雪也曾想问主母和其他顏姓姑娘们,最终都是将话语咽回去。
    顏雪思绪飘盪过远,顏梅轻咳一声,顏雪瞬间警醒,不敢恍神大意。
    主母还未醒来,家主先寻找来。
    顏梅、顏雪、顏菊、顏风、顏华、顏月皆垂眸退居一旁,近日家主脾气不佳,身上威压时常无意识的释放,她们武功根基浅薄不敢与之临近。
    严成澜一身墨蓝宽大袖袍,玉冠束发垂落身后,衣襬上绣有金色鱼戏荷叶滚边,行走间金线闪烁彷如鱼儿游于衣袂。
    「夫人睡多久了?」严成澜在软塌上坐下,垂眸看着熟睡犹不知自己过来的靳若鱼。
    「稟家主,夫人苦夏,直至申时才逐渐入睡。」顏梅低垂着眉眼,视线行至家主皂靴处便不敢往上。
    严成澜伸手刮了刮靳若鱼的鼻樑,轻笑:「小懒鱼,惯会躲懒。」
    靳若鱼在睡梦中举手拍开鼻尖瘙痒,力道不重,顏雪却差点给吓跪了。
    悄悄抬眸看向顏梅,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动也不动——暗自松口气,幸亏自己没有莽撞行事。
    靳若鱼在榻上睡多久严成澜就在一旁坐多久,期间严东也曾过来找家主稟报事务,顏雪就见平时威严又男子气十足的严总管,瞬间猫着声音说话。
    转眸又见顏梅拿起团扇悄然扇风,徐风拂过主母的脸庞扬起几缕青丝,顏雪也跟着一起。
    严成澜见了也没多说什么,抬手端起茶盏浅啜,又拾起桌上搁置的绣篮翻看,亦或看起严东拿过来的信件。
    这几个顏姓姑娘若没有一点眼力,怎能待在小鱼儿身边伺候?!
    乌云已经飘盪至水榭外,天色陡然昏暗,不一会儿雷声大作,豆大雨水滴落水塘。
    塘里的鱼群纷纷窜逃散去,暑气上衝天际,沁凉水气从塘中升起,水榭中顿时薄雾瀰漫,衣服、发髻沾上点点水意。
    顏梅放下扇子转而取出一件雪白披风,披风上用紫色、蓝色丝线绣满线条,披风一抖、一展恍如水波粼粼。
    严成澜接过披风为靳若鱼盖上?
    水榭外,雨声滴答滴答、淅沥淅沥,雨水清洗过的天际逐渐晴朗,洗涤一身酷暑热意。
    水榭中,时间静默飞逝。
    直至掌灯时分,严府廊柱上皆掛起灯笼,雨势渐歇。
    顏春手提灯笼款步行来,路上偶有细雨,发髻微湿肩上馀留水沫子,双眸瞅一眼主母,眼眸闪过一丝惊讶——竟然还在睡觉。
    转身行至水榭外,吩咐跟过来的小丫头,饭菜须得温着。
    顏雪总觉得该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但见顏春也跟着大家一起杵着,顏雪又默默嚥下疑问。
    又过片刻,主母才悠悠转醒。
    「小鱼儿这睡功也是世上无人能敌,一场大雷雨都吵不醒你。」严成澜取笑,伸手将靳若鱼扶起身。
    眨了眨馀有睏盹的眼眸,靳若鱼将头靠在严成澜胸口:「回来了怎不叫醒我?」
    「喊了,你没醒。」
    顏雪眉头一皱,復又恢復原状,仅只敢在内心疑惑:家主哪时候喊过主母?
    靳若鱼揉了揉眼睛,嘟嚷:「平时也没这么能睡。」
    「掌灯已过,饿了吗?」严成澜将披风重新係到靳若鱼身上。
    「嗯,饿了。」手扶着已经微微拢起的肚子,缓缓起身。
    严成澜垂眸看一眼靳若鱼的肚子,唇抿成一直线,眼眸浓深处一道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红光滑过。
    「要在这儿吃还是回去吃?」
    靳若鱼看一眼外头,无雨,扬起一抹笑意:「我想回去吃。」
    「我陪你。」严成澜将人护在身旁,执手,比肩而行。
    「方才,我做了个梦。」靳若鱼缓步走在严成澜身旁。
    「哦?说来听听。」
    严成澜目视前方,看似漫不经心却又知道哪里有水洼让靳若鱼避开走。
    「我梦见我以前的世界了。」
    话落,手上一阵痛感袭来,靳若鱼抬眸瞪着严成澜:「梦见的,是梦!」这人就这么想让自己避开以前的世界吗?
    严成澜唇角浅扬,面色淡然:「我知道。」
    知道还捏我!
    「在梦里,也有你。」
    严成澜停步,侧头,啟唇而笑:「傻鱼儿,我怎么会在你的世界里?」
    靳若鱼眨着一双无辜双眸:「梦嘛,会梦见什么我也不知道。」
    「不错,还知道连作梦都要梦到我。」这肯定是必须的。
    顏姓一干姑娘们全都坠在后头,跟着家主和主母身后慢慢走,回到房里,饭菜刚热好,恰好入口。
    「所以,你梦见我什么?」举箸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到靳若鱼碗里,再将一盅鸡汤放到靳若鱼面前。
    「梦见?你是我哥哥呀!」靳若鱼端起汤盅小口啜饮。
    哥哥?!
    严成澜的眉头皱起,垂眸看着靳若鱼:「然后呢?」
    靳若鱼笑瞇了眼:「然后,你养我一辈子啊。」
    「哦?」貌似还能接受,端起碗来:「兄妹两人相互扶持一辈子,你没嫁人我也没娶妻。」
    靳若鱼眼神飘忽,不敢看严成澜,放下汤盅的时候低声囁嚅:「可是,我嫁人了。你也娶妻生子了。」
    碰地一声,严成澜放下碗筷,神色不鬱。
    顏姓姑娘们纷纷福身离开房间,这波威压没人能承受!
    靳若鱼抬眸瞅一眼严成澜,淡声询问:「你在生气什么?」
    严成澜视线移到靳若鱼无辜的脸上,哼声:「你说呢?」
    靳若鱼眨了眨眼,声音无辜亦无奈:「都说是梦了,况且我还没说我嫁谁呢。」
    「本座不?」听字还没说出口,瞬间噤声。「嫁给谁?」恰好知道小鱼儿在梦里都在想什么。
    靳若鱼看着严成澜搁在桌上的手,手背青筋暴起,下顎肌肉紧绷,明显就是想要将人碎尸万段的前奏。
    「嫁给严成澜呀。」
    「我要去?」灭了他三个字没说,严成澜顿时失去声音,转头盯着靳若鱼:「你在开我玩笑?」
    靳若鱼噗哧笑了,摀着嘴偷乐着:「梦里,我是你妹妹不假,却是没有血缘关係的。长大后,你硬要娶我!」
    严成澜唇角轻扬,原来,在小鱼儿心里,自己就是如此霸道?
    行吧!自己若不主动小鱼儿恐怕能躲则躲,能闪就闪,思绪顿落,举箸夹起一块鱼肉:「试试,看能不能入口。」
    靳若鱼怀有身孕,嘴上也刁了许多,许多食物总吞不入口,这让府中厨房颇为头疼。
    一顿饭吃完,地上的水洼也已经乾涸,晚间因为下午那场西北雨,温度舒适,徐风吹来让走在回廊散步消食的靳若鱼又开始昏昏欲睡。
    「睏了就回去睡?」
    「哥哥抱我。」
    严成澜一把将人抱起,问:「我是哥哥还是相公?」
    靳若鱼眨动迷濛双眼,嗯了声,抬头亲吻严成澜的脸颊:「严哥哥乖。」
    「就知道耍赖!」严成澜双手稳健抱着一尾爱睡觉的鱼,举步朝房间走回去。
    清风拂面而来,顏姓姑娘们感觉家主身上的威压明显减轻不少,自然不会是风吹跑的,应当是睡在家主怀里的主母的功劳。
    旁人无感,她们顏姓姑娘们却最能体会,只有主母才能牵动家主的喜怒无常。
    许多年以后,当严成澜和靳若鱼都已经成了严家祠堂中的一幅画像,顏雪经常看见顏春、顏梅走入祠堂中坐坐。
    偶尔她也会看见其他顏姓姑娘们如此,而她自己亦不例外。
    就只是在祠堂中坐坐,看着主母的画像,彷彿就能回到曾经那段在严府的时光。
    那段寧静、美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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