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一道身影站在窗前。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半,秒针不断向前,十点叁十分五十八秒,十点叁十分五十九秒……
    他盯着挂钟,秒针又走动一格,十点叁十分整。
    没有任何改变。
    陈叹樵心烦意乱地捏了一下鼻尖,打开抽屉摸出一盒烟,越南的金玫瑰细杆,他敲出来一颗夹在手里。咔嚓一声,火机里窜出一簇火焰,陈叹樵把香烟点上,放在书桌上。
    烟灰一截一截地变长,火星扑朔,一分钟过去了,陈叹樵把烟掐灭,随手丢进垃圾桶内。
    又一个十点叁十分,他重新打开烟盒,刚刚燃烧掉的那颗烟又诡异地出现了,香烟的数量丝毫未减。
    时间停止了,世界在原地踏步。
    男人并不惊讶,随手把烟盒丢进抽屉。底层的一张照片被蹭得滑出两寸,陈叹樵并不理会,将抽屉合拢上锁。
    他走出房间,拖鞋在地板上踏出声响,挺阔修长的身影和暗色几乎融为一体。脚步停在胡玉桐的卧室门口,男人顿了顿,推门进去。
    卧室仿佛被封存的一张标本,床上的人都睡熟了,陈叹樵走上前,伸手去摸了摸胡玉桐的呼吸,鼻息喷洒在骨节上,他收手,又伸向旁边的女人。
    陈蜜睡得很熟,胸脯随着呼吸在缓慢起伏。
    陈叹樵看了一眼,躬身在床边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扭头。
    “陈蜜……”陈叹樵低声道,“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女人的睫毛动了动,没有醒来。
    十点叁十一分。
    伴随着一声尖叫,胡玉桐从床上跳起来,伸手打开台灯就看向陈蜜。
    第叁个夜晚,依旧是老样子,女儿在睡梦中又哭又喊,任凭她怎么叫都没有用。
    “叹樵!”她光脚跑下床,连灯都顾不得打开,摸黑跑进陈叹樵的卧室。
    陈叹樵也醒了,正准备过去,差点和胡玉桐撞个满怀。
    “你姐姐又犯毛病了,你快去看看!”胡玉桐眼眶发红,声音明显带了哭腔。
    陈叹樵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去穿鞋,地板太凉,你有风湿受不住。”
    说着便快步走向胡玉桐的卧室。
    打开灯,陈蜜已经在床上蜷成很小的一团了,放佛要努力把自己塞进一个狭小的容器里,抱着胳膊的双手在颤抖,几近痉挛,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握住的力道之大连指尖都变成了青白色。
    胡玉桐站在陈叹樵身边,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陈蜜又哭又喊,却又听不清在喊什么,叫声如同刀子一样割在她心上。
    “已经叁天了……”胡玉桐无论怎样都叫不醒陈蜜,终于撑不住也哭出来,“叹樵,你姐姐这是怎么了,自从医院回来就……”
    陈叹樵不说话,他也不明白。
    陈蜜的指甲陷进了肉里,陈叹樵皱眉,在她更用力之前将她的手掰开,手掌垫在指甲下面。
    一些很锐利的痛感传来,月牙型的破口印在他的手背上,像小时候玻璃糖纸上的皱痕,但这些疼痛很快就消失了。
    掌心贴向陈蜜的时候,尖叫声小了许多,女人蜷曲的胳膊也不再用力了。陈叹樵犹豫了一下,将她从床上捞进怀里。
    陈蜜蜷缩在他的臂怀中,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双眼紧闭,只剩下一些踉跄的抽泣。
    突如其来的平复让胡玉桐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儿子,“你姐姐……”
    陈叹樵的神色并没有松散下来,他低头看着陈蜜埋在自己怀中的脸,伸手拢进她的黑发里。
    “不知道。”陈叹樵摩挲着她胳膊上的破口,看向胡玉桐,“妈,你拿点碘伏给她擦擦吧。”
    胡玉桐应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转身出去了。
    陈蜜不再抓挠,两条胳膊环住陈叹樵,像囚鱼挣网一样狠狠箍住他。
    “陈叹樵……”
    男人顿了一下,将耳朵贴近她的嘴,“你说什么?”
    干裂的嘴唇在他耳垂上蹭过,陈叹樵听见了,“陈叹樵……你回来……”
    他盯着陈蜜看了两秒,说的话像呼出的气一样轻,“我从来没走过。”对方听不到,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讲给她听。
    “碘伏!”胡玉桐匆匆忙忙地回来。家里的药箱都积灰了,大半的常备药都过期了五六年,她找了好久才翻出来一瓶碘伏,“还差两个月过期,应该没事吧?”说着,看向陈叹樵。
    陈叹樵接过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擦拭着陈蜜胳膊上的破口,“没事。”他说。
    “你给自己也擦擦。”胡玉桐看着儿子手背的抓痕,眼眶发红。
    “嗯。”陈叹樵抬手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陈蜜的呼吸渐渐平复,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道:“应该是睡着了,也别叫醒她了,反正醒来也都不记得。”说着便把怀里的人放回床上。
    陈蜜的力气很大,掰开她的胳膊花了好长时间。可奇怪的是,陈叹樵一抽身,陈蜜又开始流泪,哭得像一条安静温顿的溪流。
    胡玉桐又慌了,泪水摇摇欲坠,“怎么回事?怎么又……”双手上前,却又不敢碰女儿。
    陈叹樵思索片刻,伸手握住陈蜜的手,不一会儿便止住泪水。他又松开,起身,离开床有两叁步的距离,安静地站着看她。
    不出所料,陈蜜的身体又蜷缩起来,像是在忍受很宏大的痛苦,缓慢地将头埋进膝盖中。
    陈叹樵走上前,再次握住陈蜜的手。
    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
    一切过于诡异,陈叹樵仿佛开关,离开,陈蜜就会犯病。
    胡玉桐和他两两相望。
    “明天我带你姐去医院再做个检查。”胡玉桐抹了一把泪,伸手推陈蜜,“蜜蜜,醒一醒,蜜蜜?”
    女儿纹丝不动。
    陈叹樵看着自己十指交握的那只手,没说话。
    胡玉桐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叹樵……这怎么办?”
    陈叹樵看向她,等她继续把话说完。
    “你要不……先陪你姐睡一晚?反正蜜蜜也不是外人,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妈就给你铺个地铺……”胡玉桐左手捏着右手,右手又去擦眼泪。她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陈叹樵的意见,“你愿意吗?”
    “我没意见。”陈叹樵刻意顿了几秒才回答,他抽手,把陈蜜抱起来,“但是你明天得给我姐解释一下。”
    “行,先将就一晚上,明天我给她说。”胡玉桐的嗓子已经哑了,跟着儿子一步一送走到卧室,目光像风筝一样牵在陈蜜身上。
    陈叹樵弯腰把陈蜜放在床上,扭头看向胡玉桐,道:“你喝点水也回去睡吧,这里有我呢。”
    胡玉桐看了一眼女儿,手扶着门把一步一回头地把门关上了。卧室里只剩下陈叹樵和陈蜜两个人,他关了灯,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陈蜜又梦见了那些门,推开进去,场景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指向了陈叹樵的死亡。
    她没有办法控制,跌入一扇又一扇的门中,像在观看一场极速转场的电影,自己和陈叹樵的身影一闪而过。
    子弹穿过门内陈蜜的身体,仿佛打进一团虚影里,毫无阻拦地射向她。陈蜜一愣,看着子弹如同慢速播放一样飞来,而自己的动作也被延缓拉长,冲击力带着她向后飞去,陈蜜睁大眼睛,在半空中没有办法地保持着被撞击的姿势,看着子弹一点点接近她。
    金属击碎皮肤,血液缓慢飞溅。
    陈蜜闭上眼,知道自己要去下一扇门了。
    画面突然停止,额头上的弹击突然变成了一个柔软的触感,像一个吻,有人在吻她。陈蜜一愣,慢放的速度突然恢复正常,她被快速抽离,看着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宇宙中的一颗恒星。她掉入门外漆黑一片的世界里,然后失去了意识,陷入深度睡眠。
    “滴滴滴——”
    闹钟响了。
    陈蜜迷迷糊糊地睁眼,像猫一样转身伸了个懒腰。
    昨晚睡得格外舒服,骨头都酥了,她打着哈欠,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陈叹樵。
    陈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陈叹樵也醒了,眼下一片乌青,精神不是太好,他伸手把陈蜜压回去,闭上眼,声音含糊不清:“再睡一会。”
    陈蜜瞪大眼看着天花板,扶住横在自己胸前的胳膊。如果不是周围熟悉的环境,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越南的砖头房。
    “我、我不是应该在妈妈的卧室里吗?”陈蜜确定自己没记错。
    陈叹樵坐起来,单曲了一条腿揉了揉眼醒神,“你去问妈妈吧。”他黠懒地把眼又闭上了,躺下,把被子扯到自己身上:“没睡好,再躺十分钟。”
    小腿露在外面,随着转身交迭在一起。
    她顿了两秒,指甲抠进掌心里。最后还是扭头,陈蜜跳下床,光着脚就跑进客厅。
    胡玉桐两眼还肿着,从厨房端着早饭出来,看见陈蜜不穿拖鞋,眉头一皱,道:“不穿鞋是想着凉拉肚子啊?快去把鞋穿好!”
    陈蜜:“我为什么会在陈叹樵屋里?”
    胡玉桐动作一顿,面色有些尴尬,把昨晚的事情同陈蜜讲了一遍:“就先凑合一晚,妈今天带你再去检查一下,不行再想办法。”
    陈蜜抿嘴:“行吧。”
    胡玉桐道:“反正是你弟弟嘛……
    就是因为是我弟才要命的好嘛!陈蜜皱鼻子,也没办法解释,只能装成哑巴,端起粥喝了一口。
    胡玉桐:“你不能喝!你要去抽血!”
    陈蜜:“?!?”
    胡玉桐:“快快快,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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