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重要的日子,身为太后养女的淀阳郡君自然也来了。
    只不过方才她去内殿给太后沏了壶梅花茶,不在正殿里。
    等陆漪娴捧着茶盏缓步行来时,皇后已经坐下在和众人说话了。
    漪娴将茶盏奉到太后面前,又给皇后行礼问了安。命妇们看着陆氏女在懿宁殿内来去自由,如同十分熟稔这里的样子,便知她这个“养女”的确是受宠的。
    皇后看了看她的脸色,莞尔道:“淀阳郡君的气色这阵子也见好了,想来宫里女医们给你开的药还管用罢?”
    漪娴说是,“都是仰仗太后母亲和皇后殿下的垂爱,漪娴何以为报……是而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太后对她笑得十分慈爱:“你好好将养着自己的身子,健健康康的,便是最大的孝顺了。不然若是像我那圣懿,早早地就——”
    说罢她遂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番,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
    见太后提起伤心事,离她近的几个妇人们反应很是灵敏地就垂下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自己也伤心得要和太后一起落泪的模样,格外诚挚动人,让婠婠看了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谢太妃连忙接过了话茬:“太后伤心长公主,这阵子身子也没少不快,到了咱们的这个年纪,也难免三痛两病的不断。唉,我倒说太后也别总念着伤心事,故去了的长公主只怕知道了也要难安呢。——您不看着皇后殿下的肚子,马上便给您添孙儿了,是喜事啊。”
    长公主是元武帝追封的名号,谥曰镇国长公主。毕竟他都登基了,他的妹妹自然就是长公主。
    说道婠婠的肚子,寿王妃也道:“是啊,自谢太妃的赵郡王殿下生了后,算起来,这宫里竟然也有十几年不曾再听闻婴儿啼哭了。皇后殿下有了身孕,不两年,这宫里也要添些稚儿玩闹啼哭之声,有的是热闹的。添丁进口,是祖宗庇佑的福泽。”
    “不止是十几年没有添新儿了,除了今年皇后殿下入宫,这帝后大婚,咱们更是好些年没有热热闹闹办过大喜事了。我心里也想,这宫里可是喜事办的少了,所以……太后身上时常不大痛快呢……”
    谢太妃又道。
    按照剧本,该说下一句话的是当今皇后名义上的生母、秦国夫人白夫人:“可巧如今是海晏河清的太平年,太后娘娘若是嫌宫里的好风水淡了……不如开开恩,多办些喜事,咱们一道热闹热闹,什么邪祟腌臜的,也不敢来这人气重的地方了。”
    话说到这里,在场的各位何尝不是人精,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
    前面她们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让皇太后开恩泽施福气了。所谓办喜事——除了赐婚、办婚事之类的,还有什么喜事呢?
    她们心下以为,莫不是皇太后要借这个机会充盈当今皇帝的后宫,选几个姑娘进来伺候皇帝?于是越发竖起耳朵听了,甚至还一遍琢磨起来,若是摊到自己家里,该送哪个女儿进来更合适。
    “太后膝下是有个赵郡王,只是他偏偏还小,又不成器的东西,要等他成家,少说还有七八年。否则,我也想贴上老脸,求太后给他寻一桩好姻缘呢。他若是能有这个本事,借他的婚事给太后添上几日的热闹,也是他的福气。”
    婠婠漫不经心地抚着肚子,看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大概也知道她们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了。
    无外乎是说圣章太后这阵子总是病痛不断,所以需要办一桩姻缘来增添喜气,为太后驱驱病气。
    所以现在,她们该决定的是谁的婚事?让谁成婚来为太后添些福气喜气?
    母亲同她们商议的这些事情,其实她只是大概耳闻,并不十分清楚内里的细节。
    她抬眸时对上陆漪娴的视线,见漪娴眸中似乎并不只是一片的冷淡无谓,也带了些其他的莫名的色彩。
    “哎呀,赵郡王虽还小,太后膝下不是也有现成的好女儿!”
    白夫人道,“可怜自长公主那一去,太后一念着了长公主,便都是淀阳这孩子时常来侍奉太后,尽尽孝心了。如今太后已得了皇后娘娘和镇西王妃杨娘娘腹中的孙儿,只是还没有外孙可抱。何况淀阳也正是真正女子盛年的好辰光,若是再寻了模样端正的夫君来,既不耽误你以后再来多陪陪太后,也是一件好事嘛。”
    婠婠慢慢坐正了身子。
    见白夫人这么一说,太后也没有出声反驳,于是下面识眼色的人也都跟着劝,说淀阳郡君应该再去寻个好夫君来才对。
    被她们说了半天,太后才拍了拍陆漪娴的手背,慈爱地问她:“淀阳,那你可愿意?”
    漪娴伏在她脚边,恭敬又顺从:“若是能以女儿之身为太后尽孝,女儿岂有不愿之理?何况女儿知道这是太后母亲疼爱女儿,来日女儿觅得良人、生养儿女,终身有归有靠了,太后母亲也才能为女儿安心。”
    她都应准了下来,脑子活络的贵夫人们纷纷上前开始推销起了自家的子侄,都说自家的家风清白,自己是个疼儿媳妇的好婆婆,要是能得淀阳郡君下嫁,一定会一生珍爱她。甚至好几位都拿出了自己所出的嫡长子来求娶,可谓用尽了心思、给足了诚意。世家大族最重嫡长子,那是日后的嫡出一脉,身份地位何其重要的。
    贵夫人们看准了漪娴如今的地位,她虽和离过,又为前头的男人小产了一回,伤了身子,可是太后的宠爱摆在那里,自己的儿子娶了她,就是太后的女婿,皇帝的半个妹婿;来日她所出的孩子,还能捞着个“皇太后外孙”的名分,可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绝对的权力和欲望面前,什么世俗的偏见、贞洁观,谁还会去在意。当年唐朝的韦皇后得势,朝臣们连韦皇后那上了年纪的乳母都争着娶,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而淀阳郡君陆氏虽然是二嫁之身,身子似乎不大康健,但是她年轻貌美又家世清正,本来在婚事上就不该叫她受委屈的。
    嘉慎夫人华氏在这一片嘈杂中挤进了自己的声音过来:“太后要是真想施恩,不若好事成双,替陛下手头的一件要紧事情也办了,更是双喜临门呢。”
    她道,“我那外甥仲澄,可怜他老大不小的,也还没有个当家主母管着他,整日和尚一般不知过的什么日子。陛下因说是要替他只一门亲的,只是陛下政务繁忙,所以我这做人舅母的,便厚颜来求一求太后了。”
    谢太妃遂拍手称是,“自古英雄配美人,可不真是大喜事。”
    圣章太后遂让人叫徐侯来殿外问话,徐侯应承得极为恭顺谦卑,说有太后为他赐婚,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在满殿妇人们的奉承附和之下,太后于是命女官取来笔墨和金印,当场便下旨为淀阳郡君和徐侯赐婚,亦说是为了皇后腹中的孩子积福,好生热闹庆贺一番。
    她将自己的养女,嫁给了皇帝身边的近臣。
    婚期就定在了三个月后的初春。
    婠婠低声嘱咐了长孙思一句,让她去替漪娴备一份风光的嫁妆来,只怕自己到时候肚子大了,抽不出空来忙。
    众人于是又转向恭贺漪娴得了好夫婿,连连说羡慕徐侯的好福气——这是真心的。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前头的女官来说,宫宴开了席,正请太后和皇后移驾过去呢。
    婠婠仍然是同他同桌共饮共食。
    她方落座,晏珽宗便在桌案下面探了探她的手,看她可有受凉受累,婠婠摇了摇头说自己很好,明明不过才半日未见,他却像和她分别了许久似的担惊受怕。
    她低声问他:“我母亲将漪娴嫁给徐侯,明目张胆地拉拢你的心腹,你会不会不高兴?”
    半个月前,陶家又和程酂订了亲,将婠婠的表妹知滢许嫁给了程酂。
    程酂虽是程邛道的堂侄,可他更是一直以为皇帝安插在程邛道身边的内应、眼线,也算得上是皇帝经营了许久一个得力心腹。
    他婚配的妻室,亦是太后母族的人。这种事情做的实在太明显,嘀咕的人只怕也不会少的。
    晏珽宗一笑而过:“是我算计着你母亲来拉拢他,好全了他的心愿,让他能娶到心里的女神。”
    宫宴到了下半场时,婠婠开始累得有些犯困,大约是孕期嗜睡的劲头上来了,皇帝便带着她回了坤宁殿休息。
    帝后走后没多久,太后也道累了,回宫歇息去了。她的养女淀阳郡君紧跟在太后身边送她回去。但是圣章太后并没有久留漪娴,自己很快午睡睡下了,准许漪娴也回陆家歇一歇。
    漪娴于是退出了千秋宫。
    在帝园的一处偏僻假山后,她看见了在这里等着她许久的徐世守。
    漪娴展颜一笑,慢慢上前牵住了他的衣袖:“去值房用过午食了没有?”
    徐世守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她说她会在宫宴散了后,来这里等他,所以他就一直等在这里。
    她轻笑:“你舅母说你跟个和尚似的不知道过什么日子,我看她说得确实没错,难道连吃饭都要人提醒?你的值房在哪,我去盯着你用了午食好不好?”
    值房是禁卫军统领日常休息的地方,一般在禁宫城墙之下的一处清幽小院里。
    每每看见她的时候,他心跳得总是很快,大脑一片空白,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带她来到了那处值房。
    漪娴出来时料想他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便带了两三样荤菜和一壶酒来。她背对着他掀开食盒,一一将那一碟碟的菜摆在桌上。
    “太后娘娘已经给我们赐了婚。从今日之后,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热泪盈眶。
    明明在三个月前,他还觉得这个人离他是如此的遥远,可是现在她却这样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说,她会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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