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轩昂今天肯定能要到信,她还特意背了本中苏大字典在书包里。
    这些信全是一个人的笔迹,证明全是一个人寄给胡茵的。
    陈思雨想的是回家先吃饭,吃完了再慢慢查,可轩昂着急,出门找个台阶,用手擦的干干净净,还把外套脱了垫在地上,非要陈思雨坐这儿来查。
    不忍打击可怜的弟弟,陈思雨就随便抽了封信出来,抬头是лyha,苏文,лyha是月亮的意思,而这信是写给胡茵的,所以月亮应该是胡茵的苏文名,末尾署名是Вahhnr,证明对方的名字叫万尼亚。
    看口吻,这位万尼亚少校,当时应该是胡茵的恋人。
    看到这儿,陈思雨特意多看了弟弟一眼。
    有点尴尬,她在吃继母的陈年旧瓜。
    这是一封写于47年的信,虽然没有封皮,但信中有个明确的地址是南城,当时国内正值南城会战时期,证明这位万尼亚上校当时在南城。
    而其中有一个专业名词,陈思雨查了一下,是飞机。
    她于是把这一段前后都查着翻译了一下。
    而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万尼亚上校认为,在目前的战局中,部队的地面武装已经非常强大了,但空中力量非常短缺,最缺的就是飞机,所以他认为北城地下党员们联络城中民众捐款换飞机是一种非常明智的行为。
    看日期再换接下来的一封,陈思雨专找飞机这个名词,又翻译了一段。
    而这一段的的大概意义是,万尼亚上校认为胡茵随大流捐点钱就行了,没必要直接捐一架飞机的款,还嘱咐她,一定要把捐赠过财物的证据保存好,因为这对她非常重要。
    结合前后信,别的陈思雨还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胡茵曾经在47年的时候,向政府捐过一笔,能购得起一架飞机的钱。
    “姐,你看懂了吗,什么意思?”轩昂一颗心扑通通的跳,忐忑极了。
    陈思雨感慨:“轩昂,你妈可真有钱。”
    作为大户人家的小姐,胡茵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懂法蓝西文,也懂苏文,自幼养尊处优,是个非常小布尔乔亚的女性。
    当然了,她的人生,直到解放前,一直都是呼奴唤仆,生活在绵绣堆里的。
    而她的财富,也是陈思雨所估量不到的。
    她再问:“对了轩昂,你妈自杀前,家里都去过谁,她都见过谁?”
    轩昂闷声说:“当时有传闻,说思想委员会要清算她,我妈让我去喊你和你妈来商量,想办法,但你骂了我一顿,还把我赶出来了。只有你妈去看她,俩人抱头哭了一场,然后我妈就……”
    等冯慧走了之后,胡茵使着轩昂去喊毛姆来。
    而等毛姆来时,她已经吞了大烟了。
    陈思雨仔细一想,想起来了,原身的记忆里确实有轩昂上门,冯慧喊她去看望的记忆,但当时的原身刚刚追上高大光,坐上他的自行车,嫌轩昂成份差丢她的脸,臭骂了他一顿,给赶走了。
    也就怪不得轩昂恨原身,她也着实够可恶的。
    如果当时原身愿意去看胡茵,安慰她一下,她应该都不会自杀的吧。
    虽然只看了两封信,也不甚懂,但陈思雨此时有个大胆的猜测,她先说:“轩昂,你妈应该不是地下党员。”
    她只是因缘际会结识了万尼亚上校,并跟对方发展成了恋人,因此受了些熏陶,但自己应该没有直接做过地下党员。
    轩昂其实早就知道他妈不是,因为他妈虽然很漂亮,很温柔,但特别胆小,怕事的女人,在轩昂看来,她就没有做地下党员的魄力。
    陈思雨再说:“但她应该给政府捐过一架飞机,这事她有没有跟你提过?”
    轩昂生在解放后,陈家祥是个双腿被炸断的残疾人,胡茵比他小十几岁,生得非常漂亮,俩人又是老夫少妻,很不搭调,出门就会被人指点笑话。
    所以他们很少出门,也几乎不跟任何人往来。
    唯一有交往的就是陈刚一家。
    在陈家祥过世后,陈刚曾建议过,说让把轩昂的户口挪到他名下,但转户口就意味着挪家产,胡茵当然不愿意,说自己不会受波及的,就给拒绝了。
    原来陈思雨也觉得匪夷所思,觉得胡茵做的不对,但现在她明白了,如果胡茵有捐过飞机的记录,她就是爱国人士,根本不用怕思想委员会的。
    而说起捐飞机,原来的轩昂太小,父母没提过,他也完全不知道。
    男孩问:“是不是就像前几年那样,全国人民捐飞机?”
    前几年要打仗,有过全国人民一夜捐三千多架飞机的记录,飞机上还会用红漆喷上捐赠人的名字,有位京剧大师就曾单人捐过一架飞机。
    那时候轩昂还很小,但因为报纸上有宣传,他记得。
    “对,就是那样。你妈捐过飞机,而且捐给咱们一边的可能性更大,这事吧……”陈思雨沉吟片刻,伸手拉轩昂的手:“你手上的电话号码呢?”
    在四几年捐飞机,不管是捐给哪一方,那都是爱国的壮举。
    因为事情发生在47年,跟胡茵联络的又是苏国少校,且对方提到了地下党员,陈思雨判断胡茵是把能价值一架飞机的钱捐给了这边政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把自己捐飞机的壮举讲出来就自杀,也不知道她捐赠过的证据去了哪里,但这件事涉及了空军,陈思雨想要了解得更多,可以直接问冷峻呀。
    “要给冷哥打电话吧,哎呀,我手上的号码,洗了。”轩昂故意说。
    陈思雨起身,拍屁股上的掸灰:“回家吃饭!”
    轩昂追的屁颠屁颠:“我骗你的呀,我用笔记下来啦,给给给。”
    这冤种姐姐,只有她坑他,他坑她,就从来没成功过。
    虽然不是地下党,但他妈居然捐过一架飞机?
    真要能证实,轩昂的成份后面可就要缀一个爱国人士了!
    小伙子太激动,心怦怦怦的跳个不住。
    ……
    京郊训练场,冷峻刚刚放下电话,高大光和吴太行进来了,敬礼:“队长。”
    冷峻挑眉:“什么事?”
    高大光再敬礼:“今天的训练任务,我得了第一。”
    冷峻点头:“高大光同志,头一回摸飞机,你的操作确实非常优秀。”
    高大光目光扫过饼干盒,鼓起勇气:“营长说过,今天任务完成的好,有奖励,是食品票。”
    刷的一下,冷峻眉锋一挑,手摁上了饼干盒。
    吴太行帮忙解释:“昨儿那饼干,好吃,他想去食堂兑饼干。”
    干净修长的手指摁在饼干罐上,冷峻把它抓过来,放到了怀里。
    那里面只有一片饼干了,怕摔坏,他特意用软绵绵的卫生纸包裹,从办公室一路带到训练场,以为高大光想抢的,结果他只是想要张食品票?
    任务完成得了第一,是有奖励,也确实是食品票。
    但票不在冷峻这儿,他写了张纸条:“去食堂,拿条子兑就行了。”
    俩人出了门,一群人来抢票:“走,走,兑上面印着翅膀的饼干去。”
    高大光手指:“你们一人只能吃一片,剩下的我要拿回家,那饼干确实好吃,我想让爸我妈也尝尝,哎……你们把票还我……不许抢!”
    冷峻跟到门口,不禁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陈思雨跟高大光,就跟和他一样,没有任何干系,但他和方小海一样,都是陈思雨一院儿长大的发小,所以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既然高大光都没尝出来那饼干是陈思雨做的。
    就证明她的发小们都没吃过她做的饼干吧。
    由此冷峻又推想,觉得自己跟陈思雨的发小们,是不一样的。
    他给了她训练场的电话,也很希望她能打一个来。
    因为就在昨天,两国之间原本可以直通的国际长途紧急停止了,双方的往来转成了电报形式,很有可能过段时间,电报都会截止。
    他母亲是不会再回来了的,他们也终将断联,但他希望在断联之前,至少能给母亲个偏方,治疗一下她的失眠问题。
    但今天才是周一,周一而已,刚刚下班,陈思雨会打电话来吗?
    理智告诉冷峻不可能,因为冷梅家没有电话,而公话,一分钟要三毛钱,俩人之间又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她不会浪费三毛钱给他打电话的。
    再不去打晚饭可就没饭了,但冷峻坐在办公桌前,为了一个没希望,对方根本不可能打的电话,迟迟在犹豫,不肯起身。
    而就在他犹豫时,电话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
    他给吓的差点跳起来。
    猛得接起来,奇不奇,打电话来的恰恰就是陈思雨。
    “喂,请问是飞行队吗?”是她的声音,腔调里带着种黄油饼干似的甜。
    第36章 捐赠证书
    冷峻按捺着心头激动, 说:“是。”又说:“我就是冷峻。”
    陈思雨噗嗤一声就笑了,她有种预感,他一直在等她的电话。
    幸好隔着电话免除了尴尬, 她柔声问:“都这个点儿了,冷队您吃饭了吗?”
    冷峻谎言不经大脑, 脱口而出:“吃过了。”又问:“你打电话来有事?”
    可说完他更后悔了,因为这句比上句还错的厉害。
    他这样说, 就好像不希望对方打电话似的。
    好在陈思雨不但没有介意,还是笑吃吃的:“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吗?”又问:“咱阿姨有没有失眠的情况呀,一天了,您问到情况了吗?”
    冷峻恨不能捶头:“有, 而且如你所说,情况确实特别严重。”
    陈思雨说:“我已经把所有的偏方全整理好了,您拿支笔记录一下吧。”
    她上班时间就已经抽空,把治疗因为各种原因引起失眠的偏方全写好了,而现在,在邮局打公用电话非常贵,一分钟得三毛钱。
    但她看着飞速跳动的秒数,还是一条条的,把偏方耐心的读给了冷峻听。
    等她读完,表数已经超过三分钟了,也就是说这个电话,陈思雨已经花了一块钱了。
    但还不能挂, 因为她现在才要跟对方聊正事:“对了冷队, 在解放前和初期, 咱国家有过好多次捐款捐飞机大炮动员会, 请问, 捐飞机的记录在哪里可以查得到,我们家有个人解放前曾经捐过飞机,但是把捐赠证给丢了。”
    冷峻果然很专业,说:“如果是捐给我们这边,而佚失了捐赠证书,可以来空院档案科看看,肯定能查询到记录,拿上身份证明就可以补办捐赠证书。但如果是捐给对岸的,就得自己留存好认捐证据,因为战争中各项数据损毁严重,不一定能查得到。”
    所以只要是捐向这一方的,空院就有记录?
    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问题可以截止了。
    陈思雨再说:“对了,能不能麻烦您家阿姨,烦请她帮个忙,给我找一下一个来过国内做过军事专家的少校,名字叫万尼亚的人的通信地址,他在47年的时候,曾经在南城工作过,而他的家,在圣彼德堡。”
    冷峻提笔刷刷,在人名下面划了几道杠,柔声说:“小陈同志,万尼亚应该是个父名,你没有对方的正名吗,会更容易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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